一直到凌晨两点, 柳苇才在摄影棚附近的酒店歇下了。

今天她本来只带了唐希，但十点又回到摄影棚后，孔泽兰和梁天南都赶来了。全部拍摄完毕后, 孔泽兰亲自将今晚陪着王导造作的几个工作人员都接到了酒店安置，大晚上的也不能让人家跑回家去。

只有王导坚持要回家休息, 死活不肯住酒店，孔泽兰和梁天南两人一起送王导回家, 柳苇就跟唐希先到的酒店。

进酒店后，柳苇让唐希把今晚陪着加班的三个工作人员拉进一个群里, 发了大额的红包，又让唐希点了夜宵。

群里虽然只有三个人, 却热闹得不象话。三个工作人员今天都兴奋过头了, 不停的说加班拍摄的事，唐希只好陪着三个人一起聊, 柳苇洗漱后就赶紧睡美容觉了。

早上起来，唐希说：“昨晚上他们聊到四点！”

没办法, 进圈子的人都有一个影视梦，都做梦能成为名导，做大明星, 昨天晚上三个工作人员被王导点将，本来以为是加班的苦差，最后却像是参加了一个大剧组，拍了一部大制作, 做了一场瑰丽的美梦, 所以人人都不肯早睡。

柳苇睡得还好，在酒店叫早餐吃过后才退房。

昨天的三个工作人员今天肯定是要放假的，就是柳苇也应该回去休息, 下午再上班。

但柳苇总掂记着昨天拍的东西，从酒店出来，让唐希回去睡觉，换梁天南过来接班，她问：“王导呢？”

梁天南：“王导在棚里。”

果然。

王导是真的工作狂，工作起来就不要命，昨天老爷子至少也是两三点才睡觉，今天这才九点，他就已经进棚了。

柳苇：“我也去棚里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做的。”

她赶过去的时候，惊讶的发现陆北旌和梁平都来了，两人和一群工作人员都围着格子间，旁边监视器上是机位画面。

王导的声音从人群里传出来：“灯光不对，再暗点，找个人站灯前挡着光。”

两个灯光助理抢阵地一样冲过去挡灯光。

其他各组的工作人员也都面容严肃，一脸慎重。

柳苇悄悄进来，悄悄往人群里一插，看到昨天陪着当替身的两个女助理也在，那个男司机也在，原来都没回家休息，全来上班了。

两个女助理还是换了替身的衣服，化妆组的人给她们扮上了，两人的神色、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陆北旌看到她了，悄悄叫她过来。

两人微信聊了许久，已是一对熟友，但网络交友跟当面还是不大一样，至少陆北旌没那么健谈了，也不开玩笑了，等她过来直接就说：“王导说要改剧本。”

柳苇小声说：“王导昨天拍完说了。怎么改？”

陆北旌摇头：“不知道。”

然后一指梁平，“王导不太习惯案头工作，这不是，我把他叫过来替王导补剧本了。”

王导是只管拍，全在心里，要交剧本？等等，我给你找个人写。

柳苇：“这是在拍什么？”

陆北旌：“拍一口唾沫。”

确实是拍昨天柳苇最后啐的那一口。

王导说那是灵魂！

今天一早过来就要拍灵魂。

其余的工作人员已经得知昨天有三个人因为被王导临时点将，已经算是半只脚迈进了大佬们的视线，顿时引发了他们积极向上之心！于是拍一口唾沫，比拍一堆金子都郑重。

调出来了跟昨晚一样的光线后，两个替身上去，一个站一个坐，照着梁平刚画出来的分镜本摆动作，地上有调好的一块唾沫，当然不是人吐的，人吐的坚持不了太久，是加了胶调的，柳苇扭头一看，发现似乎在很多食物中见过，叫卡拉胶。道具组调好胶后，拉出许多气泡，倒在地上，修形修了半天，瞧着像那么回事了，再请王导指正。

终于，一切搞定，十一点，在王导的指导下，由梁平执镜，拍了这灵魂的一幕。

柳苇：“……”

