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外门弟子的宿舍外面都是样式的,大同小异的四合院,里面放着几间年久失修的厢房,修真者不讲究外物,只要干净整洁,大体上过得去就行,在以前,大家还住山洞呢。
圭柏柏对这屋子没啥期望,以娄越楼当下得到处境,不可能过什么好日子,他心里有数,觉得不会太好看。
但是真正见着了,仍旧还是低于预期。
第眼见过去,就是空,接着再是乱,按道理空跟乱是矛盾的,但是圭柏柏这刻却觉得极为贴切,地面上堆积着些已经被砸烂的木屑,完全看不出完好时是什么模样,空气里还有股说不出来的臭味。
圭柏柏在角落里找到臭味的源头,已经腐烂的老鼠的尸体。
娄越楼却是习以为常的模样,他转身,把靠墙边的凳子搬了过来,那凳子只剩下三只腿,他翘起脚尖,踩在上头,从房梁上拿下把扫帚,开始打理。
圭柏柏憋着气,拦住他:“我来。”
娄越楼没动,他转头看了圭柏柏眼。
圭柏柏不想把脾气发在他身上,努力挤出个笑,虽然笑得格外的难看:“我有个师弟,屋子也总是弄得团乱,人又懒,我每次都压着他把自己的房间打理干净。”
起了个话头,后面的话就好说下去了。
他手掐咒,清风徐来,房间紧闭的窗户猛地朝外推开,臭味出去,外面的风进来,带着林间的清凉。
“我在院子里种了颗栀子花,香味特别浓,师妹总说呛鼻,不爱往我院子里凑,所以我那里还空了间房。”他除去房间里的尘埃,又带走了所有的杂物。
整个屋子里只剩下空了。
他对娄越楼道:“现在看着稍微顺眼些了。”
娄越楼却看着他:“栀子花,然后呢?”
圭柏柏笑道:“以后让你去住就知道了,你会嫌它太香吗?”
娄越楼先是摇了摇头,过了会儿又说了句:“不会。”
他的目光看着这变干净的
屋子,没有多少眷恋,只是道:“……我没有家。”
圭柏柏顿了顿,说不出心里浮起的酸涩到底是同情还是感同身受,他只故作开怀:“没事,以后你跟我,我在哪里,哪里就是你家。”
娄越楼把这句话记在心里,他轻轻的嗯了声。恰在此时,麦田闯了进来,他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愣了下,然后道:“……不是我做的。”
圭柏柏把目光从娄越楼的身上收了回去,娄越楼突然就觉得有些不舒服起来,觉得那占去圭柏柏视线的家伙格外的碍眼。
“你知道是谁做得?”圭柏柏转头看向麦田。
麦田本来想点头,但又有些犹豫。
他最后挣扎的道:“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能不能不杀他。”他也许也觉得自己的这个要求有点可笑,但仍旧说了出来:“你就狠狠的教训他顿就好了……行吗?”
圭柏柏笑了。
他是真有些好奇:“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杀人狂吗?”
麦田迎着圭柏柏的目光,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他对于圭柏柏有股说不出来的畏惧。
有些人的疯是疯在表面,歇斯底里,不可理喻,无法沟通,而有些人的疯,则疯在太清醒,他们清醒的做着,在旁人眼里疯狂至极的事情。
比前者可怕无数倍。
在麦田眼里,圭柏柏就是后者,他内敛到极致,过于温润的外表,总让人以为他很好讲话,下意识的放下戒心,但是看到圭柏柏另面的麦田,至今仍未从那步步紧逼,冰冷燃烧着火焰的目光中走出来。
麦田的沉默,让圭柏柏失笑了。
他摇了摇头,想要说什么,却又觉得任何话语都没有说服力,最后又看了他眼,叹道:“算了。”
娄越楼突然显得有些突兀的插了句嘴:“麦田,你已经原谅了自己吗?”
麦田被他这句话弄得愣,接着脸色猛地涨红起来。
娄越楼只是语气平淡的,看向他:“现在已经开始迫不及待的要替旁
人来原谅别人了吗?”
他似是好奇:“你为什么不求我呢?”
麦田被这三句话逼得不住后退,无尽的羞,和无尽的愧涌上心头,让他几乎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哦。”娄越楼像是从他的表情里得到了答案:“原来是……不敢吗?”
