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苇演的时候有点刹不住车了。

她觉得自己演得不对, 但王导不阻止他，她就只能照自己理解的去演。

她理解中的母亲就是这样，一个有点可悲、有点可怜、也有点可恨的角色。恨的时候恨不下去，可怜的时候带一点高高在上的怜悯, 但生平最可怕的, 应该是自己也变成母亲这样的人。

她在电视电影上看到许多母亲的形象, 都无法代入。哪怕是《雷雨》中的母亲, 她都代入不了。《雷雨》中人物的形象已经够扭曲了, 但她就是无法理解鲁侍萍做为母亲的这一面, 她唯一理解的是她做为女人的这一面。

在棚里拍完后就要出外景，柳苇妆都没卸，带着妆坐上车就走了。

到了地方，王导安排她先吃饭——盒饭, 工作人员抓紧时间布景, 要在阳光还可以从窗前射进来的时候拍完，时间相当紧，要知道冬天可不容易出太阳, 这块地方他们也就租了两天。

盒饭都送进来了，分为三种, 一种是全素, 一种荤加素，一种回民吃的，专在回民饭店订的。

工作人员订餐时都会特意给回民同事订一种，今天全是牛肉拉面, 汤是热的，面单独放。

柳苇早上就喝了一杯咖啡，看到热汤热面的就想吃, 就去问工作人员这个面有没有多的，能不能拿？

工作人员连忙说：“随便拿，这个面订的时候其实没统计过的，都是多的。”

唐希去提了一份回来给她吃，她跟工作人员聊过了，回来跟她说：“原来只有主演和导演以及各组组长可以提前点餐，其他工作人员的吃什么是不会特意点的，就是订什么吃什么。”会特意点回民餐，但不会特意去统计工作人员中有几个吃回民餐，只要最后餐数是对的，保证一人一份饭就行，至于哪一种拿过来的多，要看出餐饭店有多少余量，以及饭店距离拍摄地点有多远。

柳苇就放心吃了，吃完再补妆。

化妆师是跟她一起吃的，也吃完了，刚好一起工作。

又等了二十几分钟，场景才布置好。

王导直接让她上了，演护士的是化妆组助理，不露脸，就是当个人型道具摆在那里，一看就是准备后续上剪辑大法了，她和护士不出现在同一个镜内就行。

还找了另一个女助理，换上衣服后站在她身后假扮女儿。

王导交待摄像师：“别拍全，后面那个女儿，全程只能露一条胳膊。”

摄像师扛着找了半天角度，最后让徒弟拿了个黑片片，剪一个角，卡在镜头前才ok。

柳苇就对着假护士念台词就行，她假笑着，一只手在身后用两根手指捏着“女儿”的袖子，对护士讨好的问：“护士，护士，问一下啊，你们这里做流产要多少钱？”

王导看得兴奋起来！自己扛着一个摄像机也凑了过去，专拍柳苇捏着女儿袖子的手。等柳苇跟护士的对话说完了，老头子第一次说：“再来一次，再来一次，深化一下。”

柳苇和副导都大松一口气。

柳苇赶紧问：“那王导，您说我怎么演更好？”

副导也拿着拍摄计划凑过来：“对对，王导你给柳老师说说。”

王导对演女儿的助理说：“一会儿啊，你妈这么拉你的时候，你躲几次。我给你比手势，我一比，你就轻轻挣一下，别太用力啊，轻轻的挣一下。”

再给柳苇说：“刚才很好，再来一回，这一回你配合后面这个女儿的挣，多点表情动作。”

柳苇：“……还这么演吗？”

副导的脸色都不对了，看着王导恳切的说：“王导，您不再说点别的了？”

王导推副导：“你这么闲去看监视器吧，少在这里挤着。思思你就这么演！”

老头烦了。

副导赶紧闪了。

柳苇跟跑了的副导对了个眼神：确认过眼神，都是想改的人。

但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演。

只好奔着自己的演法一路演下去了。

第二次，重新说台词，柳苇的神态表情更真实了，身后的人每当挣开袖子，她都再给抓回来，挣开两次后，她抓住那条胳膊狠狠拧了衣服一下，幸好冬□□服厚，看起来拧得重，其实没碰到肉。

演完，王导很满意，说收工。

柳苇震惊，怎么只拍这一镜？不是还有个流产的画面吗？

王导：“你的演法，不适合再拍流产了，后面的我给删了。”

