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团圆”的一家

第258章《“团圆”的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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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超乎寻常的头疼,是绿罗长这么大以来,经受过的一种前所未有的剧痛。

小姑娘抱着头,抓得头发乱糟糟的,身子更是疼得摇摇晃晃,见势不好的宇助扶住她,冲炎芽焦急地问道:“你——”

如今,他依旧不想唤出她的名字,无论南溪还是炎芽:“请你……解开施加在她身上的‘忆空之术’!”

炎芽漠然地移开紫眸,淡淡地说道:“此术无解,只能靠被施术者的意志力去自动解除。或者……让她别再卯足劲儿去回想漩涡南溪即可,如此也不会发作,且该术对身体没什么大影响。”

宇助耷拉下头,苦笑一声,拥住怀中痛得不时发出呻.吟的绿罗,怅然道:“呵,那你当初……为何不对我也一并施加了!”

炎芽垂首,自嘲着喃喃道:“这便是我对母亲的背叛了。出于私心,我真不希望您忘了我!而出于公道,我也盼着您能阻止母亲的狼子野心。可惜……”

炎芽“可惜”之后尚未脱口的话,在她毫无征兆地被一把螺钿梳的梳齿,抵上脖颈的一刹那,以另一个冷丽的女声,低幽幽地补充了:“可惜,你们姐妹都瞎了眼睛,义无反顾地爱上了……漩涡宇助这种没用的男人。”

漩涡宇助,这个称呼的悄然改变,与不久前零无宫燕庄将军沦为漩涡燕庄一样,标志着他们贵族身份的终结。

颈部肌肤被硬物触碰产生的凉意,乃至弥漫在梳子上的一股新鲜的血气,使炎芽连看都不看身后突然出现之人,就悠悠地轻叹一声:“哈,迟了。”

“对,因为他到底辜负了你,仍不信任你,最终白白浪费了你为他所作的一切……我的傻孩子。”炎芽身后那个骤然使对面的宇助及绿罗在瞠目结舌之余,又感到眼睛发酸发热的女人,将梳齿在炎芽的肌肤上轻轻地摩挲着,似吐着信子的蛇在逶迤间试探着猎物。

“您把阿萱阿姨杀了。”炎芽没有回答身后女人的话语,沉沉闭眼,扯起蜜桃似的唇,轻声轻语道:“您连那位与您自己如影随形二十多年的漩涡萱都杀了……那么,就把复生后,妄图再次背叛您的我也杀了吧,青龙宫……仁玉皇后。”

“你确实比你绿罗姐姐要灵光些,称呼也改得挺快。这么可心的丫头,母亲已让你作为漩涡南溪时死了一次,断不能再有第二次了。”仁玉,朱雀宫绿罗姬尊及漩涡南溪的亲生母亲,此时身着一件和炎芽同色的……十二单衣,衣上绣着一种与炎芽的鸢尾花及绿罗的依兰罗截然不同的花,深蓝色的桔梗。

桔梗,花语为永恒及无望的爱。

当南斗宫炎芽姬尊还是漩涡南溪时,这个本就只能存活五年的女子,自形成个人意识时起,就已清楚地明白她短暂的人生,正如那种悲伤的花儿一般。

渐渐地,浸满了过去种种伤感的泪珠,沿着炎芽的面颊向下蜿蜒至小巧的下颏。

在泪轻然雨落的一瞬间,双眼早已红肿的宇助和绿罗,同时对炎芽身后的女子,以唇形跳出两个即使隔得距离不短,却能为仁玉听清的字眼:“母……后……”

“哈哈,听,南……炎芽,你绿罗姐姐和你宇助表哥,都把我当成……先后了。”仁玉收起梳子,掰开炎芽僵直的手,拿着宇助的切刃造,对在忍痛费力看向自己的绿罗,温声道:“来,小绿罗,快到……母后这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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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小绿罗,快到……母妃这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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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重复着十二年前的七月初,在朱雀宫一脉的广济城,自己当众杖毙那个犯偷盗罪的宫女后,对两岁女儿的话,但现下将“母妃”变更为“母后”。

只是,这个“母后”,可绝不是她作为玉女宫仁华皇后影子的“母后”了。

趁宇助因愣怔而松懈的空当,绿罗在头疼开始减缓之际,忙撒步奔向那个手持切刃造的红衣女子。

当扑到她已敞开双臂的怀中时,少女紧绷多时的弦溘然断裂,外泄为一声充满了委屈的哭喊:“母——后!”

