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赠礼
对于谢桃,雍黎似乎一直以来多了丝宽容,这丝宽容其实雍黎自己一点都没看出来,不过跟在她身边的人却看得清楚。这个清丽秀致的姑娘,尽管脸上带着天生的胎记,却丝毫不影响她张扬明媚的人生,她可以欢快自由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可以不必如她一般,在万丈深渊一线天中步步为营。
如雍黎这般,平林孤月中天独处,她这些年冷漠自持处众人之上,可受众人膜拜顶礼,可得朝臣推崇称颂,亦承受得住暗域人心四伏杀机,却从不得知己一人真正交心。杀伐凌厉中行走得久了,仇怨诡暗中挣扎得久了,她许是羡慕谢桃肆意精致的人生,于心底便生出一分护住这份张扬肆意的明丽的心思来。
觅铎进来,看着窗边静坐,摆弄着一盆秋海棠的雍黎,躬身道,“来接谢姑娘的人到了,想求见殿下,当面答谢。”
“不必见了,送他们走吧。”雍黎弹了弹花瓣,淡淡道。
“奴婢也是这样回绝他们的,但来人执意要见见您,说是有一样东西要代他家主人呈献殿下,算是答谢。”
“来人是谁?”雍黎抬头,目光清淡。
觅铎对来人谦和有礼的印象颇好,“看起来像是大家出生,风度教养颇好,只是提起他家主人却不愿多说两句。”
雍黎微微沉思片刻,突然道,“既然如此,那去见见吧,他们人在何处?”
“在正院外厅。”
雍黎慢慢走到外厅时,一眼便瞧见屋子里捧着茶垂头丧气的谢桃,时而借茶杯遮掩抬头偷偷看对面的男子,那模样怎么看怎么小心翼翼。雍黎莞尔一笑,随即她的目光落在正襟端坐的男子,她目光一凝,不过一瞬的诧异便已从容如初。
那男子她认识,而且见过还不止一次。
四年前雍黎去长楚的那一次,途中路过长楚的锦州。当时锦州城恰好是芍药花期,满城的芍药开得极为耀目,雍黎从花市行过时,无意间看到一个小贩摊位上似乎有一盆极品红药,便走近想仔细看看,谁知刚想询问一二,却已有人捷足先登。
富家贵公子衣着的男子带了两个小厮过来,很爽快的付了银钱之后,便让一个小厮抱了便走,显然是之前已经谈过价格的。
雍黎见此也没有多说什么,不过是一盆花还不至于让她有非得不可的执念,可那男子似乎注意到方才雍黎的目光一直落在这盆花上,遂往雍黎这边行了两步,道,“方才见姑娘看这盆花,姑娘喜欢这花?”
雍黎微微一笑,淡淡道,“似乎在哪里见过,所以多看了两眼。”
“姑娘慧眼,这是‘桥边生’,本来姑娘喜欢在下自然相赠,不过这是为家主人添置的,还望姑娘宽宏。”那男子谦和有礼地对雍黎解释,又道,“姑娘若喜欢,可让人带回去赏看两日,到时遣人送去城北祥和驿馆便可。”
“多谢,不必。”雍黎淡淡回答,转身便走了。
至于第二次见面,是雍黎在回上璋时在江边的渡口遇见的,当时他身边的人颇多。他见着雍黎时,远远地走过来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
这算是他们仅有的两次点头之交,雍黎迈步进去时,那男子显然也认出了她,忙起身揖让见礼,“原来是姑娘,当年两次萍水相逢,却没想到今日还能再见。”
“公子和雅如初。”雍黎微微点头,淡淡应答。
“在下庄溯,姑娘如何称呼?”庄溯笑得颇为温和,似乎有种知己久别重逢的欣喜。
“原来你们认识啊,既然认识怎么名字都不知道?这是凤归啊,就是我和你说过的经常给我寄蜜饯的那个朋友啊,你忘啦?”未待雍黎回答,谢桃已经咋咋呼呼的替她回答了。
“原来阿琢经常提到的朋友就是姑娘,溯替阿琢多谢凤归姑娘照拂。”庄溯笑起来眼角有细细的明媚的笑纹。
雍黎微微点头,客气,“庄公子言重。”
“今日冒昧求见,打扰姑娘了,原是奉家主人之命送一样东西与宣阳公主。”
“我以为你只是来接谢桃的,贵主人似乎手眼通天。”雍黎语气平淡,她其实已经猜出庄溯背后的人是谁,她偏头朝谢桃道,“我院子里还有几坛果脯,你去让明绛给你包好,一起带走吧。”
谢桃目光亮了亮,欢天喜地地走了。
“姑娘这是何意?”