柳苇：“删了？那医院这就完了？”

王导：“对，我有新想法了。”

柳苇一听就是身上一麻。

还有一个镜也要放在晚上演，就是剧本里的阖家团圆之夜，女主听到外面有声音，叫着女儿的名字走出去。

这个也要在晚上拍，还要找一条旧楼梯，最好是破的。

王导倾情推荐他自己家的楼梯。

这回就不用太多人了，王导自己可以掌镜，带一个柳苇女主角，带两个可以当替身的助理，再带一个司机就行了，剩下的人都叫回去了。

一行人开着两辆车赶回王导家，到家门口时就刚好天黑了。

柳苇第一个镜是自己下楼，循声而去。王导执镜跟着拍。

第二个镜是柳苇洗脸换妆，变成女儿坐在楼梯暗处。化妆师妙手回春，卸妆加重新上，哪怕中间又加了一层面膜，前后也就半小时。

这回她坐在地上，王导执镜怼了个脸就拍好了，毕竟女儿的路数她是真的熟，拍完，王导拍大腿，二话不说又把这一群人给拖回了棚。

柳苇：“……”

王导：“加个班，把你昨天拍的给重新拍一下，你今天的状态更好。”

老爷子疯了，人都不齐，他自己化身灯光、道具、收音、摄像各组的人，化妆师归柳苇，两个女助理和一个司机跟他一起搬搬抬抬，听他的指示行事，竟然把景又给布置好了。

就算这样，又开始拍时也十点了。

王导自己扛摄像机。

柳苇发现自己是年轻时的妆，就问：“我演哪一段？”

王导：“女儿哭的那一段，来吧，我给你喊，3、2、1，开始。”

柳苇的身体条件反射的往旁边一躲。

跟着的两个当替身的助理，一个是母亲的替身，一个是女儿的替身。

当母亲的那个年纪其实并不大，来剧组打工也是有影视梦的，她脑筋一转，壮着胆子上去，站在摄像机外，对着柳苇举高了手。

柳苇又躲了一下，头偏着，牙咬着。

司机也是工作人员，平时哪个组都跟，他也是有经验的，他看了看，也上前，挪了一盏灯，从母亲替身的一侧打过去，把她的影子打在了柳苇身上。

王导完全沉浸了进去，应该说整个组都沉浸进来了。

柳苇的呼吸粗重起来，她不敢抬头，眼睛在发丝缝隙里拼命的眨。

第一回拍，她哭得放纵大胆。

这一回，她连眼泪都不敢掉的太厉害，从刚才开始，她连头都没抬。

王导把镜头稍稍转了一下，对准柳苇身上的人影，那人影把柳苇全盖住了，但并不会让人看不清楚演的是什么。

因为柳苇在发抖，不规律的发抖，一看就是挨过打的，她很紧张。

柳苇抖着声音，哭着说：“他说会跟我结婚的。”她的眼睛往地上看，嘴拧着，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争什么。

眼泪没掉下来就被她用手抹了。

她抓着肚子，很用力，假肚子已经穿上了，里面还是填了水袋，非常硬，能看出是软的，但它同时也是硬的，因为她抓的样子让人感觉她想把肚子抓破。

她不想要这个肚子。

“我们说等我成年就去领证。”

“但他后来总打我。”

“我没钱吃饭。”

“屋里连帘子都没有，我连水都喝不上。”

她既是在解释，又是在委屈，她委屈，可她委屈，也不敢抬头看一眼面前的人。

她的身体是斜的，像是被扇过巴掌后没再恢复，也像是挨惯了打，习惯这么躲着人坐。

这一镜拍完，王导非让柳苇把假肚子卸了再拍一个镜头。

已经十二点了。

王导：“就一个，你看着女儿的样子。”他把化妆师喊来，“化简单点，别化太长时间。”

化妆师很精明，时间紧任务重，她只给柳苇化了半张脸的妆，王导一看，笑着说：“挺好挺好，就拍半边就行。把灯再减几个，只用一个灯，从另一边照她的脸。”

从另一边照，化了妆的这半边脸就更暗了，好处是可以掩饰妆面不够精致，坏处是看不清演员的脸，妨碍他们表演。

但这对柳苇不成问题。

王导相信这难不住她。

他已经发现了，这姑娘是逼一逼就能成才的，要逼她才行。

柳苇再上镜就做了一个动作，她朝地上啐了一口。

王导拍到这一幕，拍手：“好！卡了！下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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