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封印记忆的八岁生日
第114章《封印记忆的生日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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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半晌后,纱罗妲慢慢地从海老藏的怀中脱离,清亮的蓝眸中跃动着似是期待又似是犹疑的波澜,问道:“外公,我真的……会忘了您,蝎,还有……姑姑吗?”
海老藏用手背轻抚着女孩微凉的面颊,尽可能避开并不去多看那道伤疤,温声道:“对,既然是失忆,那么美好的记忆与黑暗的记忆,都会一同遗忘。”
果然,一说到“美好”时,纱罗妲的蓝眸清湖轻微颤动了一下,又张开了樱唇,可未再吐露出些什么。
海老藏自然知道她关于那些稀微美好的不舍和犹豫,温言道:“嘛,所以也不用着急回答。好好考虑,外公会尊重你的真实意愿。”
“外公,有个问题,请您如实告诉我。”突然,纱罗妲直视着海老藏的眼睛,聚眸问道:“之前住院的那段时间,我似乎听到了一些……有关‘守鹤君’的事情。”
单是“守鹤”一词,就足以让海老藏霎时明白女孩的想法,睁圆了蓝眸,继而伪装平和,扯起了唇角,敛神冷声道:“乖,别听他们瞎说。”
“不,外公,其实你我都很清楚……”纱罗妲仅浅浅一笑,垂目说道:“我是怪物,因为我的体内被封印着随时会暴走并给砂隐带来危机的‘守鹤君’。”
海老藏闻言后顿了顿,皱起眉头,忍不住问道:“你都……知道了?”
“岂会不知呢?至少在我……遭难的最后时刻,我的确意识到守鹤君被解封了。”纱罗妲的眉间被一层薄霜附着,淡声苦笑道:“何况,最近砂隐遭到了这么严重的破坏,我当然能猜得出。”
“纱罗妲,这……不是你的错!”海老藏见她神情萧然,心头一紧,立马用双手按着女孩的双肩,面色凝重,厉声道:“你也是受害者!!!别自责!!!”
“对,我是受害者不假,但我也是……‘施暴者’啊。”纱罗妲抬眸看向一脸不忍的海老藏,清浅含笑,瞬目轻声道:“虽然,我也深知很对事情真的无法用非黑即白的‘对错’来衡量。”
哪知她居然“噗嗤”地笑出了声,转而眨眼轻灵道:“但错处,总得需要一些人或事来背负,以此减弱人内心的自责或苦闷。”
当这句一模一样的话再次从纱罗妲的嘴中说出时,海老藏不同于上一次的愧怍,唯有无以复加的怜惜……
“我想,砂隐应当会对我予以制裁,好平复愤慨的民心。”纱罗妲望着海老藏越发痛苦的表情,垂眸淡淡地笑了笑,说道:“不过嘛,应该不会要命。毕竟守鹤君和我生死与共,怕是……监.禁吧?”
门佐海老藏从来都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个在今日才刚满八岁的女孩,竟拥有如此玲珑通透的心思!更没想到,她会用这种平淡得毫无波澜的言语,准确无误地预言了她接下来的凄苦命运。
“纱罗妲,外公……没有办法欺骗你!”像是陡然引爆了常久压抑的沉疴苦痛,海老藏登时失声痛哭。
他愤然地垂下脑袋,重重地捶砸了下他自己的大腿,咬牙凄然道:“事实上,在你未出事之前,就早有人提议把你关进……关进‘砂锢’里!”
纱罗妲有些茫然,不禁眨了眨莹莹的眼睛,对这个很陌生的名词疑问道:“您说……‘砂锢’?”
“就是……位于砂隐西南郊外的一处监狱!”海老藏缓了缓,抬眼看向了一脸询问的纱罗妲,哀声道:“唉,那是一座在地表上以普通神社为幌子,但在地底下却别有洞天的特殊监牢!”
纱罗妲凝神推断道:“神社?所以,真正的砂锢监牢就建在地底下?”
