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乾清宫里气氛沉重。
沉重的源头来自端坐在御案之后的皇帝,经过五日的调查关于承乾宫熏香炉一案眉目也大体出现。
只是让康熙难以置信的是三份由不同人呈递上来的折子,里面所写的调查内容和结果,竟是大相迥异!?他直视摆在面前的三份折子,眉眼里积蓄着一触即发的怒火。
第一组前往调查的是内务府。
顺着背主的宫女竹茹往下挖,他们一路寻觅到一名老嬷嬷身上,遗憾的是这名嬷嬷已然暴死家中,只从邻居口中得到只言片语,听闻此前还有一户满洲大姓人家的管事上门来寻过她。
至于这户满洲大姓人家……
即便内务府遮遮掩掩不敢多写,矛头依然指向孝昭皇后,钮祜禄贵妃之亲弟法喀,据悉其管事曾多次出入这名嬷嬷府邸。
意思是指贵妃?
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毕竟钮祜禄贵妃只在佟佳氏之下,只要皇贵妃去世,整个后宫便会成为她的一言堂。
可是钮祜禄氏真的会吗?
钮祜禄贵妃出身名门,性格傲慢自矜,满宫里也就有宜妃还能和她说上两句话。这么个将自己的出身视为最大荣耀的人会对皇贵妃出手?康熙摇摇头。
他伸手细细翻看下一本折子。
第二组前往调查的乃是佟皇贵妃之父佟国维,与内务府一般他们同样寻到这名嬷嬷身上,也问出与某家满洲大户有关。
只是不同于内务府所指的是钮钴禄氏,佟佳氏查访之后发现仁孝皇后的叔叔,头等侍卫领班柯尔坤家的管事,频频出入于此地。
当然佟国维也不是傻的,怀疑赫舍里氏不就是怀疑太子吗?深知太子在皇帝心中地位的佟国维态度慎重,直接点出自己的怀疑并申明求皇上彻查。
第三组则是康熙的亲信所查。
前面也是大同小异,而后者则又与前两者完全不同。
据侍卫所说这名嬷嬷来往者众多,除去近期来往的赫舍里氏和钮祜禄氏,远一些还有连那拉氏和瓜尔佳氏,甚至于佟佳氏也有旁支与其颇为暧昧。
缘由是这名嬷嬷手上的一份孕方。
侍卫罗列出一份客户名单,名单囊括了大半后宫宫妃所在的娘家不说,就连剩下几家王府宗室后院也有她的客户。
光是人际关系就可以铺成一张大网。
康熙细细看着这张名单,凌乱的氏族和名字被乱七八糟的联络在一起,难怪负责调查的侍卫都坦言,恐怕也只有这名暴毙而亡的嬷嬷才知道她到底与何人私下勾结。
康熙按了按眉心。
甚至他都开始有些怀疑,这名嬷嬷恰好此刻暴毙而亡,是不是幕后凶手为了转移视线?要知道法喀之妻也是赫舍里氏,也有可能由她出面。
赫舍里氏、钮祜禄氏还有佟佳氏。
好家伙!一口气竟是将三大族全部囊括在内。
康熙眉心紧紧锁住。
法不责众,康熙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不能大肆出手。只是望着上面密密麻麻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名字氏族,想着那隐隐存在的幕后黑手,康熙心中的恼怒却是越来越重,被列在名单上所有人都被他重重记上一笔。
等等……?
康熙眯了眯眼睛,察觉到两份名单上微妙的诡异感。他细细查看半响,随后指尖在德妃名字上轻轻敲了一下。
乌雅氏与这名嬷嬷也有过联系。
而在往承乾宫放探子一事上,明明惠妃、宜妃、荣妃乃至于储秀宫的赫舍里妃都榜上有名,偏偏德妃……没有?
四阿哥可是从乌雅氏肚子里出来的。
养在承乾宫她就这么放心?连一个人都不塞?别说其他人能塞,偏偏德妃出淤泥而不染,就连一个人也塞不进去!