接着他也说了句“算了”,但是相比较圭柏柏的那两个字,这句算了带上无尽的嘲讽。
特别是他后面又添上句:“我跟你算了,不是让你跟你自己也算了。”
“麦田,人不好做的,不小心,就又会变成鬼,你想继续当鬼吗?”
麦田用着惊惧的目光看向娄越楼,然后猛地开始摇头。
“那你就去把人带过来,你跟他关系不是最好的吗,先前直聚在起看我笑话。”他其实知道是谁做的,他什么都知道,他如果露出愤怒的,尖锐的神情,麦田反倒会好受点,但就是这带着平淡的语气,像是说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反倒让麦田心里忐忑不安。
他怔怔的站在原地,然后咬牙又冲了出去。
浦沅还没走进来,又看到他跑了,有些茫然:“怎么又走了?”
他回头,就看到娄越楼迎着圭柏柏打量的视线,用着求表扬的小语气:“我学得像吗?”
浦沅:“???”打什么哑谜呢?
——
麦田冲出去之后有想过许多,但偏偏唯不包含的就是,他甚至连人都没请来,反倒被狠狠的嘲笑顿。
“你在开什么玩笑?要我过去道歉?你是不是吃错药了?我凭什么要给那个家伙道歉?他有本事自己来找我!不用你替他出头!”
“我就不明白了!他给你灌什么离魂药了不成?”
麦田有些结巴的,又艰难的,明明应该是正确的话,他却永远做不到像圭柏柏他们那么强势。说出来连自己都觉得可笑:“你……确实做得太过分了……”
“我过分!!!?你在说什么胡话?”那人用着比他高几个分贝的声音回敬回来,瞪大眼睛
仿佛在看个奇形怪状的怪物。
“哦,我明白了,我说呢!”他露出嘲讽的,厌恶的,像是曾经看娄越楼般的目光:“他的滋味怎么样?你可真不挑,连这种都下得了口。”
“这种恶心的,肮脏的凡人,惯会卖弄他们的可怜,来达到自己卑劣的目的。我以为这些年吃过的亏会让你明白,没想到你竟然还这么蠢,带着你那多余的同情心,去同情可怜个凡人,可笑!太可笑了!”
麦田灰溜溜的回来了,他路上都忍不住想,他错了吗?他觉得他没做错,道理都是对的,可是让他无所适从的是,他觉得这个人的道理也没有错。
他们好像都是对的,那到底谁错了呢?
圭柏柏有些无语的看着他。
“你骂我时那嚣张的模样呢?你骂回去啊!你就这么任人骂,污蔑,还觉得人说得是对的?”
麦田被他说,也有些后悔起来:“……我当时真下子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鼓起勇气对圭柏柏道:“他开始也不是这样的……我刚来三白门的时候,他还帮过我。”
圭柏柏都被他气笑了:“然后呢?然后这就是他现在做这种事的理由了吗?”
“我不知道。”麦田迷茫的道:“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变成如今这样,但以前,他确实是个好人……”他苦笑了下:“可这里,最容不下的就是好人了……他帮了我,没有落到好处不讲,反而还吃了许多苦头。”
他忍不住祈求圭柏柏:“你能不能再给他次机会,你连我都能放过……”
圭柏柏只淡淡的看了他眼,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是略微抬眉道:“带路吧。”
麦田忍不住苦笑,心里不住往下沉,但始终不敢拒绝,他也没理由拒绝,圭柏柏也没错,这年头苦主讨回公道这种事情都是错的,那就再没有件正确的事了。
圭柏柏没想让娄越楼去,他只是从麦田嘴里听到几句就要火冒三丈了,能想到那鸟人再看
到娄越楼会说出什么恶心的话来,但是娄越楼固执的拽着他的衣服不松手,他也没有办法。
只是叫他不听不看,就让他替他出头。
娄越楼轻轻的应了,看他乖乖的模样,圭柏柏也放下了心,后来才晓得,放太早了。
麦田没带他们走多远,那傻逼就在附近住着,门都没关,可能是麦田先去拜访过,那人坐在门口,脸上表情不是很好的模样,见到麦田又带人过来,露出极为恶劣的神情来。
他的目光像是黏腻的某种无法形容的恶心,在娄越楼身上打转。
“能耐了,我以为你糊弄麦田那个蠢货已经够恶心了,这是又从哪里骗来个傻大个,来替你主持公道啊?你这么骚,个都已经满足不了你吗?”
