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耳上的痕〕
第16章耳上的痕
乌苔自小便是洛公府的嫡女,金银等物,从来都是不放在心上的,谁家世家女若是张嘴便把钱财金银放在口中,那才是惹人笑话。
但是现在,乌苔想得很明白,她并不是什么世家千金,她本是农家女。
农家女应该怎么过日子,乌苔虽然不懂,但她记得未嫁时,她院子里有个粗使丫鬟,就是从乡下庄子里采买来的,原本叫二妮子的。
本来范氏嫌那二妮子名字太粗,便给二妮子改了名,不过乌苔还是喜欢原本的二妮子,觉得好玩,透着一股气新鲜。
那二妮子说话声音响亮,没少被题红斥责,不过乌苔却挺喜欢听她说话,偶尔会让她给自己讲讲乡间有趣的故事。
于是乌苔便知道农家女日子怎么过的,她知道对于那些寻常农户来说,别说什么金银珠宝的头面,就是铜板,都是恨不得一个铜板掰成两个铜板花。
乌苔好日子过惯了,并不想一个铜板还得掰成两个铜板花,她想她也掰不动,所以还是得多捞一些银子。
可就在刚刚,四目相对,她清楚地看到了懋王黑眸中浮现的意外。
捞银子这事落在别人眼里,终究不体面,他说不得会起疑,还会笑话自己。
乌苔便有些羞愧。
不过很快,她想自己想开了。
为什么要羞愧,她反正已经把懋王骗成这样了,坏事做尽,不差敛财,羞愧什么?
乌苔恍然大悟,恍然大悟后,她觉得一下子悟道了,开窍了。
不错,就是这样,她就是要金子!
于是,当懋王坐在案前看着一本书时,乌苔就坐在旁边矮榻上,手里把玩着那镂空金钗,爱惜地在手中摩挲着。
偶尔间,她可以感觉到,懋王会抬首,于是便有一束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她想,也许他在审视,在研判,甚至可能在怀疑。
但——
不管了,她就是要金子。
她抿起唇来,迎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有些倔强地和他四目相对。
懋王看她这样,挑眉,之后放下了手中的书。
他起身,便走到了她面前。
乌苔不知道懋王要做什么,一动也不动。
懋王却从她手中取过来那金钗,之后帮她插在了发髻上。
他就这么站在她面前,清冽的松香萦绕着她。
懋王帮她戴好后,退后两步,打量着她,之后道:“这样好看。”
乌苔万没想到他竟这么说,自然意外。
懋王并不是一个会说这种话的人,至少以前并不是的。
他疏淡冷漠,也不怎么近女色。
按照朝臣的说法,他是胸怀大志,不屑儿女情长。
按照堂姐妹私底下的说法,他太过清傲,眼高于顶。
而按照那话本《浣花缘》的说法,他对任何女子都不曾放在心中,却在初见叶青蕊时,平静多年的心境为之荡漾,从此后记挂在心里。
就是这样一个懋王,竟然夸自己这样好看。
乌苔并不沾沾自喜,反而心生疑惑,便故意道:“殿下是真觉得这样好看吗?”
懋王认真地道:“是。”
乌苔:“那殿下觉得,妾身不带这金钗,就不好看是吗?”
懋王一时说不上话。
乌苔歪着脑袋,打量着他:“还是说,殿下觉得,妾身带不带这金钗都好看?”
懋王便点头:“乌苔带不带,确实都好看。”
乌苔便又问:“是比任何女子都好看?”
这个问题对于懋王来说,并不是能随意答上来的,他略沉吟了下,终于点头:“应该是的。”
乌苔满意,之后却突然问:“殿下可记得,曾经这么夸过哪个女子?”
懋王眸中泛起疑惑。
乌苔:“殿下,你是一点不记得了吗?”
懋王看着她这样子,若是他说不记得,她仿佛就要恼了的样子。
他略想了想,斟酌一番,终于道:“隐约记得一些,好像曾这么夸过你。”
乌苔一听,暗暗冷笑,夸我?我呸!
这定是夸过叶青蕊了。
她就觉得,他必不是那怜香惜玉的,能被他怜香惜玉的,定是那叶青蕊了,他必是那么夸过叶青蕊!
要不然怎么说起甜言蜜语这么娴熟呢!
于是乌苔无声地笑了笑,笑得柔顺,却掺了几分凉意。
懋王自然察觉了:“乌苔?”
乌苔淡淡地道:“殿下,妾身有些累了,早些歇息吧。”
懋王:“好。”
而当晚,躺在榻上,乌苔是理都没理懋王一下,她可以感觉到,懋王躺在那里,并没睡着,他估计是想和自己说话的,但是依他的性子,自己不主动说话,他估计也不想主动。
谁都不主动,那就不要说话好了。
乌苔闭上眼睛,尽量让自己睡去。
她不想在懋王身上浪费什么心神了,反正这个男人已经被她哄得差不多了,最要紧的是金子,还得尽快看看怎么跑掉。
她堂堂一个王妃,当然不可能就这么跑了,随时随地都有人看着,怎么跑?