更何况康熙也知道在佟皇贵妃怀孕时宫里的一些流言蜚语——好吧,是关于四阿哥身世的真事。其中说没有德妃的手脚他可不信,流言蜚语能传,这塞人照顾儿子便不会了?
有两种可能性。
一是德妃便是幕后凶手。
二是德妃对四阿哥毫无母子亲情。
前者暂且不说,后者若是没有为何要传流言蜚语?若是有又回到第一个问题。
康熙越想越不对劲。
他眸色微沉,下令斥责被抓到探子的宫妃以外,更是使人再次盯住德妃。
后宫里乱做一团。
康熙普通睡醒的雄狮,骤然大张的獠牙让宫妃们心惊胆战,狂风骤雨席卷各宫,被逮住尾巴的惠妃、宜妃、荣妃和赫舍里妃被罚禁闭思过不说,东西六宫的宫人更是被严格审查,直接带走下狱的便有数十人。
比如宜妃便是又惊又怕。
惊的是自己动手藏的钉子竟是被拔得一干二净,怕的是……自己定好的产婆里居然有一人是别人的钉子。她吓得冷汗直冒,肚子隐隐抽痛,心里的惶恐无限:“倒是本宫糊涂,本宫糊涂……”
郭贵人使人喊御医的同时也搂着她安慰:“妹妹也是自保,定然……定然能够得到皇上谅解的。”
惊喜的有慌乱的更多。
整个后宫掀起的惊涛骇浪岂止是一句话可以描述的。
太皇太后冷眼旁观这一幕。
佟皇贵妃病了这么久,这后宫早已乱的不成样子,也是该给他们敲响警钟。
至于佟皇贵妃……
太皇太后起初并不喜欢身娇体弱,不像满洲妇人倒像是江南汉女的佟皇贵妃。
只是佟皇贵妃自入宫以来一直性情柔顺,事事周到,等孝昭皇后去世以后做事更是谨慎小心,对待宫妃也是公平公正,心胸开阔不斤斤计较,长久以往太皇太后对于她的偏见到底已消除了七八分。
太皇太后垂眸捻着佛珠。
良久以后她淡淡开口:“皇贵妃也是该立起来了,苏麻喇,明日让皇贵妃过来请安。”也该好好和她说说明白。
苏麻喇恭谨应是。
而另一边出了口恶气的康熙也终于开始批阅今日的奏折。他眉眼逐渐舒展,心情也逐渐平缓,随到折子处理完大半,康熙也开始想起正事。
比如太子。
他抬眸看了看西洋钟:“去看看太子人在哪里?怎么这个点还未到乾清宫来?”
虽然太子已搬到毓庆宫去住,但是每日晚膳还是和康熙一起用的多,用膳的同时顺带考核,以用来促进父子感情——起码康熙是这么觉得的。
这个点没来还真有点稀奇。
康熙略略思考片刻:“难不成还在给胤禛讲课?”
明明太子也只有十岁出头,却非得拉着胤禛给他讲课,康熙想想都觉得好笑。吩咐宫人赶紧去看看,康熙提起狼毫再次开始工作。
等他批阅完最后一本折子,小太监也回来了。他脸色还挺古怪:“回禀皇上,太子殿下带着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和七阿哥回了毓庆宫,奴才听毓庆宫管事刘太监说太子殿下正在读书呢!”
康熙含笑点头:“太子读书认真,就像朕以前一样。”
梁九功伺候皇上多年。
此刻他也忍不住回想起皇上当年读书时的奋发努力,废寝忘食。梁九功唏嘘一声,他满脸感动微微弯下腰背:“太子殿下兄友弟恭,乃是国之盛事,民之喜事。”
夸奖太子总是没错的。
康熙面露欣慰之色,免不了又要在原地吹嘘太子半响。
比起对于胤祚的宠爱,对于未来要继承大业的太子,康熙宠爱的同时更加严格。所幸的是太子也一直没有辜负他的期待,康熙说起太子时面色也逐渐温和:“太子从小便让朕放心,一心向学勤勉努力,诸位谙达皆说其天赋绝佳,而如今又学会带弟弟……“
康熙的声音越来越轻。
同时他的表情也越来越古怪,康熙回想刚才小太监说的话语,总觉得里面是不是混杂了什么不对劲的人物。
康熙抬眸看向那名小太监。
他面色严肃,又重新问了一遍:“你再说一遍,太子是带着谁读书来着?”
