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浑身一颤，虽然听不清始皇帝说的是什么，但也能从动作上略微地看出来一点，他似乎在咆哮，很激动地样子，骇得我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躲在秦二的斜后方。开玩笑，千古一帝发火，谁受的住！

不过，他似乎很快就安定下来了，不多时就一动不动，因为面部完全扭曲，根本不知道是睁着眼睛还是闭着眼睛，只知道他现在一言不发。

我坐立不安，面对一个古代的帝王谁都会手足无措，那时候的人见到皇帝都是要下跪的，从没有过现代人看到古代皇帝的事情，我有一种自己穿越了的荒谬感。

秦二也一动不动地站着，什么都没说，一阵长久的沉默过后，始皇帝又捏着脖子，嘟嘟囔囔地说着些什么，用了很长时间，想必说了很多的话。

“我不清楚。”秦二回道。

“快快，给我翻一下。”我悄悄扯着秦二的衣服袖子，小声道。

“他说也罢，朕不该妄想在阴间称皇，也不该把阴兵带过来，朕只想知道现代是大秦历多少年。”

秦二的话刚刚重复完，我就顿感如芒刺背，冷汗淋漓，那始皇帝端坐在棺材里，像是拿着一双看不见的眼睛锁定了我。

这他奶奶的，秦朝就存在十五年，从刚刚建立到灭亡，对整个历史来说只不过算是昙花一现，那秦朝虽然强大，但作为一个封建体制国家，根本无法长时间留存下来，他自己在位的时候又是各种暴政，灭亡简直就是历史的趋势，这让老子怎么回答？

“他在向你询问。”秦二又对我道。

我抖了一下，更觉得不安了，有那么一种即将被赐死的感觉。这时候我想起了赵高，就准备指鹿为马一番，先安抚了这个死皇帝再说，装作恭敬地道：“现在是秦厉一千五百年。”老家伙就算复活，按照秦二说的也活不了多长时间，这能等他再次死亡了，最起码现在的情况是这样。

谁知道，那死皇帝忽然伸出一只干枯瘦扁的手指向我，含含糊糊地嘟囔着什么，那声音像是两块锈迹斑斑的铁相互摩擦，粗糙而刺耳，听得我浑身汗毛倒竖。

“他说了啥？”我低着头不敢看死皇帝。

“休要骗朕。”秦二道：“长盛不衰不过一梦耳，况朕之子尚无兵权，何来的大秦历一千五百年？”

我又是一惊，看来这老头儿就算死了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本想学赵高指鹿为马失败了，但这时候我也不打算继续扒瞎，他肯定早就预料到了不少。我又抬起头，直视着他恐怖的脸，道：“好吧，我说实话，你建立的大秦只存在了五百年就毁在你儿子手里了，现在的国家是中华人民共和国，距离你大秦经历了十几个朝代，从你死后距离现在，有二千二百多年。”这些话说完，他却什么动静也没有，似乎在深思着什么，我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又道：“根据历史记载，你死后打算把皇位传给长子扶苏，但却被你那手下的宦官赵高联合李斯篡改遗诏，扶你二儿子胡亥继位，并杀了扶苏和大将军蒙恬，结果你这大秦就败在胡亥手里了。”

这些都是他死后的事情，就算他知道秦朝不可能长久存在下去，那么也不可能知道自己死后李斯他们的谋反。大秦是必然要灭亡的，但是胡亥却是加速秦朝灭亡的原因。我知道把这些说出来，死家伙估计得暴怒，但不会牵连到现代人的头上。

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又是沉默，一动不动，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他已经再次魂归幽冥了，可我能感觉得到那种可怖的阴森气息。