乌苔能想到的机会,无非是重阳节登高,或者元宵节外出游玩,以及去庵子里烧香拜佛,这些时候,她都能出去。
但是光出去也没用,她还需要知道怎么雇马车,还得知道怎么弄到路引,这些没人帮她,她是不能行事的。
这时,她突然想到了,以前她去吉云庵,那庵子里借住着一位叫谈婆婆的,这汤婆婆以前是个师婆,专给人看香头、相水碗的。
那时候她年纪还小,陪着老祖母母亲过去庵中,无意中过去庵中竹林,见竹林偏僻处,那位谈婆婆正捂脸大哭。
她当时不懂,就问起对方为何哭啼,对方却是不说,后来恰好庵中尼子过来,好心说起,原来谈婆婆有个儿子,才七八岁,得了重症,也没银子去看病,只怕是活不成了。
乌苔听了,很是诧异,便解下来自己裙上的佩玉,交给了那尼子,请她送给谈婆婆。
这件事,于乌苔来说,不过是无心罢了,也只不过是记得因为丢了一块佩玉而被母亲斥责。
但是几年后,她再去,那谈婆婆却带了一个小后生过来,让那小后生给她磕头,说她救了那后生的命。
她当时有些意外,觉得自己做了好事,但也没当回事。
现在她却记起来了,谈婆婆说,要做牛做马报答她。
那她——
是不是找对方打听下这雇马车的事,兴许能多知道一些呢,自己对她有恩,她应该帮自己保密吧。
她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就听到身边懋王突然道:“你还没睡?”
乌苔正想得入神,倒是唬了一跳。
懋王看她吓到,忙道:“我看你心绪不佳,以为你没睡着。”
乌苔看着他,便想起来睡前的事。
她认真地想了想,自己刚才确实有些使小性子,但是,那是不应该的。
她骗了懋王,懋王上当了,陷入了她一手织就的谎言中,竟把她当成了心仪之人,对她甜言蜜语。
就在刚刚,她险些也把自己骗了。
其实那都是假的,他并不会怜惜自己半分,而自己也不应该沉迷于这种虚假的怜惜中。
这些柔情蜜意,都是她骗来的,是属于别人的。
她所求,应该只是金子,再无别的了。
当想明白这个后,还有什么好在意的?
她是虚情,他是假意,她是王妃,他是亲王,那么她只需要哄着他高兴就是了。
于是她便柔声道:“殿下想多了,妾身并没有不高兴,妾身只是想到殿下不记得以前的事,心里便多少有些难受罢了。”
她轻叹了声,声音绵软:“若是殿下能记起来,那该多好啊!”
当她说这话的时候,她看到懋王正望着自己,黑眸漆黑,仿佛能看透自己的一切心思。
然而,她并不心虚。
谎话说多了,她觉得自己可以相信那些是真的。
懋王沉默良久,薄唇轻动了下,之后却是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耳朵。
她觉得痒,忙道:“干嘛……痒……”
懋王放开手,问:“这耳上,好像有痕迹?”
乌苔怔了下,之后便觉得,这真是狠狠地扫兴呢!
她才说了多么情意绵绵的话,他却能提这个。
她也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是有一道疤,不过是小时候的了,并不惹眼,寻常人看不到的。”
也是因为这个,她喜欢用秀发遮挡住耳朵,免得被人看到。
没想到大晚上的,在寝帐内,竟然被他看到了。
懋王:“怎么落下的?”
乌苔便小声嘟囔着:“这哪知道呢,都是很小时候的事了,说是当时奶娘不经心,让我从台阶上摔下来,恰好摔到了耳朵,不过这些我都不记得了。”
懋王却半响没吭声。
就在乌苔以为他睡着的时候,突然道:“你小时候很调皮?”
乌苔瞥他一眼,反手将他一军:“这些我都和殿下提起过,可惜殿下不记得了。”
说完这个,她满意地看到懋王黑眸中一丝愧色。
她这才道:“我小时候,家里姐妹那么多,都是一块儿在老祖母处养着的,我又不是最受宠的,哪里轮得着我调皮。”
懋王:“洛老太君不喜你?”
乌苔想起过去,笑了笑:“我们家光孙女就有六七个呢,姐妹都在一处,老祖母又顾得上心疼谁呢,再说,我在众姐妹中,一不能说会道,二不聪明伶俐的,显不着我。”
也是到了十岁上下,长开了,人人都说她冰肌玉肤,生得娇美,倒是把一众姐妹都比下去,这时候,大家眼里有了她,提起她来都夸,那一段日子,每逢家里来什么要紧客人,招待女眷的时候,乌苔都会被叫过去。
但是这种日子没多久,她就被嫁给懋王了。
被当做一枚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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