小太监又重复一遍:“回禀皇上,太子殿下带着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和七阿哥回毓庆宫读书了。”
这还真不是朕听错了?
康熙双眼微微大睁,眉眼间露出一抹惊愕之色:“胤禔也去了毓庆宫?”
太子和胤禔素来不和。
这事康熙自然知道,不过对比顺风顺水一路上有个对手岂不是更好?更何况考虑到前朝平衡,对此康熙对于两者的竞争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男孩子嘛,打打闹闹正常。
可是今日的太阳是从西边升起的吗?平时斗鸡眼一般的两小子居然凑在一起读书?
尤其是胤禔!
他怎么会跑去毓庆宫,还是去读书?这小子没逃课已算得上忍耐力好了。
康熙百思不得其解。
除去这个问题还有另外个问题:胤祐这小子怎么会混在其中?他还没到读书的年纪吧?
越想越是疑惑的康熙索性站起身:“走,去毓庆宫看一看。”
毓庆宫里安安静静的。
康熙走到门口脚步一顿,心底越发好奇起来。止住想要请安的宫人,康熙蹑手蹑脚的往里走去,立在窗户后往里打量。
原本预料中吵架的场景并没有出现,不过里面的气氛也着实让人有些困惑。
康熙细细打量片刻也没看清楚儿子们聚在一起做什么,他索性推门而入——嗯,儿子们聚精会神还是没有发现自己。
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康熙立在后头好奇往里看,只见被四兄弟围在中间的是可怜巴巴的胤祐,他双手捧着书,磕磕巴巴的念着:“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
字正腔圆,念得还不错。
康熙满意颔首,又见胤礽深吸一口气沉声念道:“来鸿对去燕,宿鸟对鸣虫。”
康熙缓缓打出一个问题。
胤礽这如临大敌的架势是怎么回事?不就是念个《声律启蒙》吗?
胤祐软软跟着读:“来鸿对去燕,宿鸟对鸣虫——太子哥哥,宿鸟是什么鸟?鹦鹉吗?还是八哥?还是麻雀?”
“这是睡着的鸟和鸣叫的虫子。”
“睡着的鸟?鸟怎么睡觉的?为什么睡觉的鸟要和鸣叫的虫子放在一起?睡着的鸟也能抓虫子吗?毛毛虫怎么叫的呢?弟弟从来没听到毛毛虫叫哎?”胤祐的问题多如牛毛,嘴巴开开合合每个停歇。
太子胤礽痛不欲生。
他哆嗦着手端起凉茶,咕咚咕咚灌下一大碗——忍耐!忍耐!这是弟弟!不能打的那种!
旁边的胤禔、胤祉和胤禛同时滚了滚喉咙,三人冷汗涔涔而下,唯恐胤祐疑问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一个个扭转身体就想回到自己的位置。
看书也好,背书也好。
反正不要陪着七弟读书就是好事!
谁知道一转身明黄色的长袍落入三人的眼中,他们微微愣神紧接着便是惊喜。胤禔、胤祉和胤禛双眼闪闪发亮:“汗阿玛,您来了!”
康熙:“……嗯啊。”
倒也不用这么激动吧?
作者有话要说: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来鸿对去燕,宿鸟对鸣虫——《声律启蒙》。
除了《声律启蒙》外,《训蒙骈句》和《笠翁对韵》等也是这种模式,念起来如同唱歌更好让幼童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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