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东北至西南的孤行》

————————

十点五十分，距离晚上十一点，这是最后的十分钟了。

闭目良久的漩涡绿罗终于慢慢地睁开了那双常年都死寂冰冷的青目，随着上下眼睑的轻轻分离，那对青玉在伊人细长浓密的酒红色眼睫毛的簇拥下迷蒙展现。

但这次，那双美目中居然多了些与以往不太一样的东西，又或是……找回了曾经遗失的东西吧。

人类眼球的眼仁原本是平滑的圆弧形，但因整体眼睛的外形结构而并不能完全展露，除非是刻意睁大。

至于漩涡绿罗的那双眼仁为青色的明眸，亦因颜色颇为寡淡而常与周际的眼白浑然一体，由远观之，她更像是木叶忍者村拥有“白眼”血继限界的日向一族。

可绿罗在这次睁目后所流露于双目之中的，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淡漠。既不像她日常里的冷寂孤绝，也不类日向一族的那种高贵之气，而是……对，还是淡漠，是出尘、超然的淡漠。

那种淡漠，仿佛于人世上，再难有任何东西能引起她随意地大喜、大悲、大怒。

唯有不食人间烟火的超脱仙气，唯有那俨然不属于活人的气息，衬得一身红衣，唇妆与眼妆也皆用红色来雕饰的她，竟显得烈焰般的红色在她的身上都增添了一种不再夺目、激烈的漠然。

“我们走。”忽地，绿罗血色的嫣唇轻启，对此处只有她一个活人的地方似是自言自语地幽喃道。

她苍白的双手捧着白瓷制的骨灰坛子，平视着前方的漫漫黑夜，莲步轻缓地迈着，一步接着一步，朝着砂隐的西南方位走去。

不过，从砂隐的东北郊外前行至西南郊外，可不是一段短距离。

“蕊子，接下来在前往位于砂隐西南郊外的砂锢的路上，我会一路撒完你的骨灰，借着这里此起彼伏的风沙，让你的骨灰长久地飘散在整个砂隐的边边角角。”她步履未停，边说边打开了白色的盖子，半掩着坛子，掏出了一小把，撒落在她即将踏至的正前方。

“把你的恨，永远都游荡在这片黑暗、暴虐、铁血的土地上。还有……记住！真正害死你的人，绝不是我朱雀宫绿罗姬尊。”绿罗神色冷淡，突然睁了睁青眸，用了自己原本的姓氏。

她面带奇异的笑容，一只素手迅猛地探入坛子中，急速握紧里面的灰白色粉末，又大力伸出，将手心内部的粉末撒向她即可踩在脚下的前方。

这个有些失常的举止很快就销匿了，她恢复了之前的淡漠，面容稍显柔和，轻柔地撒着骨灰，但依然毫不怜惜地踩着。

与其说她在撒骨灰，倒不如说……她在撒花。

灰白色的人类骨灰粉末，伴着她素手向前抛洒的徐缓动作，和着夜间幽幽清风的不时起舞，纷纷洒洒、濛濛沉沉，先于绿罗向前行走的稳健步伐，轻轻然地落于她的足下，又不到几秒钟，就被她扎扎实实地踩于足底。

她，就这样实打实地踩着由曾湍流着金泰蕊子血液的遗体所焚化而成的骨灰，一路上踩着、踏着、碾着，步调始终不急不忙……

所以，她是踩着蕊子的尸体，蕊子的血。

从东北角到西南角，这一段路途的确较为漫长，可因撒骨灰这个仪式，绿罗倒不觉得多么枯燥乏味。

直到晚上十一点五十时，她像是提前掐好了时间一样，与另一拨人相遇，即押送……不，是护送纱罗妲前往砂锢的砂隐暗部忍者。

满共十余人，大多数都佩戴着动物外形的面具，但没有一个是身着墨色和服的来自伊赫家族的雇佣兵。对此，绿罗并未表现出什么类似意外又或是窃喜的情绪。

而且，她没有继续凑近，只是悄悄地隐藏在距离那座以普通神社为外形的砂锢地表建筑周边的一片静谧的沙枣林中。

对了，沙枣？

沙枣树，别名七里香、香柳、刺柳、桂香柳、银柳，为落叶乔木。它的生命力很强，具有抗旱，抗风沙，耐盐碱，耐贫瘠等特点，和胡杨一样，是沙漠地区的特有植物。

沙枣花一般为银白色，带着些微微的鹅黄色，外观虽不算多么艳丽醒目，但花香四溢，绵长悠远，沁人心脾。

深秋，是沙枣树果子成熟的时节，即沙枣，为椭圆形。沙枣一般只有指甲盖的大小，果肉为粉白色，味道有涩涩的，也有酸甜的。

沙枣的品种其实有很多，有大沙枣和小沙枣；有甜得发腻的，也有不太甜的。因此，找到好吃的沙枣需要耐心。

遇到吃不完的沙枣时，可以用清水洗一下，放点糖，隔水蒸上几分钟。这样一来，蒸出的沙枣就不会涩涩难咽。然后，用塑料袋子装起封口，储存上一段时间。再打开袋子时，就会有一股果酒的清香味溢出，让人胃口大开！

