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知道夜璃渊不可能会提出这种要求，但朝臣还是忍不住心下担忧。

贤王尚且不置可否，安王虽也不愿兄弟阋墙，但为了兄长，也会忍不住皱眉，看向夜璃渊。

他倒不是觉得夜璃渊不够资格当太子，只是他对楚婳的医术颇为敬佩，甚至曾在楚婳的医馆之中学习医术，听闻楚婳曾经在端王府受过非人的虐待，心里多少有些不适。

夜璃渊固然是个将将之才，但有时候行事的确稍显冷冽，将来治国之时若也如此冰冷杀伐，放在史书上那多少就会沾点暴虐。

朝中各人若有所思，贤王一党却是紧张不已。

他会提什么要求？

不过就是剿灭一伙江湖匪寇，还是有卓旻在前方打头阵，他能提出什么要求？不过就是捡漏吧。

项书也来到了朝堂之中，收了两个可能是北狄奸细的囚犯之后，他才施施然走到了夜璃渊身侧。

目光一瞥，项书看见夜璃渊略微有些苍白的脸。

他仿佛正在做一个极为重大的决定，这个决定说出口，必将剜心掏肺，痛彻心扉。

项书无奈，淡然道：“王爷，你有何要求，现在就提出来吧。”

这是皇帝给他的机会，他若知道抓住机会提出和离也就罢了，若是不愿意开这尊口，将来等到的便是武安侯府的一纸诉状，告的端王无地自容！

就此事而言，项书知道，夜璃渊做错了。

但比起天下大业，一个女人而已，就算这个女人再独特、再有用，再让他不舍，那也必须舍去！

这，也是皇帝让武安侯今日不必上朝，前去城门迎接女儿的原因。

端王若要“浪子回头金不换”，最好主动提出和离。

“别犹豫了！”庆王不傻，早在回京之前，他就已经接到了项书的消息，知道了这件事必将产生的后果。

可是，夜璃渊恍若未闻。

他跪在地上，就像在独自对抗狂风暴雨，身体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声音卡在嗓子眼里，双眼狰红。

那些所谓的平静，到了这一刻，不值一提！

岳文帝面上的满意逐渐冷落下去，盯着夜璃渊的目光染上几分晦涩。

就在此时，殿外忽然跑进来一个小太监，捧着奏折满脸冷汗地进到殿中，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张口结舌道：“皇、皇上，武安侯派人送来奏折，说是感谢皇上今日予他一日清假，另则，另则……”

他小心翼翼地看向端王，却猛地对上端王瞪大的眼，被那眸中的戾意惊得浑身一抖，趴跪在地。

“另则什么？”岳文帝心中叹息，已经猜到武安侯府的来意，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眼夜璃渊，“说！”

小太监吓得惊恐万分，深怕自己今日之后必死无疑，抱着赴死般的心情一咬牙道：“另则，武安侯府送来和离书，请端王签名画押。侯爷说，当日楚小姐陪嫁嫁妆他们都不要了，只当是……是向端王买了楚婳一命，多谢淑妃与端王手下留情！”

此话一出，整个宣政殿倏然陷入死寂。

夜璃渊如遭雷击，四肢百骸漫上森冷寒意，僵跪在地，嘲弄的和离书宛若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他晕头转向。

“你说什么……”夜璃渊脸色青白不定。

小太监面露死意，索性将奏折转身送上，“请端王过目！”

随后竟是放下奏折，头也不回地膝行跪地倒退离开，走了两米多才站起来。然而此事，满朝文武已经无人注意到他了，无不是被武安侯那破釜沉舟的魄力跟不要命的架势给镇在当场。

为了和离，他竟然敢当众嘲弄端王！

此举无异于是在给皇室难看，让岳文帝下不来台！

看来，武安侯府怨愤的不止端王，甚至对岳文帝也有几分不忿，只是守着臣子礼仪，不得不用这种方法来冒死和离！

然而岳文帝早有预料，面色虽然有些不善，却到底不可能为了这点事跟两朝老臣算计什么。毕竟，武安侯府为了和离，甚至已经私下同他放弃了世袭之权。

那也就意味着，武安侯的下一代不可能再握有兵权。

为了楚婳，武安侯牺牲了整个侯府的将来，事已至此，他纵然是个冷面无情的君王，也不由得动容。

换了他，就做不到。

夜璃渊慌忙拿起奏折，折子打开，一纸和离书降下，上头明明白白写了只求和离不求其它，什么嫁妆、赔偿通通不要。

夜璃渊面上火辣辣的，众人的视线仿佛利箭一般刺在他身上，让他痛不欲生。

这封和离书，楚婳已经画押了，这意味着……她知道了。

她认可了！

夜璃渊如坠冰窟，嘶哑地笑起来。

报应，都是报应。是他杀了楚婳，而楚羿山对他的报应，让他身败名裂，在史书上落下这抹不去的笑话！

岳文帝千防万防，不要他们当场对峙，可最终武安侯还是硬着头皮递了奏折跟和离书上来。

而那态度也明明白白地告诉夜璃渊，他不签和离书，下一次，就该是皇室诉状了。

“我签。”

良久，落针可闻的宣政殿中，夜璃渊低弱无声的两个字，冲散了平静。

他将和离书打开，咬碎手指，借着血色在上面狠狠一按，所有人的呼吸也跟着松了下来。

岳文帝也松了口气，还不算不可救药，没闹到武安侯拼了性命不要跟天家打官司的地步。

虽然端王是皇子，但毕竟不是太子。一个两代功勋的侯爷若要将一个皇子拉下马，那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过……”

就在此时，夜璃渊却又再度开口。

“嫁妆双倍归还，赔偿另算。”夜璃渊握紧了拳头，“是儿臣待人严苛，不识美玉，无有琴瑟之缘，今许和离，赠还妆奁，愿妻重施粉黛，新扫峨眉……解冤释结，更莫相憎。”

他咬紧牙关，仿佛剔骨除肉般，一字一顿。

“解冤释结，更莫相憎……”

从前种种，既我负你，是为不堪，便愿和离还你殷切期待，解你肩上重担，也免你往后再因端王妃而屡受压迫。

只是，从此以后，你我既得良身，本该祝你另寻良婿，然我……无法出口。

所以，指望你解冤释结，更莫相憎。

从此之后，恩怨两清，再不累憎……

婳婳，我放你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