拍完，广告就完了。

工作人员们没有挣到更多表现机会，走时都有点不太甘心。

王导已经开始着手制作了，他带着片源回老家央视制作，那里什么都是齐全的。

梁平要跟过去学习，陆北旌戏瘾犯了也跟了上去，柳苇对这个广告的前景很不看好也跟了过去。

于是，一群人站在王导身后，在央视的格子间里，看王导制作。

说是格子间，但比格子间高级很多，靠墙摆着许多不认识的机器，还有一个本来是这个格子间的主人的央视工作人员，被王导赶起来，苦哈哈的在一旁：“王老师，您让我来嘛，您指挥我，您怎么说我怎么做嘛。”

王导：“没事没事，借你的椅子坐一坐，反正你现在不剪嘛，我很快的，很快的。”

确实非常快。

王导把片源导进去，简直是像吃饭喝水一样，仿佛所有的素材都在他心里剪过几百回了，他根本不用思考就知道怎么剪。

先转源，剪，拼，剪，拼，剪，拼。

然后，王导搞了个黑屏，往里加字，字体都是很普通的印刷体，有的大，有的小，在屏幕上摆一摆。

柳苇就看到了很多本来应该有的台词，但显然王导顺手就给改了。

“流产手术这么贵啊，我听说吃药就能流。”

“我们也没说不做啊，做，做，就是先问问。”

“大夫，您能顺便再给她做一个□□吗？这个简单吧。”

——大夫：这又不是菜市场讨价还价？大妈，这是手术啊。

“你为什么总是打我？总是打我！”

“小贱人！**！你怎么这么会啊！你怎么不去卖啊！”

“啊！！！！”

这些文字就够触目惊心了，幸好没真让她当台词演出来。

搞完这些，又拿到另一个格子间配乐。

王导不愧省钱先锋模范，他用的是京剧戏曲里的过门、鼓、二胡等。

怎么说呢？便宜是一回事，另一个就是柳苇在听到这些戏曲专用的音乐时，突然就没那么害怕这个内容了，她懂，配乐可以引人入胜，但王导用在这里是为了降低现实感。

王导搞完这些，已经错过午饭了。

但其实也没错过太久，没人相信，王导修片加字幕加配乐，全部时长一小时二十分钟。

之后，王导就把这个交给陆北旌了。

王导说：“你们先看一看，尽量想办法播出来，说明会我也去，到时有问题我可以帮着解释解释。”

这个广告说到底没花多少钱，不管是租的棚还是雇的各组工作人员还是器材，因为时间很短，所以可以说是相当省钱的。就是柳苇在这里的片酬也是象征性的收了五万块，以她现在的身价来说这是白菜价了，而且收了这个钱之后，路露在问过她后，转手就又捐出去了。

但这个广告在投入上却并不比电影少，为了争取各部门的支持，为了争取广告时段，路露这段时间没少跑。

听说拍完了，见陆北旌拿了过来，顺手就要放出来看，看到后面还跟着梁平和柳苇，就让秘书送咖啡和饮料进来。

看完，路露半晌没吱声。

柳苇看看左右都不说话，这又是她的广告，她私心里是想向着王导的，就主动说：“这个广告挺好的吧。”

陆北旌看了她一眼，笑着接过来话题，对路露说：“是有点尖锐了，不过也未必过不了，要不然就先办个看片会，我们再敲敲边鼓。”

路露叹气：“那我们就试试。”

说是看片会，但这只是一个广告，根本也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项目。

不过路露办得很郑重，特意让人把公司的会议室给重新布置了一遍，桌椅和投影都重新置办了，再下帖子请人，从金主杜海丰，到央视广告部的人，到妇联，到公益组织，总之有关系没关系的都拉来了。

杜海丰今天是来站台的，他跟央视广告部的人很熟，每年至少有两三个广告是要在央视放的，这样一个大财主在，今天话就比较好说了。

杜海丰也早就说好了要捧柳苇，今天既然是来帮忙的，就准备好了撒钱，还拉来了另外两个财主，也都是有做广告的需求，央视虽然不缺广告，但财主跟财主还是不一样的，像杜海丰这样投资以亿为单位不眨眼的，那也不是天天能遇见。

