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妃今年三十五, 体态略丰腴，不是时下流行的柳腰纤臂，但恰到好处。因为保养得当, 脸色红润气质温柔, 单论容貌, 丝毫看不出她已年过三十。

但是，只要看见她的眼睛，谁都知道，她是一位母亲。她眼里有慈爱的、包容的、独属于母亲的光芒。

因为童年缺失, 越长溪对年长女性有天然好感, 但她没有立刻回答。

杀死皇后又不是杀死苍蝇，随随便便就答应。好歹谈个价钱嘛, 她又不是免费的无产阶级。

见她不应，贤妃没有起身，突然抚平裙摆，重重跪下, “只要公主答应帮我杀死皇后, 我但凭驱使。”

贤妃的语气坚定, 隐隐带着悲怆、决然、以及冷冽的杀意, 像背水一战的士兵。

恨只能造就利刃，爱才能铸成铠甲。

越长溪想起宫宴上, 贤妃身旁小小的侧影, 若有所思, “皇后对六皇子下手了？”

贤妃的儿子，六皇子越浮光，今年刚十四。

皇子年满十四岁，可以出宫立府、参与朝政, 身份从皇子变为储君备选人，同时意味着，变成皇后的眼中钉肉中刺。

贤妃眼中含泪，苦笑点头，“三月前，我在光儿的吃食里发现银针，他才十四啊。”

贤妃字字含泪，如同母燕泣血，越长溪却没什么感觉。

她补全后面的话，“你意识到，皇后要杀六皇子，你一己之力无法抵抗，于是设计引我回宫。”越长溪冷笑，“所以，书信是骗局，孝静皇后亲笔是假的，你谎话连篇、居心叵测，还妄图让我帮你？”

“那的确是孝静皇后亲笔，我绝对没有欺瞒公主。”

贤妃急急解释，“您应该记得，我与孝静皇后同时有孕。孝静皇后顾念我初次有孕，多有照拂，无论她得到什么好东西，都分给我一半。那张信纸，不小心夹在其他赏赐中，才被送来长春宫。”

“这些年，我一直留着它，也试图查找真相，可惜一无所获。”

越长溪的目光稍微回温。

贤妃还算真诚，没有因为嫉恨皇后、把一切责任推脱给对方，而是单纯指出，孝静皇后死因有蹊跷。

“既然孝静皇后亲笔是真的，我可以不计较你引我回宫。”

越长溪垂眸，不辨喜怒，“但还有一事，我回宫足有两个月，贤妃娘娘多次避而不见，如今却主动求见，我很难不怀疑您的动机。

贤妃坦然开口，语气透着辛酸与无奈，“我不敢贸然见您，因为我必须确定，您对皇后有足够的恨意，不会转而投靠她。”

贤妃想和越长溪联手、一起对付皇后，但她不敢轻举妄动。

宝宁公主出宫三年，听说白云寺苦寒，谁知公主会不会心生退意、不敢再和皇后作对。贤妃担心，如果她太早暴露意图，宝宁公主可能把这个消息告诉皇后，当做投诚的献礼。

事实证明，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宝宁公主还和三年前一样，刚烈坚毅、宁折不屈。

贤妃重重一拜，“如今，我公然出入永和宫，已经表明立场，这是我的诚意。”

申帝迁怒越长溪，整个后宫都知道，永和宫与冷宫无异。

贤妃敢来永和宫，还停留许久，相当于旗帜鲜明地表达立场，也等于，她把主动权交给越长溪。

的确诚意十足，但越长溪摩挲茶杯边缘，缓缓摇头，“仅是如此，还不够。”

弱者的诚意毫无用处。

就像她有一块钱，马云有两千七百亿，她诚意十足和马云合作、两人共同致富，马云会同意么！

“如果加上这个呢？”贤妃从袖子中拿出一块汉白玉，两手递到越长溪眼前，“再加上这个，公主可否愿意与我合作？”

看清眼前的东西，越长溪静如止水的情绪终于略有起伏，她挑眉，“贤妃娘娘，你胆子可不小啊。”

贤妃手里的汉白玉，赫然是宫斗政斗最常出现的事物——帅印。

大申的军事力量分为两部分，兵部和大都督府。

大都督府拥有统兵权，兵部拥有调兵权。拥有这块帅印，等于掌管大半兵部。贤妃真是好大的手笔。

贤妃紧紧望着越长溪，“只要公主与我合作，杀死皇后保住光儿，我与孟家，任凭公主驱使。”

贤妃，孟语兰，兵部尚书嫡女。

如今，兵部式微，许大都督总揽军权。

在后宫，贤妃被皇后压制；在前朝，孟家被许大都督压制。如果三皇子登基，孟家、贤妃、六皇子都要死，难怪贤妃如此急迫、想要与她合作。

日光下，汉白玉闪烁着冰冷的光，细微的划痕清晰可见，仿佛诉说它曾经历多少次刀光剑影。

越长溪意味深长瞥了一眼，没有接过来，抿口茶冷淡道，“此事容本宫想想。”

“我等着公主。”

*

贤妃走了，帅印却没有拿走。

越长溪坐在主位，若有所思把玩小小的玉佩。汉白冷玉在她指尖来回跳动，好几次都摇摇欲坠，看得半枝心惊肉跳。

“祖宗诶，您快别玩了，这可是帅印，万一打碎了，赔都赔不起。”

“哦，对哦，这是帅印呢，”越长溪恍然，好像才反应过来。她把汉白玉放在桌子上，一手按住它的边角，用力一按，汉白玉顿时高高跳起，弹到半空。

越长溪欢呼一声，像玩纸青蛙一样，看帅印在桌上跳来跳去，好奇开口，“你说，我拿着它造反，会成功么？”

半枝：“……”什么？！

半枝惊愕不已，越长溪已经自己回答了问题，“恐怕很难，许大都督积威甚重，士兵根本不会听我的，孟家自己也做不到。但如果给舅舅，他也许能成功。”

贤妃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她交出兵符，潜在的含义是‘孟家绝对臣服，哪怕您要造反，他们也俯首听命’。

半枝：“……”等等，您还真在考虑这件事？？？

未免公主继续想乱七八糟的事，半枝及时拉回话题，“您会答应贤妃么？”

“会答应吧，毕竟有没有贤妃，我都要干掉皇后。与贤妃合作，哪怕她和孟家有些小心思，也是利大于弊，”越长溪单手托腮，眨眨眼，目光忽然变得悠远，“而且，还有人帮我挡刀，何乐不为。”

之前，她一直太傻了，永远冲锋在第一线，简直像个活靶子，皇后不打她打谁。以后，她可以让贤妃冲锋陷阵，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毕竟，如果她总在前方，某个人怕是要先一步没命。

越长溪抿口茶，忍不住腹诽，敌人还没怎么样，他自己先半死不活，卫良这么傻，她不收敛一点，他该怎么办呢！

半枝懂了，但又没懂，“那您为何没有直接答应贤妃？”

越长溪有一瞬恍惚。

她也在想，她为什么没有答应贤妃。

她望向茶杯，浅色茶水倒映出她没有表情的面孔，她垂眸，“在答应贤妃之前，我想先见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