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苇不是第一次跟王导合作, 所以拍广告当天就没让路露跟，她这边接到通知跟学校请了个假就带着助理过去了。

到了以后，发现是一个旧楼。

楼也不算太破，七层高, 临街, 门口没挂牌, 有一个老头当门卫, 看到车来认认真真的拿着本子过来对照车牌号才开门放他们进去。

门卫大爷：“进去吧, 走到最里面, 上三楼。”

街道是小街道，院子也是小院子，但看起来像是以前什么部门的办公院子。进去大门拐个弯就看到了一左一右两个并排的楼，前面那个大门紧锁, 另一个门前停着好几辆车。看到有新车进来, 赶紧过来接。

柳苇看到是熟悉的工作人员就放心了，没找错地方。

停好车，他们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上楼——没电梯。

没有电梯的楼, 绝对是老楼了，至少有三四十年的历史了。

拖着行李箱爬楼的时候, 工作人员也介绍了一下这个楼的情况。

这里以前是某机关单位的楼, 后来机关搬走了，楼又变成了党校，开夜课的那种，后来党校也搬走了, 就归给了教育局，做个培训啊，报个名啊之类的, 后来教育局也不要了，就不知道归谁了。

工作人员：“因为这楼不能商用，不能开饭店开澡堂开超市，楼也不能推倒重建，连地皮都废了，就这么摞着了。”

虽然不知是归哪一路神仙了，但楼的情况不错，可能这几年也搞过粉刷，定时清洁打扫什么的，所以地面干净，墙面也很整洁，门窗都完好，灯都是亮的。

上到三楼就听到人声了。走过去一看，地面上已经拉起了各种插排，靠墙摆着一排的灭火器。

工作人员：“这都是我们带过来的。这楼里的消防措施有点旧了，不但没洒水器，也没烟雾报警器，用的还是老式的按铃报警。”这也是这楼现在没办法继续投入使用的原因，谁也没大功夫去整修一幢老式的七层老楼啊。

灯光收音都正在忙着。

王导坐在大厅里的一角，化妆的人也在那里，妆镜上的一圈灯泡特别闪亮。

那里有人正在化妆。

柳苇一愣，赶紧过去，“王导，对不起，我来晚了。”

王导看到她就笑，招手叫她过去：“不晚不晚，我给你说的就是这个时间，你过来见见何老师和小付。”

正在化妆的是一个中年女性，她穿着运动服，正仰脸让化妆师收拾，闻言就在镜子里对她笑一笑。

旁边有一个站着的年轻女人，也赶紧对她笑，她是已经化好妆的。

人多杂乱，柳苇也没做热情寒喧，就是打声招呼介绍一下自己叫什么名字。

王导：“一会儿她们先拍，你在旁边看一看，学一学。咱们这就是个广告，我争取两天内拍完，所以时间有点紧张。”

柳苇：“……”

不愧是王导。路露跟她说的是放心拍，时间没问题，陆北旌说的是王导爱赶时间，所以可能一周就可以拍完了。

结果王导只拍两天。

两天，她要横跨少女、妇女、母亲三种时期和形象！

王导把她当影后级别的演员了吗！

柳苇瞬间压力山大。

她入戏慢，需要契机，短时间里快速入戏不是她的长项。

以前都是梁导哄着来的，陆哥也从没催过她，就让她习惯了慢节奏，结果王导一棍子把她打醒了。

这才是演员的现实。除非她能一直只跟梁导合作，不然以后见的导演越多，她需要适应的越多。不能让导演来适应她啊。

柳苇不敢说自己做不到，也不敢点头，就僵着。

王导拍拍她，指着化妆的何老师说：“所以我做两手准备。先让她把母亲的那一段给拍了，她赶时间，就抽出今天一上午过来客串一个。要是之后你演不出来，那就用她演的片段，要是你演得出来，那就用你的。别有心理压力。”

柳苇：“……”这还能没有心理压力！

柳苇最怕事情做不好，瞬间脸都白了一个度，冷汗都冒出来了，赶紧点头：“麻烦何老师了，我一定努力！”

何老师的妆好了，她和另一个小付都换好了衣服，原来一个演护士，一个演母亲。

那女儿谁演呢？

柳苇也想去换衣服，被王导拦住：“别过去，你身高会穿帮的。”