“你既知道我的身份,便该明白我此举何意,她是长楚大家出身,不该与我璟王府扯上任何关系。”雍黎目光如冷冽的刀锋扫过静立一侧的庄溯,淡淡道,“不知贵国南阳王殿下有何指教?”
庄溯错愕片刻,他没想到雍黎竟然一口道出他受命之人,他怎么也想不通仅凭他们四年前的两次见面,仅凭他给的自己的名字,眼前这个比谢桃大不了多少的少女,竟能如此缜密的推算出他背后之人,错愕之后,他竟生出忌惮的心惊来。
多亏多年历练出来的心境,庄溯很快带了平静的笑容,执礼甚恭,“在下无礼之处还望宣阳殿下勿怪,溯确实是奉我们殿下之命前来。”
雍黎自问从没有与长楚南阳王有什么接触,虽猜出是他,却也觉得有些奇怪,“有话请说吧。”
庄溯接过身后随从托着的锦盒,“这是我们王爷赠予殿下的,请殿下笑纳。”
精致清雅的青檀木制成的锦盒,缀了颜色同样清雅的靖泽白玉,递呈到雍黎跟前,青檀木特有的清香漫散出来。
雍黎看着这样华贵的盒子,便猜测里面的东西自然不菲,但她却没有收下的打算。先不说她于身外之物向来不甚放在心上,便是此时此刻她看上了这件东西,她也不想收。一个他国亲王来使给她这个手握重兵的享亲王之尊的异姓公主送礼?她不想给璟王府召麻烦,更不想给华阳府招麻烦。
“我想你该知道璟王府在上璋的地位,也该知道璟王府一举一动有多么受人瞩目,我今日在王府正厅正大光明地见了你,是因为我心中无私。但若你的身份被有心人知道又宣扬出去,再捏造些盛礼收买阴私串谋背国叛附的流言出来,以我的身份要担多少风险多少罪责,你可知道?”雍黎不客气地质问。
“我家王爷并无他意,只是倾慕殿下盛名,只望有缘结识而已。至于这礼物……”庄溯微微顿了顿,继续道,“我家王爷想从殿下这里得到一个消息,是关于当年华阳长公主收藏的一株九枝雪,若殿下知道关于这株九枝雪下落的一二消息,还望不吝赐教。”
九枝雪?
雍黎微微蹙眉,怎么又是一个来寻九枝雪的人?但是这个南阳王怎么知道当年这九枝雪是她母亲收藏了的?并且还能寻到她跟前来?
“南阳王殿下既然知道九枝雪是我母亲曾经的珍藏,便也该知道这九枝雪我没有轻易相让的理,今日来此一问,不觉得多此一举。”雍黎含着清淡的笑意,手指从面前庄溯托着的盒子上划过,淡淡道,“还是你觉得这盒子里的东西,珍贵独特到能说服我相让母亲生前颇为珍爱的九枝雪?”
