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取消的礼迎

第144章《取消的礼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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漩涡恒一向漩涡焦宏点了点头,二人在官职上是平级,无需再刻意行礼。然后,冲欲言又止的绿罗单膝跪下,行礼问安:“微臣参见绿罗姬尊。”

“恒一侍卫请起!父皇他……”绿罗忙伸出手臂,向上抬起,示意他免礼。

绛红色和服的振袖在少女玉臂的向上升起中,如一叶屏障,虽遮住了她袖子内部的臂膀颤动,可又引发了新的血脉膨胀……

在等级森严的皇居中,只有侍卫和宫女两种仆从,且侍卫都是男性,只负责保护贵族的人身安全,也是为了防止侍卫涉政,引发叛乱。

因而,数量最庞大的宫女承包了皇居内的所有大小事物,既有挑水洒扫、烹调浣衣等体力活;也有起草文书,宣读旨意,整理档案等机密工作。特别是后两种涉政工作,皇室让本就地位低下、容易掌控的宫女从事。

以往,负责宣读元朔天皇旨意的宫女是一位中年嬷嬷,名为漩涡推故。可如今,竟是天皇的贴身侍卫,漩涡恒一代替了推故,前来宣读旨意!这让绿罗在惊诧之余,更担忧养父到底发生了何种意外。

绿罗素来是不爱掩饰自己所思所想的直率女子,待她用作礼仪的手臂孤零零地垂落在一旁,甚至轻飘飘得连她自己都感觉不到时,深谙察言观色之道的恒一在起身后,看向绿罗的眼神中忽地泄出了一道淡淡的幽光。

恒一的眼仁是灰色的,眼睛不算多么大。在他寡言少语,少说多做的职业生涯中,那双沉静的眼总给人一种踏实稳重的感觉。

但在今日这个特殊的场合,绿罗却能从他的目中读出一些怪异……或是与阳光无缘的东西。

和推故身为中年女性而显得温吞缓和的音色相比,恒一浑厚的声音从他喉咙中迸发的一刹那,就牢牢地捆绑住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回禀绿罗姬尊,微臣传元朔天皇口谕,今日正午的礼迎——”

像是等待最终的宣判一样忐忑,待恒一甫一说完“礼迎”一词这个关键主语时,此时正午的空气也似被冻结,时有时无的微风仿佛停止了流动,闷闷的,热热的,一种说不出的郁热与闷燥。

唯有头顶那轮无法用肉眼去直视的深秋艳阳,在继续热烈地烤晒着所有人,使肌肤表面上即将被逼出的濛濛汗意,先于心底的蠢动好奇,渗出了人体表面,化作外在最浅显的一层湿漉漉的透明苔痕……

潮腻的感觉终究难以抵挡心中的炽热探知,上至城楼高层处的贵族,下至黑压压的一片士兵,众人齐刷刷地敛神细听,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他们呼出的粗重气息会破坏了恒一接下来的言语,又或是……不符自己内心的各异期待。

譬如淹没在城楼下一大群非贵族出身的人群中,仍若一颗明珠璀璨生彩的绿罗。

少女出于紧张,正紧握荷叶似的纤巧双手。手部的大力握动让血色愈显模糊,衬得她被玉石雕砌成的雪肤有种透明即化的唯美。

她扎着涡之国未婚女子的高马尾,光洁饱满的美额不需刘海修饰,仅垂曳着几缕薄薄的酒红色发丝,此刻因玉肌上沁出了微微细汗而黏在了额前。

所谓美人,大概就是如此。

哪怕绿罗这时是明显焦急、忧愁的模样,也能让她的一颦一笑,于喜悦时幻化为彩霞流光;于忧思时……就像被春雨打湿,却仍不肯低头服输的红色玫瑰。

别忘了,玫瑰带刺。至于绿罗的刺,就深深地长在她冰雕而成的骨子里。看似平日无形无迹,实则为她妆奁中的一根细小尖锐的眉笔,既能描眉生姿,亦能刺入心头。

随着恒一戛然缄口的言语,绿罗只觉得心脏被硬生生地提到了嗓子眼。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心脏的急切律动,扑通扑通,于喉咙处震得她的咽喉作痛,扼住她的声带,让她难以出言追问。

而少女因焦急所引发的心火,迅速燃烧至她的四肢百骸,令她一时怀疑自己到底是因外界高温,还是心底被忧虑炙烤而周身燥热?

“……取消!”