“大秦灭亡之后，你埋葬在阳间的那些阴兵被某个人调遣了出来，结果在你死亡之后的十几年里又参与了战争，这个人刺杀过你，但没成功，他叫张子房，我想你不会认识。”我继续道：“接下来的事情，恐怕就与你无关了，现在的国家是一个文明国度，早就废除了残酷的死刑，没有了宦官，虽然我不敢肯定所有，但至少大部分人丰衣足食，比你大秦不知好了多少倍。可就是因为你留下的这些阴兵，死了好几千的人。我相信你对几千条人命根本不在乎，但是在这个时代，没有人不在乎。”也不知道他听不听得懂现代白话，不过看他似乎在沉思的样子，我觉得是听得懂的，所以继续添油加醋，要让丫的知道现在不再是他始皇帝的时代了。

说完了这些，我就没再说下去，而是在思考怎么送他上西天。我双手废了，基本上是不能打了，就算是这样一具干尸我也对付不了，只能依靠秦二，可秦二看起来似乎还……很尊敬的样子，不知道会不会行动。

很长时间之后，沉思的始皇帝又说话了，秦二认真地清晰念出来：“当朝皇帝是谁？”

“没有。”我道：“现在是社会主义国家，皇帝早已废除。”

他又沉思，似乎想不明白，我没解释，这种东西对一个古代人解释麻烦了，他还未必能懂，但他也没问，转而继续说起话来。

“朕曾遇一仙人，妒他之能，杀而后快，若留他于世，会是如何？”

“可能没什么改变吧。”我道，至今仍记得出土的素书那段话：民根若毁，天下将崩。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我没说出那是张良的老师。

人心最难测，就算所谓的仙人没有死，后续的事情也未必会改变，而现在已成定局，历史是无法被更改的。

他忽的站起来，残破宽大的衣衫已经没有办法完全遮住身体，干瘦如材的样子却仿佛有种伟岸的气势，缓缓从棺椁里走下来，身子仿佛都没有重量。

他走到我前边，负手而立，打量着我，而后那沙哑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我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秦二。

“若我继位，会是如何？”秦二朗声道。

“你不能！”我一下子激动起来，如果双手还完好的话，此刻的我肯定不由分说先把他再送回阴间，可现在我很没有把握，就算一具尸变的干尸我都对付不了，更何况是他始皇帝。虽然他生前自身并没有多少武力。

他死死地盯着我。

我激动地道：“现在的国家要比你想象的好无数倍，你不能再去破坏，你要知道你是个暴君！”

他没说话，还是盯着我，让我本能地想要后退，却硬生生地止住了这种冲动，继续道：“你要知道你已经死了，死人就该有个死人的样子，这不是你该在的地方！”说着我又看了眼秦二，可秦二没有动手的意思，反而始皇帝又说起话来。

“汝当是在跟谁说话？”秦二清晰地念出来。

“士之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这话你始皇帝可听过！”不知道我有没有面不改色，但绝没有退步，反而走向前一步，看着比自己还矮半截的始皇帝，狠狠地说道。

始皇帝忽然后退一步。

我本来只是想到了这段说辞，因为小时候学这片文章的时候感觉很带感，所以一直记着，说实话还真不知道始皇帝到底有没有和唐雎说过这样的话，但他的举动看来……像是真的！

“这句话似乎要重演！”我又逼近一步，为了不让他看出我的双手已经废了，就故意隐藏在袖子里，没有随着身体的移动而摆动。

说完这话连秦二都看着我。

我也格外紧张，虽然始皇帝复活，但不知道他是不是和原来一样，一旦被我激怒，做出什么样的事来我还真不知道。现在的他是这副干瘪的身体，但他始终有调遣阴兵的能力，我不知道现在会不会也是这样。

始皇帝再没后退，只是盯着我看了很长时间，最后又说了一句话，就转过身去。

“他说啥？”我又问秦二。

“何至于此。”

听到这话我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庆幸的同时我也哭笑不得，看来历史还真的在重演。

“历史能记得朕，会记得先生吗？”秦二忽然又道，似乎是始皇帝刚才说的，我没听见也看不见。

“我不需要。”我回道。

“朕会记住。”秦二又道，不知不觉间，他像是成了始皇帝的化身。

“那我可真是不胜惶恐。”我回道，被历史上第一个皇帝记住，这无论如何都是莫大的荣耀，虽然，他早就是一个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