海老藏冷笑了一声,清亮蓝眸中的嘲讽像锋锐的利刃般,稍微刮去了些他双目中的哀怅:“不错,由于砂锢的空间极其巨大,因而当年为了掩人耳目,才修建在了地下,就像地下陵墓一样。”
“呵,那么被关进去的人,就无异于‘活死人’嘛。”纱罗妲难得轻声嗤笑道,莹白的贝齿咬了咬苍白的樱唇,显得那处唇瓣愈加泛白透明。
海老藏深深地凝望着纱罗妲漾动着鲜有幽沉微波的蓝眸,说道:“我……不妨实话告诉你!在你之前的第一任守鹤人柱力,即砂隐法隆寺的僧人分福师父,也因几次险些守鹤暴走而被强行关进了砂锢,直到……”
他显然在说明守鹤是如何转移到纱罗妲身上的过程中颇为踌躇,继而避开了她的确很期待的清澈眼神,侧首低声道:“……之后就是你了。”
终究,他还是刻意回避了这其中的曲折过程,不愿让女孩知道一丝一毫,即使女孩可能要就此选择主动失忆。
“外公,想必您也一定有不愿面对的苦涩记忆吧?”纱罗妲像往常一样,很有眼色地不再追问。
她淡雅地微笑着,启唇一语双关:“可你和我到底不同,就算真的很难过,也不能选择遗忘,只能逃避、省略。”
明明被这个心思细腻的女孩完全准确言中,可海老藏依旧下意识地忙高声反驳道:“不是!”
然而,他所谓激昂的“不是!”的下一句,又该是何种……牵强无力的理由呢?
“不是……”他似是也感受到了自己的一时语塞,无神地摇着头,双手垂在两旁,眸光中方才的神采瞬间涣散远逝,仅伴着他唇中一个又一个毫无意义的“不是……”。
“外公,请您成全我。”突然,纱罗妲肃穆开口道:“这,也是您对我最好的八岁生日礼物。”
而她接下来极度平静的言语,霎时间将思绪愈发混沌杂乱的海老藏拽回了远比过去愈显模糊的记忆要更加残酷冰冷的事实:“……我选择遗忘一切,并接受即将到来的那终生不见天日、不得自由的‘活死人’的命运。”
言毕,还未等海老藏作出明确反应,她即可起身,开始向海老藏行意味着永别的跪拜大礼。
只见她大大方方的一系列行动,不急不慌,冷静宁和……
女孩雪白的额头在木地板上击出了一个分明的清亮声音,伴着她被齿间磨过的冷寂言语:“门……纱罗妲,在此深切感谢门佐海老藏外公这几年来的养育之恩,待八岁前的记忆被封印后,我……”
她在俯首时强行抑制住眸中的泪意,鼻尖的酸楚,喉咙间的凄怆……尽可能劝说自己看开在失忆前,她仍可悲地不知自己的真实姓氏、生身父母等很多很多她迫切地想探寻,却根本无从得知,更不能去随意打探的敏感问题。
多么可悲啊,在这八年来的寥落生命中,她也只知道自己名叫“纱罗妲”,是一个原本就不被人待见的“小怪物”,且现在更是一个丑陋……肮脏的怪物!!!
“好,佐……外公……外公答应你!”海老藏死死地忍住意图在这个将要失忆的女孩的面前,吐露出全部她却也是他最为悲怆的记忆的言语。
然而,他们祖孙都亲耳听见了海老藏刚才在无意中吐出的一个“佐”字,一个似是人名的字眼,一个似是……海老藏在情急之中称呼纱罗妲的字眼。
“外公,您刚叫我……”许是好不容易才撕开了诸多秘密的一处帷帐,那半遮半掩的真相促使纱罗妲忙直起身子,目光定定地望着戛然止口的海老藏。
但这次,女孩并不打算放弃探索她身世的一丝线索。
按照海老藏的反应,如果那个带有“佐”字的名字才是她的真名,那么……她真的很想在正式失忆前,知道她自己究竟是谁?