仁玉笑了笑,将切刃造丢向背后,拥住绿罗,温柔得与刚才面对炎芽时的阴冷截然不同:“好孩子,不哭了,没事啦。”

“绿罗乖,父皇和母后来接你了!”切刃造未发出跌落至地的清脆响声,反而迎来了一个深沉的男声!

当一堵高大的戎装身影,乍然出现在仁玉及绿罗的后方时,宇助看着那男人稳稳地握住自己的切刃造,顿觉自己今后的命运也被全然掌控着,不由得攥紧仅有的苦无,冷笑道:“久违了,庆元亲王。”

“宇助太子还是那么冷静从容,不愧是一个多月前,以三两句花言巧语,就哄得……朕,投靠于你们玉女宫一脉的未来储君。”青龙宫庆元……天皇,英气的脸上沾着方才似是厮杀后的痕迹,边说边将宇助的切刃造刀锋,直直地对准了后者。

“比起您的……仁玉皇后,本宫这些嘴皮子功夫根本算不得什么。对了,不知那位漩涡推故尚侍……”宇助后退几步,手中捏得他掌心生疼的苦无头朝下,将上面的“漩涡”图案对向了对面的庆元等人。

仁玉瞥了眼身后明显面露不安的庆元,微微一笑,对屏住呼吸的宇助,侃侃道:“不久前,推故那老刁奴在零无宫,当众承认自己是奉死去的仁华姐姐的懿旨,派遣你的侍卫漩涡勘六,将近来暂住在皇居的七大贵族的贵女暗杀并剜心,好集齐十颗心脏,继续制作侵心兰这种源自朱雀宫一脉的秘制毒药。因着良心不安,这才**身亡。”

“小玉!”庆元持着切刃造的手颤抖了一下,偏离了宇助,却未能打断仁玉持续的义正言辞:“她的主动揭发,致使朝堂一时大乱。先前不少就有意投诚于庆元陛下的亲王及世子们义愤填膺,当堂亮出武器。这下子,整得推故老太婆大惊失色,忙哆哆嗦嗦地承认了先前两起针对宇助你及小绿罗的行刺……其实都是玉女宫自导自演的!目的,是为彻底歼灭素来与玉女宫不合的青龙宫一脉。”

宇助睁了睁赤眸,咬着泛白的唇。

松开后,少年的薄唇像两片白羽,皮笑肉不笑地淡声道:“是吗?想来那位再次充当‘揭底’作用的漩涡推故,应该……当场就被那些暴怒的亲王和世子们杀了吧。”

说到这儿,庆元倒是很激动,将切刃造狠狠地扎在地上,一脸快意道:“哼!那个坏心眼的老东西,被戳成了‘血人’!真是罪有应得!再叫她当玉女宫的走狗!红口白牙地诬陷我们青龙宫!”

已经箭在弦上了,宇助深切地明白,和仁玉斗,自己还是失策了。

思来想去,他强行让自己保持冷静。最终,只能当面露忧色的炎芽不在,直勾勾地凝视着仁玉,冷冷道:“庆元陛下不觉得奇怪吗?既然推故尚侍口口声声称,自己所作所为全是受我父母的……呵,安排,那她称自己的孙女……漩涡南溪,被您侵害致死,且验尸时确实存在的致命伤,又是如何造成的?难不成,她让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

“推故老妖婆的孙女,漩涡南溪究竟为谁糟蹋?宇助,你不该最一清二楚吗?”仁玉暧昧地瞄了眼立即色变的宇助,犀利的言语一针一针地挑开少年最不愿回首的某件事情:“根据最初的尸检,南溪的确不是处子。至于是谁干的好事……宇助,你是男人,敢做却不敢认?”

“天皇陛下,皇后娘娘!臣女告退……”忽然,炎芽对庆元及仁玉欠身行礼,随即拔脚匆匆离去。

可下一秒,她终究为仁玉咄咄逼人的反问,拖住了急切逃离的莲步:“南斗宫炎芽姬尊,你也看见了,像玉女宫宇助太子这种随意玩弄女子清白与感情的无耻之徒,却叫我怀里的女儿迷恋着,真是悲哀啊,你觉得呢?”