被称作“傻大个”的圭柏柏顿了顿,露出个温柔至极的笑容来。
老子想杀人。
然而他还没动手,娄越楼上前步,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了这人巴掌。
“你嘴巴真脏,吃粪了吗?”
所有人都傻了。
特别是被打的人,要知道他还是个修真者,结果竟然被凡人打了巴掌,不痛,但羞辱性极强。
圭柏柏没有给他反应过来要弄娄越楼的机会,他把娄越楼往身后带,被这么弄,怒火反倒泄了,看着面前人气到丧失理智的模样……
草,爽了。
他忍住笑,把娄越楼护得严严实实,手捏住这人想要动手的手,他大概真是气疯了,竟然想要还给娄越楼巴掌,他是真忘记自己是个修真者了。
不过这对于圭柏柏反倒是好事,他拦得点都不费劲,这人被他拉,怒火忍不住就朝着他涌来,先是用力抽,没抽回去,气得直吼:“放手!”
圭柏柏带着笑,明明看起来很温柔,但莫名就寒气直冒,他轻轻地,像是情人般的呢喃:“……你刚刚说什么?再说遍?”
这人莫名地有点怵,他被气糊涂的脑袋稍稍冷静了点儿,此时沉下声来:“你们做得,难道我不
能说得吗?”
“哦?我做了什么?你不是故意想把脏水往人身上泼,来满足你心中的恶念吗?你猜我看到了什么?嫉妒,你内心的嫉妒都快要把你撑爆了,太明显了,但我就好奇起来,你在嫉妒什么呢?”
圭柏柏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像是切的秘密都在他面前荡然无存。
接着他听到圭柏柏轻笑声:“不过也不难猜呢……你说得那些话还不够明显吗?这种用来羞辱情敌,把他塑造成个人尽可夫的形象,太熟悉了!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像什么吗?像个求而不得的怨夫,你骂他骚,你其实想骚都没机会吧?”
他被气得涨红了脸:“你闭嘴!放手!”
“原来你也会觉得羞愧吗?我不过是以己之道还之己人。不过真的太恶心了,你知道吗,对你说这种话,我都有些被恶心到了呢。”圭柏柏望着他道,他甚至不需要动手,只需要言语就能把人杀死了。
至少眼前的人就很想死遍,他努力的想要拜托桎梏,但是圭柏柏纹丝不动,他望着面前人徒劳的挣扎,轻轻地张口,嘴上还带着温柔的笑:“还是猜猜猜有意思,比如那个让你求而不得的人,让我……猜猜看?”
面前的人只感觉心脏都被人扼住了,原本涨红的连迅速的灰白了下去。
色厉内荏地挣扎:“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圭柏柏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他捏住这人的手,把他往前拉了拉,缓慢的,像是拿着刀片在人脖子上磨蹭:“我肯定不是……毕竟你先前没见过我,让我猜猜,越儿身边还有谁能让你这么发狂,麦田吗?”他看着面前人冷嘲的目光,缓缓道:“看来不是……好像也不难猜呢?还会有谁呢?”
他用种同情的,悲哀的但又含着笃定的目光看向面前的人:“你喜欢简清风。”
所以你甘心做了那人渣的傀儡,被他引诱着,朝着娄越楼出手,嫉妒蒙蔽了你的目光,也封闭了你的大脑,真可悲啊。
也真可恨啊。
娄越楼的目光牢牢
地锁在圭柏柏的手腕上,圭柏柏捏了这人有多久,他就看了有多久,本来麦田被圭柏柏的话惊出身冷汗,转头看到娄越楼的目光,又被吓了跳。
娄越楼的目光怎么如此的吓人,像是要吃人,他还是那个凡人吗?
麦田有些茫然了。
相识多年的朋友暗恋门派大师兄,嘴里骂别人傻逼,其实自己比谁都傻逼,乍看上去好脾气又好欺负的圭柏柏露出真面目能吓死人,几句话能戳烂你心中的所有切极力掩盖的,黑暗的东西。
就连这个本应该最脆弱的,最无助的凡人娄越楼。
也改往日的怯懦,露出可怕的面……
好像就他,最普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