这是绿罗关于沙枣的认识，也许很奇怪，她一个来自异国他乡、生性孤傲的女子，为何会知道这么多？

“呐，那年你亲自为我做的红豆甜汤，用的就是这里的沙枣吧？”绿罗抬眸，环顾着这片于夜幕中显得一片黑压压的林子。

因对光的本能寻找，她的眸光渐渐落至头顶上方的那轮悬于暗沉天际中的清冷月牙，此时乌云散去，她终于看到那弯月了。

弯弯的月牙，月华皎皎，晞光淡淡，像极了一抹由夜空自己绘出的静然笑容。

许是被这弯月的笑意感染，绿罗倏地摇头浅笑道：“不，她在砂锢里就笑嘻嘻地告诉我了。那些你带回来的沙枣，都是你和她合伙偷的！她负责爬树，你负责……哈哈，帮她望风哦。”

她笑得很诚挚，没有半分虚假。

“哎呀呀，我说你这个大傻瓜，也没想到自己堂堂一个太子，竟和砂隐的平民女子成了偷沙枣的小偷了吧？”绿罗轻声嗤笑着，视线却从未离开过那些挨个进入那座“神社”中的人们。

打头的是面色萧瑟的门佐千代，泪流满面的门佐海老藏抱着依然沉睡不醒、身着那身由绿罗重新缝制的淡紫色和服的纱罗妲，跟在千代的身后。

“纱罗……妲！”当绿罗情不自禁地轻声唤出了那个她无法再轻易靠近的女孩时，女孩一眨眼的功夫就随着海老藏一同被神社吞噬。

不，真正自此被终生吞噬的人，只有纱罗妲！

抵不住心底的如山悲痛，绿罗噙着酸楚的泪水，视野渐显模糊，凄怆的脸色沉得若深不见底的幽渊，咬紧牙关，双手死死地捏着那个已然被撒完的骨灰坛，十指椎心发力，几乎把坛子握出了些许裂纹。

随后，一左一右跟在海老藏身边的门佐风岚夫妇也相继进入了砂锢。夫妻二者的神情一个比一个沉重，门佐娴亚甚至还在默默地掩嘴啜泣，后面的则是砂隐的暗部……

一个接一个，绿罗泪意隐去，面容复为冷漠，目光冰幽地目送着他们陆陆续续进入了那个“神社”，全程连眼皮都未曾动过。

砂隐的这座名为“砂锢”的特殊监牢，在外形上为掩人耳目就建造得平平无奇、毫无特别之处。与其称它为“监牢”，它更像是一座普通的神社。

待所有人都完全进去后，外界空寂辽阔，荒凉一片。

放眼望去，系有白色“之”字的注连绳1悬挂在赤红色的鸟居2上，作为栅栏的玉垣环绕在本殿的四周，笔直的表参道3直接通向了神社的大门。

此外，一对石制狛犬4作为守护兽设置在表参道的两侧用于守护神社、驱除邪气，整齐有序地悬挂在屋檐上的石灯笼则用于照明和驱邪……

传统神社的社殿一般有本社、拜社、币社，大多数神社都设有“本殿”和“拜殿”，一些大型的神社会同时拥有这三座社殿。

但砂锢作为一个“以假乱真”的小型“神社”，就只设有最基本的本殿，其名为“春日造”。至于其他用作向神灵供奉神乐的“神乐殿”，以及向神明供奉舞乐的“舞殿”都没有出现……

绿罗挑了挑细长的美月，仍略显莹亮湿润的眼中写满了讥诮，冷笑道：“哼，神社？不过是一座规模宏大的地下陵墓而已。”

察觉到自己目中的湿凉还是不可小觑时，绿罗恨恨地咬着唇瓣，用力睁了睁青目，最终成功敛回了眼中的温热。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慢条斯理地蹲下身子，把手中的那个基本空空如也的白瓷骨灰坛小心地置于身旁的一棵沙枣树下。

“蕊子，这片林子，算是砂隐为数不多的最干净的地方了。你到底于我有功，就此安息吧。”她温柔地抚摸着骨灰坛，坛子却瞬间无声无息地粉碎，化作了地上一滩毫不起眼的白色粉末，在大面积暗黄色的沙地上格外渺小卑微，毫不起眼。