那怎么拍？

接下来，就是柳苇见证奇迹的时刻！

在走廊里摆上张旧的黄色书桌，放一把折叠椅，挨着一个门。

门上被工作人员挂上了“妇产科二室”的牌子。

小付坐在椅子上，何老师站过去，摄像扛着摄像机，蹲着，在何老师手肘的位置，正对着小付的脸。

然后王导过去看了一眼镜头就说行。

于是全场安静，收音准备。

何老师的表情变了，变得愁苦、瑟缩和讨好。她向前探了两探，才开口，声音开始很小，后来才变大。

她说：“大夫，大夫，我想问一下……”

小付抬起头，说：“我不是大夫，我是护士，你找谁？”

何老师赶紧笑一笑，更讨好了：“护士，我想问一下，流产在哪里做？”

这时，小付做了个动作，她半站起来往何老师身后看了一眼，何老师往后躲了一下，像是在护着身后的人——但这时她身后没有人。

小付坐回去说：“先挂号吧，有就医卡吗？那有手机吗？你先关注我们医院，先关注，进医院公众号点就医卡，注册一下，充点钱。”

何老师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旧手机，手忙脚乱的摆弄：“关注了，充多少钱？护士？”

小付：“你挂个普通号，充十块就行。一个号五块。”

何老师弄好，小付看了一眼她的手机，说：“你点挂号，找我们张大夫的名字，对，点一下，点名字，进去就可以选号了。”

王导在后面做手势，这一段结束。

摄影师站起来。

王导过去跟何老师和小付解释：“后面的我会都剪掉，拍这么多是让你们找感觉，懂吧？”

何老师和小付都笑着点头：“懂，都懂。”

王导笑着说：“那就行，我看你们演得可以，就这一条就够了。一会儿拍个远的，小何你就做把手机给小付看的那一幕就行。”他转头说：“找几个行人，没事的都去走廊里给我坐着站着走着去。”

王导一声令下，场面活动起来。

工作人员把那里的器材和地上的电线都收起来，重新布置。工作人员中暂时没事做的都站过去让王导过目挑人。

王导一个一个的把人放在走廊里安好。

人多了嫌挤，人少了嫌不对味。

排好人形道具们，王导才让摄影去找机位，要从人群缝隙中拍。

这是王导的□□惯了。

拍《夏日》时的摄影师也都懂了，早就准备好了钓鱼凳，王导一找好位置，他就就位，坐下来扛着机器。

这一个镜非常快，大家站好位子后，何老师做个动作就拍完了。

两镜都是一遍过，王导从不干保一条这种浪费时间的事。

柳苇上来不到一个小时，两个镜了。

王导也不爱休息，要是梁平这时就该说大家休息十分钟了。

王导说的是：“大家加把劲啊，快拍完了！”

剩下一镜也很容易，就是假装医生跟妈妈聊天说病情。

门半开着，只能看到何老师，医生是由王导亲自扮演，不出镜，只出声。

这一镜是从门缝里拍，摄像师还是坐在钓鱼凳上，扛着机器对着门缝，何老师半身入镜，她是前倾着身的，看得出来她对医生充满了祈求。

柳苇想就近学习，直接就坐在了地上，然后戴了个口罩，隔绝呼吸，也是警惕自己不能开口说话。

王导平时的声音就很温柔了，属于不是很有力量感的声音，他为人性格也是这样嘛，声音也跟人一样温温和和的。但这一回，他的声音简直就是写着慈祥两个字，柳苇只听声音都能想像出这一定是一位医者父母心的老大夫。

王导：“胎儿有点大了。她的年纪太小了，体重也太轻，还不到八十斤，还有点贫血，唉，你们来得有点晚了啊。”

何老师一看就是腿都软了，明明她看起来很焦虑，但她的声音却显得她非常的心虚，非常的没有底气，像是一个无头苍蝇。

她说：“大夫，你救救她，她不能生下来，她才十五！”说着她就往地上滑。

王导：“哎你不要跪！”镜头里，椅子响动，一只手伸过来拉起何老师。

王导：“不要跪不要跪，听我给你慢慢说。她这个情况，我也确实不建议她生，后面两个月孩子会长得更大，到时她可能会被拖累得更厉害。既然你们家属也坚持要打，那我就给她做这个手术。但我要提醒你，大月份引产对母体的伤害也是非常大的，术中术后都有可能会出现问题，我会尽全力保证不让她出问题，但是，一些话，我必须要说在前面，你要有心理准备。你们也可以去其他医院试试看。”

