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眼泪是奢侈品

整理爸爸的遗物。

明月在心里默默地念着这句话，神情有些恍惚，摇摇晃晃地朝房门口走去，如同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一样。

陆淮宁见她那副模样，连忙紧跟而上。

从正厅到明松浩生前居住的卧房，不过十几步路而已，明月却好似跋山涉水，徒步千里万里一般辛苦。伸手推开卧房门，一股冰冷的寒意陡然扑面而来，纤弱的身躯止不住打了个寒颤。

父亲的卧房，她再熟悉不过，眼下却站在门口踌躇着不敢踏进去。

陆淮宁安静地陪在一旁，没有吭声。

此刻他庆幸的是，在明月最艰难的时候，自己能够一直陪伴在身边。往后余生，亦是如此，且他不会让她再伤心流泪。

良久，明月才扶着门框，抬脚迈进去。

卧房里只有一张卧床和一台木质的衣柜，床边有一张自己用木板钉的简易木桌，桌上横躺着一个明松浩生前用过的水杯。

置身在偌大的卧房中，明月的心好像被人徒手掏空了一般，慌到无法呼吸。只手揪住胸前的衣裳，瞪着眼珠子看向卧床，努力想要走过去。然而前脚刚抬起，身体陡然间失去重心，一头栽了下去。

还好陆淮宁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搀扶住，“你怎么样？”

明月额头冷汗直流，看着卧床上凌乱的棉被和枕头，床前只剩下一只拖鞋，一只不知跑哪里去了。

她痛苦地闭上双眼，脑海里竟浮现出父亲栽倒后痛苦挣扎的一幕。猛地睁开双目，狠命地抓着陆淮宁的胳膊，可双腿依旧难以支撑身体的重量，整个人全都压在了他身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月月，你坐着，要怎么整理你说，我来弄。”

陆淮宁搀扶着她，想要让她坐在木椅上，明月却奋力挣脱束缚，踉踉跄跄地走到卧床边，扑通一声，双膝跪在了地上。

此刻她再也抑制不住心头的悲恸，趴在卧床边嚎啕大哭。一双被眼泪弥漫的双目，朝四处急切且慌乱地寻找着，如同迷路找不着家的无助孩子。

陆淮宁缓缓走上前去，坐在她身边，静静地陪着她。纵然心疼不已，却也不希望明月把悲痛一直积压在心底，伤了身体。今天让她哭出来，发泄够了，或许明天她就能重新振作起来。

明松浩的堂哥堂嫂听见哭嚎声赶忙跑来，可逝者已矣，他们也无可奈何，最后也只是安慰了明月几句，便摇着头离开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明月的哭喊声渐渐平息了，屋外的太阳也已经落到了山头后。

残阳的余光透过窗户，把简陋的卧房染上一层淡淡的温煦，也填满了空荡荡的角落。可这空气依旧稀薄，让人背负着无所依傍的苦楚。

明月脸上的泪水早已被黄昏冰冷的空气风干，她只手按住木桌，慢慢地站起身，失魂落魄的游离在卧房内，收拾着明松浩的遗物。

当她翻出衣柜里最后一件棉袄时，似有重物坠落下来，哐当一声，砸在了她的左脚边。垂眸定情一看，是她母亲以前装首饰的锦盒。

她弯腰慌忙拾起，生怕把里面的玉手镯给摔坏了。打开一看，幸好，东西完好无损。

这只翡翠玉手镯是外婆给母亲的嫁妆，平时母亲都舍不得戴，怕干活磕坏了，总是小心翼翼地收着。

有一年春天，她回来，母亲许久没见到她，既心疼又不舍，那夜母亲硬要跟她挤在一张床睡觉。也就是那晚，母亲说，外婆这只传给女儿的玉手镯，将来给她当嫁妆。

当时母亲还很自豪得说，这只翡翠玉手镯是清代宫廷宝贝，价格不菲呢！因为外婆是满清贵族瓜尔佳的后人，而这翡翠玉手镯原本也是一对，另外一只传给了外婆的亲姐姐。

首饰盒中，除了这只玉手镯，还有一本存折，以往只有支出，没有汇入。都是明松浩往漠河打款，给女儿作为滑雪上的各项开支。

在妻子颜欢去世之后，这本存折便只进不出，女儿参赛得来的奖金，一分未曾动过。

然而在木盒底部，明月发现一张首饰典当票据，不但是十五年前的，且是绝当。

她连忙把手中的木盒子递给了陆淮宁，将票据仔细浏览了一番，确定是父母当年结婚的一对金戒指。父亲也只给母亲买过一只婚戒，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明月握紧手中的票据，小脸白得吓人，一连串的打击，如今眼泪对她来说，已经是奢侈品了。

母亲跟了父亲一辈子，最后竟连婚戒都没能保住，变卖首饰只为了拼命供养她。

不包括这一次挪威奥运会的，这些年明月得来的奖金，明松浩一分都不曾动过，全部存了下来。

这一刻，明月想要回京的心情愈发得迫切。她把首饰盒收好，父亲的遗物只留下一件深蓝色的羽龙服做念想，其他的全部让陆淮宁搬出去，准备头七火化了。

一切都收拾妥当之后，明月抱着首饰盒子坐在院落的石桌边，守着孤冷的夜色出神，任凭寒意逼人，依旧不动弹。

陆淮宁坐在她身边，轻声说道，“月月，我看这只玉手镯你带着也不方便，不如明天去银行租个专柜存放着。至于存折，全部取出来转入你自己的银行卡上，然后把这个账户注销了。”

毕竟明叔已经不在了。

明月垂眸望着手中的锦盒，脑子里一片空白，默默地站起身，身体好似被什么抽空了一样，飘浮如棉花。眼下她什么都不想，只想躺尸。

“月月，婶给你送饺子来了。”

响亮的声音划破夜的寂静，也把明月游离的思绪拽了回来，见是自家婶婶，她这才强打起精神打了声招呼，“婶儿。”

“我下午捏了点饺子。”方芸肉乎乎的脸蛋上堆满了笑容，把一盆饺子放在石桌上，见陆淮宁也在，连忙招呼道，“小陆也在啊，那个，饺子是猪肉白菜馅儿的，你们快端进去趁热吃！”

“谢谢婶儿，我最爱吃您包的饺子了。”陆淮宁笑着说道。

他本就长得阳光帅气，在农村这些长辈面前，小嘴又甜，很是招人待见。

这不，哄得方芸笑得合不拢嘴，“喜欢就好，不过话说回来，婶儿捏的饺子，比起外面超市里卖得，那肯定要好很多。”

方芸在两个小年轻面前，一点也不谦虚。因为脸长得十分圆润喜庆，笑起来两只眼睛都瞧不见，活像个弥勒佛。

明月依旧不作声，跟丢了魂一样，手里攥着首饰盒，目光空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陆淮宁见状给方芸使了个眼色，对明月轻声说道，“月月，这外面冷风肆意的，你陪婶儿进去坐，我去厨房拿碗筷。”

明月这才定了定神，勉强地挤出一抹笑容，“婶儿，我们进屋坐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