“傻孩子,你就是纱罗妲,外公的纱罗妲啊。”海老藏换上了一副并不真切的笑容,上前将女孩扶起。
他用大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在传递给她温暖的同时,亦默默地施加着他自己不可轻易撼动的固执:“记住,你就是纱罗妲,无论是八岁前,还是八岁后。”
这句看似和蔼可亲的话语,最终也巧妙地浇灭了纱罗妲蓝眸中最后仅存的稀薄希望,让她逐渐隐去唇畔甫才浮出的点滴欣悦,转而化作肌肤表面与内在肌理毫不相搭的一抹透彻的虚笑。
仰望着表情越发不自然,甚至索性不再注目她自己的海老藏,纱罗妲倏地眯眼,淡淡道:“外公,请您为纱罗妲施术,就是现在。”
海老藏很惊诧她的迅速与果决,又看向了不远处被严实拉上的厚重的粉色窗帘处,出于心底深处的惋惜,小声问道:“嗯,那小蝎……”
他依然能感知到,那两个男孩还在楼底下不死心地窥探着。
“我绝不看他。”纱罗妲深透地吸了口气,紧狠地抿住越显惨白的唇瓣,猛地转身,背对着那处唯一能让她看到自己最心心念念男孩的窗帘。
紧接着,她用双手捂住脸颊,吸着鼻子,软声哽咽着:“我……我不配!”
“瞎说什么呢,偷偷地看一眼……也没……没关系嘛。”海老藏很心疼她沉痛的割舍,目含滚热的泪,呜咽着:“外公知道……你很喜欢他……”
他又看向门口处地上的两个食物盒子,急忙道:“对了!还有他们二人给你带来的生日礼物,不尝尝吗?”
“外公,请您答应我三件事。”可惜,纱罗妲却再未顺着关于蝎及她自己八岁生日的话题。
她侧首望向了海老藏,轻声道:“我知道,以后不能在您膝下尽孝。如果可以的话,请在我重生后,让我和您一起在院落中栽种一棵胡杨、一株红柳,再……开拓一个小池塘,养上几条锦鲤吧。”
她缓缓地转向了一听到“锦鲤”一词而面色突变的海老藏,嫣然薄笑,和言道:“我一直都觉得咱们家的院落总是空荡荡的,很想这样布置,但之前都没敢和您说。这是我最后的美好愿望,我愿带着这个愿望获得新生。”
“可以……当然可以!”情绪骤然奔溃的海老藏直接大步上前把女孩狠狠地拥住,毫无顾忌地嚎啕大哭道:“外公……都答应你!”
“谢谢外公,那我睡了。”纱罗妲甜甜地牵起了唇角,乖巧地躺在了海老藏温暖宽大的怀抱里。
在正式闭眼前,她又偷偷地快速瞥了眼那处她无法面对或是追寻的窗帘,晶亮明眸中的难舍随着她倾泻而出的泪流滑落在她的肌肤上……
一路潺潺蜿蜒,滑润且湿凉,细细地描摹着她精美的五官,并在那处伤疤上予以温和却难逃悲伤的滋润。
“睡吧,孩子,等你醒来了,外公就带你去亲自种胡杨、红柳、养鱼……”海老藏轻吻着她的秀发,闭眸沉吟道:“三天后,你,会是一个新生的你。到时候还请多指教啊,纱罗妲。”
胡杨、红柳、锦鲤,简简单单,这便是纱罗妲在被封印记忆前的最后愿望。
带着这个很卑微、很容易、很安分的美好愿望,她就此沉睡,尘封了八岁前的所有记忆,却……还是未能在苏醒时,有幸亲眼目睹这些。
有时候,一念之差的结果就是千差万别。世事难料,她还是太单纯了。
在她八岁生日的当天,她亲手切断了与蝎的联系,但命运的红线在后来始终将他们二人紧密相连。
不……终是今后长达几十年极度苦涩的相连。
……
“蝎君,你还好吧?”
“夜叉丸,她是不是想忘了我呀?”
在海老藏宅邸的楼下,两个男孩仍未离去。
红发男孩长久地仰首关注着二层纱罗妲房间的动静,奈何那层粉色的厚重窗帘封闭了室内的一切,更拒他于千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