她悠然起身，徐徐转身。在刚迈开离去的第一步时，一阵夜风缓缓迎面袭来，吹动起她的酒红色发丝，露出了她左额的那个血色“愛”字，还吹乱了她身后的那一堆白色的粉末，翩翩飘然，消散分离，最终……风过无痕。

她并未理会，仅迎着风一意前行，绝不后退。即使扑面而来、开始增势的风沙会加大阻力，也会携沙刮痛她的面颊，还会迷住她的明眸……

也不知走了多久，等她在恍惚间行至砂隐市中心的街道时，风沙也暂时停止了刚才的强烈呼啸。

此时必然过了十二点，已经是12月25日了。

漏夜的砂隐市中心脱离了白天的熙攘繁华，从街道至沿街楼层，陷入了自然而然的沉睡，驻足凝望，几乎没有一处明灯。

也不全是，只有一家向来营业至凌晨三点的居酒屋还开着。

尽管店内的灯火若萤火虫般微弱无力，但在整个万籁俱寂、漆黑一片的街道上则颇显温暖、明亮，即可就吸引住了绿罗这个早已跌入冰窖多年的人。

风停，云开，月明，星闪。

绿罗淡淡地瞥了眼上方的如水夜色，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拂去上面的沙子，稀薄的刘海遮住了那个血色“愛”字，缓步走近那处唯一的光源……

她的深夜光临，一时惊醒了居酒屋内在服务台前偷偷打瞌睡的服务生。在他慌里慌张地礼貌接待下，冷淡开口，买了一瓶砂隐的特产美酒——梅乃宿梅子酒。

事实上，梅乃宿是一个人名，出自砂隐人口最多的门佐一族。

门佐梅乃宿和初代目风影·砂瀑列斗是同一代的人，虽不是什么出色的忍者，但家里一直做酿酒生意。

砂隐成立后，风之国人口众多且地位一般的门佐一族，被大批量纳入这个极度缺人的忍者村中。

平平无奇的门佐一族之人无论男女老少，向来都偏爱饮用各类酒水，这算是唯一一个能集结起这个族群的共同点了，可谁也说不清缘由。

因此，门佐梅乃宿看准了商机，在门佐一族大批定居砂隐，得到了广泛的客户市场后，他别出心裁，特制了这种比一般的梅子酒要更加特殊些的酒水。

这种被梅乃宿专门改良过的梅子酒，是鲜有的以清酒为基酒酿造的梅子酒。通过浸泡时间长达三年才能得到这种吸取了足够梅子美味的佳酿，且很适合女性饮用。其不仅具有养生保健的功效，还能美容养颜……

一般而言，酒水自当是男人的标配，女人则无什么兴趣。但梅乃宿梅子酒的味道格外清甜，对女性而言也很美味。

所以，这种酒不仅被门佐一族热烈追捧，也迅速火遍砂隐，后来享誉整个忍界，成了与沙枣、抓饭、烤羊肉、酸奶疙瘩等齐名的风之国及砂隐的特产，还得了“梅乃宿梅子酒”这个称呼。

“记得九年前的3月31日晚上，自小就不胜酒力的你，可笑地借酒消愁，强行喝了几杯砂隐的梅乃宿梅子酒后，虽醉得神志不清，但也真情流露，让我先于你，知道你了这个傻瓜的真实心意……”

绿罗面露罕有的怀念笑容，轻巧地打开了酒瓶，经过了位于砂隐正中心、与风影办公楼近在咫尺的砂瀑宅邸，只身向西北郊外的那处荒芜的院子走去。

似乎在潜意识里，比起与她擦肩而过、气派威严、住了快十年的砂瀑宅邸，那里，才是她最安心的归处。

“夜深人静，绿罗姬尊就算还像小时候那样，因赌气而夜不归宿、离家出走，也不该独自在街上闷闷饮酒，以此解愁。”

当绿罗正好把干涩的唇触碰到瓶口，于味蕾上感受到酒香，顿觉沉醉时，一阵音色温和的男声从她的身后悠悠传来，及时唤醒了她。

【注释】

1注连绳：是秸秆编成的绳索，草绳。上可挂白色“之”字型御币「ごへい」(gohei)。它表示神圣物品的界限，可能在鸟居门上，在神树和石头附近等。

2鸟居：是类似牌坊的日本神社附属建筑，代表神域的入口，用于区分神栖息的神域和人类居住的世俗界。

3表参道：最初只是明治神宫正面参拜的道路，后来扩展到周边区域并成为时尚的发祥地。

4狛犬：既石狮，传到日本称为狛犬(こまいぬkoma-inu)，发音[bo quǎn]。狛犬起源于印度，与佛教一起从中国经由朝鲜半岛传入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