“娘娘……正如白虎宫百筠姬尊及零无宫夕颜姬尊,她们都爱上了不该爱的男人。我们旁人既不能身临其境,又何苦恣意评判?”炎芽停驻脚步,一剪绛红色的娇小身影,让正回首看向她的庆元,忍不住想起以前还不到二十岁的仁玉。

他眯着褐眸,不禁暗叹这个来自南斗宫的少女,竟与作为仁玉亲生女儿的绿罗一样,和仁玉存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相似。

“所以,百筠和夕颜就是两个废物,两个耻辱。而我的女儿,绝不该如此,是吧,小绿罗?”仁玉轻柔地捧起由起初的欣然泪眼,逐渐转变为此刻愕然惊惧的绿罗,那张酷似自己的花颜。

只见母女二人的雪肤近乎融为一体,砌为一朵被白玉叶托起的白玉兰。

“你……是谁?”沉默许久的绿罗,在听完那些话语后,下意识地意图脱离对她温柔浅笑的仁玉。但惊觉自己的脸颊似被粘住了般,邪门儿地挣脱不掉。

“我,是你母后,你真正的母后,而这位……”随着仁玉向庆元抛去的一个充满了鼓舞的妩媚眼神,庆元难掩喜色,微微俯下身子,对仁玉怀里的绿罗,小心地温言道:“绿罗,我……我才是你的父亲啊。”

别说当即惊得跌落手中苦无的宇助了,连本要离去的炎芽都僵在原地,和宇助同样睁得圆滚滚的紫眸,惊散了焦距,紊乱了视野,一时填充为白茫茫的一片……

“怎么可能……这……我的天啊……”宇助向后一个踉跄,瘫跪在地上。

他目瞪口呆,望向俨然“一家三口”的庆元、仁玉及绿罗,忽觉自己是不是做梦?!可真切地掐了下大腿,使那种痛感传导至大脑时,他已不知该做何反应了。

“绿罗,我是你实至名归的母亲,仁玉皇后。而新帝……就是你真正的父亲。乖,都甜甜地叫‘母后’了,那还不快叫声……‘父皇’?”仁玉以凉柔的指腹,按了按绿罗自听完她所言后,立马褪色为一片空茫的粉面,好摁压出她所希望的娇俏红印。

庆元见小姑娘貌似因过度震惊而呆住,忙说道:“绿罗!别怕……爸爸妈妈没骗你!啊对!你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你一定知道他!就是刚从天牢里被放出来的雍珏,我们一家可算团……”

“滚——开!!!”岂料绿罗猛地甩开了仁玉的怀抱,像受惊的小兔子,急速窜到瘫坐于地的宇助身后,拉扯着他软绵无力的臂膀,狂躁道:“宇助哥哥!我们快逃!他们是骗子!是骗子!”

“绿罗——”当庆元担忧绿罗的过激反应时,仁玉以手势示意他别慌乱。

伊人理了理自己的十二单衣,款款走向绿罗:“孩子,你把仁华皇后叫了十二年的母后。可她死了,也算把你还给了我。所以,你该叫我母后才对,懂吗?”

“你别过来!!!”绿罗像见了瘟神般,死死地拉着木偶似的宇助朝后倒退。

小姑娘甚至在情急之下,拿起宇助掉落在地的苦无,大喊道:“我的母亲,是玉女宫仁华皇后!我的父亲,是玉女宫元朔天皇!才不是……”

她将武器以一种防身的姿势,对准慢慢因她急言,坍塌了脸上所有暖意的仁玉,凝眸笃定道:“才不是你这种……你这种……”

说着说着,小姑娘蓄在眼中的泪水,哗啦啦地流下来,苦无随之颓靡垂落,继而摔于地上一阵闷郁的声音。

“我这种?我这种什么?告诉我!我哪里不如她?是没有梳她的凌云髻,而是凌虚髻?是没有戴她的金色蝴蝶步摇,而是银色蝴蝶步摇?”仁玉陡然动怒,疾步走近绿罗。

她不顾庆元、宇助与炎芽的惊讶,毫不留情地撕扯着绿罗的马尾,扭曲的面部贴着绿罗哭得泪流满面的小脸,睁圆不是淡蓝色,而是青玉色的眼睛,寒声道:“还是说——你嫌我不如一具——与你曾脸着脸的恶心焦尸吗?!”

此话一出,霎时勾起绿罗此生最想忘记的可怕画面,更令她猛觉眼前的仁玉……这张狰狞、阴狠的脸,竟幻化成昨夜那张洁白的盖尸白布下……散发着一股刺鼻焦味的黑色的……“人脸”!!!

“啊啊啊——”因再度沦陷于那个可怖的情景而精神奔溃,绿罗撕心裂肺地大喊着,连自己已被同样接近癫狂的仁玉,扯断了几根酒红色的发丝,以致头皮出血都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