王导也来了，王导还拉来了几个编剧导演。

路露出于客气，给柳苇的几个老师也发了邀请，结果许老师和李老师都来了。

最大的会议室本来就是准备开大会用的，年会什么的，地方足够宽敞，这么多人坐着也不嫌挤，旁边摆了矿泉水。

路露让柳苇上去做个简单的介绍。

柳苇：“我？”

路露：“你。我和陆北旌上去都不合适，王导也不合适，这是你的广告，你想让这个广告上，就说点什么。”

柳苇就拿着话筒站在了大家面前，她看着下面认识的、不认识的人，有的对她面露微笑（金主：杜海丰），有的面露怀疑（许老师、李老师），她迅速镇定了下来。

“大家好。我叫柳思思，是一个新人。大家可能都不太了解我，我的家庭是很畸形的。”柳苇看着妇联的那两个人，专注的对他们说：“我的家庭跟普通的家庭不一样，父母从来不像父母，所以在拍这个广告的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去表演正常的家庭，我只能用我自己的理解去演母亲和女儿。希望大家在看完之后，能多给我提意见，帮助我改正和学习。谢谢。”她鞠了个躬。

她下来后，路露打开了投影。

灯光变暗，广告开始。

开始就是文字，黑色的底，白色的字，一个旁白的配音是柳苇。

她说：“为什么要上学？大学毕业还不是要嫁人？我早点生孩子，身材恢复得更好！”

然后就是柳苇饰演母亲，扛着肚子，得意的望向镜头。

跟着就是超市的工作证，坐在地上吃简单盒饭的小女孩，黑夜中骑着电动车带着孩子送外卖的女人。

到这里，都还算正常，大家的表情也都还正常。

然后就是京剧里的过门，紧促的鼓点和锣。

跟着配乐响起的是巴掌声，大声的尖叫和哭喊。

黑底白字又出现了。

母亲在骂：“贱人！**！你怎么不去卖啊！”

女儿在哭喊：“你总打我！你为什么总是打我！”

“我养你这么久了，你花我多少钱你记得吗？”

“天天只会花钱，别的什么都不会干！”

“爱读不读！早点工作更好，我早就不想供你了！”

“滚，滚，有本事你就别回来！”

“我再也不回来了！”

