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苏珩没想到妹妹会有此一问,登时僵在那里,捧拿碗勺的手,也不由紧绷着用力,“为……为什么这样问?”

苏若薇也说不清为什么,只是身为女子的直觉罢了。她在夜色中望着哥哥,如实地道:“感觉罢了……感觉相较于失去公主的信任重用,哥哥好像更怕公主误会你真与其他女子暗有私情……哥哥,哥哥好像真的喜欢昭阳公主……”

“莫胡说”,苏珩嗓音虽仍平静淡然,但握碗的手劲力气,已不自觉越发重了,越握越紧。

“可是……可是哥哥就是给我这样的感觉啊”,因自小被哥哥疼爱着长大,从未见过哥哥半分冷脸、听过哥哥半句重话,苏若薇遂在哥哥面前没有半点拘束,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坚持在此时,向哥哥道出心中的疑虑道,“如果哥哥心中只有仇恨,在不需要伪装的睡梦中,见到昭阳公主,应该就只想着打打杀杀,而不是像刚才那样,被惊醒时,急切呼唤着回望,好像特别想见到昭阳公主,就像想见到久别重逢的爱人那样……”

她尚未说完,就听哥哥陡然喝断了她的话:“别说了!!”伴着哥哥这一声高喝的,是“砰呲”一声碎裂瓷响,哥哥竟因情绪激动,猝然站起,并生生扼断了手中的瓷碗。

竟就将那几片碎瓷,紧紧地握在手里,夜色中,哥哥看她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冷沉焦躁,如幽海中燃着炽焰,急切地反驳她的话道:“荒唐!!我怎会真的喜欢昭阳公主?!喜欢一个为了一己私欲,差点杀我全家的狠绝女子?!你可知她为揽权专权,如何纵容党**乱朝野,罔顾民生?!可知她究竟是如何逼我辱我,知我这几年,在她手下受了多少不堪折辱?!”

言至激动处,哥哥甚至一手微扯衣襟,令她望见了他肩头的刺痕。画纹刺痕,像是淬着毒的尖刺,狠狠地扎进了苏若薇的心里。黥刑对士人来说,比之一死,更辱人百倍千倍,苏若薇见哥哥在这一动作后,忍耻地别过脸去,难堪地一句话也说不出,登时心痛地双眸泛红,几要落下泪来。

弥漫着耻辱与仇恨的死寂沉默中,先前激动反驳的哥哥,咽下了所有咬牙切齿的衔恨之语,微扯衣襟的手也缓缓放下,只是面上激红难褪,另一只握着碎瓷的手,在沉默中越握越紧,骨节发白,青筋外突。

苏若薇见状,连忙收了泪意,跑到哥哥身旁,“是我说错了,是我说错了”,她边向哥哥道歉,边去掰哥哥紧握着的手,却见哥哥用力地几如铁铸,自己半点也掰不开,不由着急地泛起泪花儿,连声劝道:“哥哥你快把手松开啊!你再这样,手会割伤的!!”

死死紧握着的手,因妹妹的泪眼,慢慢松开,可心头依然像被一只巨手紧攥着,绞痛得他心气难平。“对不起……”苏珩强忍着心头种种,和缓声气,向妹妹道歉,“哥哥方才,不是冲着你,哥哥……太激动了……”

“不不,是我不好……是我不好!”苏若薇甚是后悔,同哥哥提什么“喜不喜欢”,她和家人回京之时,只听闻昭阳公主偏宠哥哥,哪里知道哥哥从前受过多少折辱,哥哥也在这之前,从未向他们提过一字半语。虽然她同家人,都有想过哥哥在最初跪入公主府时,日子应是极难过,但大多想的是体肤之苦,哪里想到,昭阳公主侮辱人的手段,会如此阴狠诛心!!

……哥哥……她风骨如竹、清高孤傲的哥哥啊……

边懊悔心痛着,边见哥哥的手,真被碎瓷片割伤了,苏若薇立即心疼地落下泪来。她小心翼翼地将哥哥掌心的碎瓷渣子清理干净,泪眼模糊地对苏珩道:“哥哥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拿药过来!”

少女着急拿药的身影跑远了,石桌旁的年轻男子,有些颓然地坐了下来。孤寂的夜色中,他沉默地看着妹妹跑远的身影,心中也甚是后悔,后悔自己不久前对妹妹疾言厉色。

自打妹妹出生以来,他一直是个温和的兄长,未对妹妹说过半句重话……当初是他连累妹妹被流放到穷山恶水受苦,妹妹从未拿此事来责怪过这个哥哥,他今夜怎能反过来叱喝妹妹,使得妹妹着急落泪……

苏珩后悔自己不久前的陡然激动,可他也不知自己当时究竟是怎么了,只是见妹妹坚持说他“真的喜欢昭阳公主”,就像火星燃着了炮仗,突然间反应极大,无法压制。

那些向妹妹道出的被辱之事,在此时,又一一清晰地浮现在他心头。这一年多来,所谓的偏宠专宠,都是虚无缥缈的云烟,风一吹就散,之前的种种折辱,方才刻骨铭心。这些时日来的所谓欢情缱绻,就像是甜蜜的糖衣,将先前的种种痛恨,都包裹了起来。但糖衣何等脆弱,不过一点怒火相逼,便立即融化开来,将内里的冰冷尖刺,深深地刺入了他的心底。

回想在霍府时,昭阳公主不听他解释,就直接动了杀心,并欲以金簪刺穿他喉,苏珩心绪更是冷沉。当时昭阳公主毫不犹豫的冰冷杀意,与她昔日一声声热烈缠绵的“玉郎”、“爱你”混在一处,令他在这无人的深夜里,难以自禁地深感嘲讽,一只手也不由捂住了半边脸颊。

从来都只将他当成奴罢了,不管是之前的种种折辱,还是之后的偏宠专宠。外在的糖衣,看她的心情,内里一直是她对他的肆意轻贱,这一点,从来没有变过。

那他呢,他对昭阳公主,真就纯粹只是假意臣服、实则利用,除此之外,不掺半点其他了吗……

在霍府时,他发下的毒誓,其实并不都是虚假。在被设局下药,因春|药动了情|欲时,他心中所想,确实完完全全仅有昭阳公主一人。纵然室内有一妙龄女子伴在身旁,那女子美貌善良,平日对他多有善意,还曾出手相助,有着他所欣赏的为人,可他在春|药的强力刺激下,半点没有对她动情动欲,心里一味地只想着昭阳公主,想着那个辱他至深,种种行事与他心志完全相悖的昭阳公主!!

而且,如今回想起来,真正中了春|药,该是霍府那间房内的情状,他在第一次侍奉昭阳公主前,所服下的神仙散,似乎并没有带来那样立竿见影的效果。难道他那一次,并没有服下真正的神仙散吗,那么他那一夜,对昭阳公主的情|欲,并非是来自春|药,而是……出自本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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