呵,原来结尾就是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眼,却足足吊了多少人良久!多数人瞬间睁目愕然,久悬的心因松弛皮筋的断裂而跌入谷底。

一声铿锵有力的“取消”,是漩涡恒一在环顾四周不少时间后,才于唇中跃出的简洁动词。

尽管词语稍纵即逝,不带丝毫拖音。但空气中因这一词的短暂出现而急速下降的温度,让气氛顷刻间凝落至一个近乎零下的冰点。

最后的最后,这场原本规模不小,令涡之国贵族难得齐聚的礼迎仪式,因“取消”一词而宣告流产。

接着,现场被冻住了。连太阳的光芒都像被冰封住的光束,将光芒化为实体,直直地刺着每一个人的身体。

逐渐地,恒一的话语已然脱口良久。可他凝刻在不远处雍珏身上的视线却未曾移开,甚至融入了他的肌理,形成一张看不见的密网,紧紧地拢住了仍由寒光薙刀夹在脖颈上的那名少年。

“宇助哥哥……宇助哥哥难道出事了?!”一心一意沉浸在对宇助关切中的绿罗,根本腾不出任何精力再去关注其他人对这个宣告的反应。

少女粉白的玉颜正急速流失着血色,连带着她身上的红衣都无法再撑起伊人越发苍白如纸片的肤色,像一朵红玫瑰急速蜕变为白玫瑰。变的是色彩,不变的则是玫瑰的倾世容颜。

无论玫瑰是何种色彩,绿罗始终都是一株执着地为了一声“宇助哥哥”,能倾尽所有的傲骨玫瑰!

抑制不住心底翻滚的忧浪,她宛如貌合神离地披着一层艳丽红霞的雪云,不顾云朵的柔弱无骨,径直冲到恒一的面前。

碧清的莹然眸湖中,是她兴起的绿波,是打转的玉浪;澄亮的嫣唇在急切的覆动中,流出的则是她略显变形的细声微语:“他……他……”

这般楚楚动人、柔媚脆弱的绿罗是很少见的。

与她面对面的恒一,不禁为这个印象中仍是稚□□孩的姬尊,那随年岁增长而愈加惊人的美态倾倒,居然一时忘记了回答或思考。似乎浑身的血液皆冲向了脑部,让其他身体器官暂失了回应的能力。

直到暗中惊觉自己这位长辈的失态后,他旋即压下险些暴露于面颊上的绯色,轻咳了一声,不由自主地松弛了原本严峻的语气:“姬尊放心,就算是为了您,宇助太子即便在归途中遇刺……”

事实上,恒一打算比较缓和地道出宇助亦遇刺的事情。但他因绿罗而不慎失言,让这个本该用另一种更为恰当的语气说出的“行刺”,再次以绿罗这种当场遇刺、震惊所有人的方式出没。

宇助遇刺,这对绿罗而言定然是天旋地转……

少女宛如一片正轻然蒸发的微弱云彩般摇晃浮动,云层中水汽的袅袅飘散,携走了云的软绵,只剩下了掩藏在其中的浑浊。而她眸中的泪珠随她面容上与之蕴生的愤怒,亦在相悖而行。

泪,向下滑坠,恨……向上飞升!

呵,胆敢刺杀她的宇助哥哥?这可比简单地刺杀她这个实际上轻如鸿毛的姬尊要严重得多!

从大方面来讲,谋杀储君自然是十恶不赦的大罪;至于绿罗自己,伤害宇助绝对触碰到她最不容侵犯的底线。

“是——谁?!”绿罗隐去之前所有属于软弱的情绪,既有忧思,也有惊惧……她没有再胆小地去问宇助的情况,生怕自己会接受不了事实,从而崩解了她好不容易才扎于心底的果决。

只有14岁的娇颜上,刻满了发自心底的恨意。像是隐藏于玫瑰绿叶下的利刺皆被焕然激发,让她拥有了一层与她的美丽相得益彰的冰锐盔甲。

恒一见绿罗因宇助遇刺的意外而发怒,重拾了一个皇室姬尊该有的狠绝,方才因对她暗中失礼产生的不安也同时销匿。

好在他早已得知结果,灰色的双眸在他勾唇的同时,精准地射向了柳树上的那三支依然纹丝未动的手里剑,开口道:“……幸好宇助太子福大命大,平安无事!”

此话一出,在场人都舒了口气,绿罗差点儿就掩面哭出了声,强行抬高头,向后仰、向后仰,让眸中的泪意回流。

但真正是因宇助毫发无伤而松气的,却不是所有人。与其说有些人是在装模做样地喘气,倒不如说是添上了一件本是叹息的善意包装。

毕竟,人心隔肚皮,永远都不要低估一副善良外表下藏匿的魔鬼心肠。

就像此次大难不死的玉女宫宇助太子,他是毫无争议地下一任天皇,一旦他有任何三长两短,玉女宫基本走向了末路。

“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宇助太子洪福齐天,才没有被贼人暗算!”焦宏忙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才发觉仅几分钟的功夫,他就闷出了不少汗。但好的消息是最佳的清风,可以蒸发汗意,蕴生宜人的湿凉。

“可是——”恒一在一览众人的轻松表现后,又咬了咬唇,以“可是”这个转折词,道出了一个终究无法回避的残酷事实:“之后,零无宫燕庄将军在处理利箭时,被上面的剧毒重伤!”

望着人们登时凝固在唇畔的笑容,以及迅速睁圆的双眸,恒一沉重地说道,灰目中的锋锐视线也顺势刺向了一直垂目不语的雍珏。

“雍珏世子,那三支手里剑,和那支意图刺杀太子的利箭一样,都在事先被涂抹了来自你们西部的蚀骨草吧?”恒一死死地胶视着雍珏,寒冷的目光彻底烙在了少年单薄的身上,似是非得灼烧出些痕迹不可,更不肯放过他接下来一丝一毫的面部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