“不敢。”庄溯含笑以对,姿态谦恭却不掩大家风度,“于殿下而言华阳长公主之物自然无价,我家王爷也自然不敢以外物对华阳长公主有所亵渎。这匣中之物,不瞒殿下说,我不知道是何物,早些时候受命前来我也知道殿下不会轻易相赠,但我家王爷却说,只需将此匣呈送殿下,殿下必允。”
庄溯恭敬的将匣子往前一送,“恕在下无礼,请殿下拨冗一观。”
雍黎眼神微沉,而通透的目光里却流出似有若无的笑意,她这般云淡风轻的神色在庄溯面上停了许久,笑意却突然更深了些。
“不必看。”雍黎语气果断,却抬手示意身后的觅铎接了过来,“这匣子我收下了,今日在此,我也应了你家王爷所请。”
雍黎微微侧身,目光似笑非笑地从匣子上扫过,道,“你且转告你家王爷,等到时间到了,我会名正言顺地将之送到他手里。”
“多谢殿下割爱,我家王爷也是信守承诺之人,这匣子请殿下好好收着。”庄溯谦和有度的执礼告辞,“叨扰殿下甚久,这便告辞。阿琢劳殿下照料多时,他日若殿下有什么在下可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吩咐。”
“恕不远送,请。”雍黎淡淡点头。
“殿下,这匣子……”觅铎见人都已经离开,将盒子往前送了送,有些不解这盒子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怎能就能让自家殿下这么爽快的就同意将九枝雪送出去的?
“收着吧。”
雍黎抖抖袖子,满意地看着原本平顺的衣袂更加平顺地垂下去,看也没看那盒子便欲往外走。
“这盒子里是什么?殿下不看看?”觅铎跟上去。
“看不看没什么所谓,这里面装着的无非就是一个承诺罢了。”雍黎脚步未停,目光却在那盒子上扫了一扫。
“承诺?长楚南阳王的承诺?”觅铎惊讶,“可殿下方才不是也说不能与长楚扯上关系吗?那这个承诺……”
“这个承诺现在还用不上,等到用得上的时候自然不会有任何问题,不过到那个时候……一个长楚亲王的承诺,我未必看得上。”雍黎转过身去,步伐依旧如之前从容平定,甚至嘴角的笑意都未变分毫,“让未晏把他们的行踪抹了吧,璟王府与长楚人接触的消息总不能让别人送到皇帝陛下的案头。”
“殿下,未晏……”觅铎神色有些古怪。
“未晏?”雍黎停住脚步,似乎是突然想到什么,笑得也有些古怪,“你不提醒我还真想不起来,未晏本就是咱们皇帝陛下的,而你也是未晏中人。那这件事……”
雍黎微微停了停,完全没注意觅铎越发难看的神色,继续道,“传令给祝词吧,让华阳府那边的人处理。”
觅铎尽管心中再怎么百转千回,却还是恭敬地应了,她是未晏出来的不假,但她这辈子认得主子只有一个,不是成安帝,也不是直系统领元濯,而是未晏之主的雍黎。尽管未晏向来算是历任帝王的隐秘势力,但她承认自己确实没有那份忠君的心思。
“我不过随意一说,你何必做此神态,若是不能信你和连亦,我不会让你们在我身边留这么久。我只是觉得,未晏是时候该交出去了……”雍黎一眼都没有看觅铎,却似乎猜出了她的想法,语声淡淡。
“殿下何出此言?”
觅铎更加不解,未晏组织从上璋建国开始便存在,方开始主要是为掌握各国消息动向,后逐渐发展壮大,其势力如今已不可小觑。不过因未晏组织的存在本就是绝密,如今上璋上下知道这一组织的人屈指可数。未晏虽暗属帝王,却不由帝王直接接管,而是一直以来都由亲近的皇族中人掌管,比如上上一任的未晏之主是当年还是太子的陛下,再比如上一任未晏之主是先帝之女陛下亲妹的华阳长公主,再到这一代传至自家主子手中都是名正言顺,只是为何殿下会又交回未晏之意?
“山芋烫手了,你不丢开难道还握紧了?”雍黎反问一句,又道,“不过未晏之重毕竟不同其他,也确实不可能说丢下就丢下。”
沿着长廊走下去,忽起了一阵不小的风,雍黎看着院子里迎风起伏的一丛霜菊,忽道,“今日初四了吧?”
“是,王爷昨天已启程往平野去了。”
雍黎点点头,想起从年前便游历在外的祖父,“老王爷那里安排人去接了?”
“已经安排妥当了,殿下放心。”觅铎答。
“那便好,回去让明绛安排人收拾收拾,我要去趟将灵山,之后直接从将灵山去华阳。”雍黎拨开垂到路旁的几枝竹子,神色不明。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