伴随着一声巨大的门响。

画面再次出现，是一扇旧门。

画面渐渐放大，开始环绕室内，比起之前照片中的房间，现在这里的东西更旧了，也更多了，房间更脏了，连床上都堆满了衣服和课本。

一个女人出现，是扮老的柳苇。

她看起来完全不像柳苇了。

首先是肤色，肤色腊黄且不均，眉毛和发际线都修过，头发也做过处理，肩膀垫高了，背也垫了，看起来人就老了。

但让人感到不一样的是她的眼神。

她的眼神很漠然，非常有年龄感的漠然。

被王导拉来的导演和编剧立刻把头转来转去找柳苇，看到她之后笑着点点头，再跟王导说悄悄话。

后面，邻居传来春晚报幕的声音，显示这是在春节。

柳苇拿起女儿的学生证，轻蔑冷笑后扔到桌上，再拿起手机刷抖音，全程保持着高度的一致。

她没有一句台词，却在这十几秒里塑造出了一个鲜明的中年女性形象，让人能很快的跟前面文字中的母亲联系起来。

这就是她，一个对女儿不好的母亲，她刻薄，浅薄，贫穷，短视，也不够善良。

门被敲响了。

柳苇抖了一下，等了一分钟多钟才若无其事的去开门，又让观众看出来这个家里只有她自己，半夜敲门，让她不安害怕了。

她用手机的手电筒照亮，小心翼翼的从楼梯下去，结果却在楼梯拐角那里看到了一个坐在地上的身影。

是女儿。

可她没有关心，没有担忧，而是像是看到了什么丑事一样，生怕被人发现，一声不吭的赶紧把女儿拉回去了。

她轻轻的关上了门，生怕让邻居发现，但转过身来，女儿却吓得动也不敢动，生怕挨打。

柳苇饰演的女儿畏惧母亲，一边解释，一边焦虑的捧着她巨大的肚子。

母亲轻蔑又暴燥，但她此时却是唯一能帮女儿的人，她会不会帮呢。

到这里，大家都被吸引了，会议室寂静无声，没人讨论，没人说话。

来到医院，母亲拉着畏惧的女儿。

画面再次变成了文字版。

母亲嫌流产费用太贵，发现不能便宜后，又期望能多占些好处。

最后是手术室前巨大的广告招贴画，一边是性卫生、性健康，一边是母婴健康。

王导把最后一个镜头凝注在一句医院写的贴心提示上。

——关爱女性，从女性健康做起。

广告完。

整个广告并不长，也就两分多钟，全是柳苇的独角戏。

杜海丰当然喜欢这样的广告啦，看广告完了还鼓起掌来。

鼓掌这种事有从众性，一个人鼓，很快所有人都在鼓。

柳苇紧张的又上前，给大家鞠躬道谢。

看到是她出来，熟知挑刺原则的肯定明白，她就是个小兵，她出来解释得不对的，大佬再出来解释，不然一开始就是大佬出场，别人挑大佬的刺，那大佬多没面子。

路露让柳苇上，一来是想让她扬名，露面是能给人印象的好事。二来是不方便让王导出来挑大梁，本来也不是人家老爷子的事。最后，他还不如柳苇呢。柳苇算是影视圈里的新人，而且是很有前途的那种，在座的都跟影视有些关系，对她会更宽容些。他要是在上面，这下面的人没几个肯给他面子的。

综合起来，柳苇站上面是最好的。

果然，半天了，才有一个妇联的人出来说：“广告是拍得很精采的，但其中的母亲和女儿和形象是不是过于负面了？我们还是希望能更弘扬正面形象的。”

柳苇马上回答：“您好。您说的有道理，只是我想，如果是优秀的女性，善良的母亲，她们是不会犯广告中的错的，就是出了错，她们也会自省，也会自我拯救，因为她们知道什么是错，什么是对。这个广告，我是想给那些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对错的女人看的，她们可能从小就不知道什么是对错，怎么做才是对，长大以后还是不懂，老了以后也不会懂，这样的人教育出来的孩子，可能也不会懂。她们看了以后，不求懂不懂道理，但可能她们会害怕广告中的结果，从而学会一点点保护自己的方法，比如学会正确避孕，比如知道流产要找正规医院。我只想告诉她们这些。”

妇联的人听了她的话点点头，坐下跟身边的人继续讨论。

除了广告中的形象确实有一点争议之外，别的就没什么问题了。

路露举办过看片会后，又亲自带着广告送审，前后折腾到过年才终于跑下来。

路露：“央六愿意放，就是放《夏日》前后都放这个广告，其他台还在跑，我觉得除了央视，地方台也可以跑一跑。”

陆北旌：“你看着办吧。慢慢跑，不必急于一时，今年一年能跑下来就行。”

路露喝了口水，说：“还有就是，春晚那边想让你去出个节目，我觉得唱歌就行，唱个拼盘歌，你和苇苇都去。”

陆北旌：“现在？节目不是都定了吗？”

路露：“保不准到时就有临时被刷下来的。而且拼盘歌谁上都行啊。”要不是现在闲了，他也不会想起来把人往春晚里塞，上半年忙成那样，谁知道有空没空呢。

陆北旌无语，没想到路露去跑广告，竟然还把他和柳苇塞春晚里去了。

陆北旌：“该给你加工资。”

路露笑：“谢谢老板。”

作者有话要说： 还在抓老鼠……玩够了快咬死吧，这样我也不敢睡啊。感谢在2021-10-02 01:11:11~2021-10-03 01:59: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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