何老师摇摇头，无力的眼泪掉下来，“我们打，我们就在这里做手术。医生，我明白，不管出了任何事，我都不怪你。”

这一镜又结束的很快。

接下来，当然不是休息，而是王导“最后一镜了，这一镜拍完上午就没事了，大家加把劲！”

众志成诚。

大家退出来，把走廊外面的那扇门给装饰成了手术室门。走廊外面的门是两扇折门，平时只开一半就可以，人多时可以全开。

王导笑着说：“就是冲这个门来的，这一片就是手术室门，过车特别方便。”

工作人员把线什么的全都收拾干净，还把地面给重新擦洗过，干净的能反光照人影才罢休。然后在墙上挂各种标语。

“手术室前请保持安静”

“请不要吸烟”

“请不要大声喧哗”

“请不要在此使用手机等电子产品”

然后考虑到这里是妇产科，又挂了母婴的几张招贴画，比如“母乳喂养”。

还有专门做的关于安-全-性-行-为的广告立牌。

“科学避孕”

“正确使用避孕产品”

还有最震憾的，一整面墙的性-病彩图，拼得非常惊采。

等布置好了，摄像师先把这一圈给拍进来算一镜。

然后何老师就站在这些广告招贴画前面，一边是母乳喂养的健康宝宝和幸福妈妈，一边是科学避孕与性-病彩图。

何老师像是一条分界线，将这两者分了开来。

王导亲自掌镜，从远处推近，先快后慢，让何老师站在这前面摆了半天姿势。

这一镜一定非常惊采。

柳苇看了都羡慕不已。

然后就是王导换衣服，他还要继续扮演大夫。

他穿上一层绿色的手术衣，为了逼真还把里面的衣服全脱了，大冷的天，十一月，这楼里还没有暖气，老头子耍单，就穿一身单的手术衣，脚上是光脚穿拖鞋，跟何老师介绍手术情况。

何老师倒是穿得正常，广告剧本里就是春节发生的事，现在也是冬天。

王导的声音依然非常温柔，带有一种悲悯和同情，像家人一样安慰这个母亲。

他说：“手术很成功，胎儿被打掉了，我们成功的保住了她的子宫，她以后还能做一个母亲。手术共失血710毫升，我们中间一度非常危险，但最终我们还是成功了。她在一个小时后会送到病房，现在还在观察。”

何老师在这一段里竟然没有台词，她只是渴望的望着王导，不停的点头，抓住王导的手控制不住的发抖，她想挤出一个感激的笑，但一直没成功，她还想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来塞给王导，被王导按住手。

王导：“给孩子好好补一补，让她好好休息，早日回去上学吧。”

王导走后，何老师像是要滑倒，但她撑住了，她走到墙壁旁，努力撑住自己。她没有大声哭，大声号啕，但她的背影，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能感受到她巨大的情感。

庆幸、悲痛、难过，还有终于获得了一个好消息的放心。

拍完了。

王导让人收东西，说明天早上再来。

他对柳苇说：“你明天早上过来拍，也是这几幕。”

柳苇的心就是一沉。

说老实话，有何老师珠玉在前，她真不敢说拍得能比这更好。

这时，何老师过来了，她对王导点点头，对柳苇笑一笑，说：“王导，我去卸妆了。”

小付是已经卸过了，人都走了。

工作人员开始系统的收器材，柳苇沉浸在刚才的表演中，说是行云流水都不过分。

这时，何老师卸完妆过来了，完全大变样了。

不是说她变年轻了，年纪还是广告片里母亲的年纪，但整个人气质完全不同了。

广告片中的母亲是一个受尽生活重压的女人，瘦弱、憔悴，不但穿得衣服旧，而且肤色黑，皮肤状态也不好，脸上有不少斑。

但何老师卸了妆，皮肤白了，有光泽感了，气色一好，整个人的气质就完全不同了。

而且，她长得很漂亮，是那种一看就是美人的漂亮，在年华老去之后仍然能这么有姿色，可见年轻时会有多美。

她戴一顶小圆帽，穿一件长羽绒服，里面还是运动裤和运动鞋。

她没有再化妆，可能涂了点滋润的润肤膏和润唇膏。

她笑眯眯的说：“王导，我觉得还是我演的好，要不就用我演的片段吧。”

柳苇：？？？！！！

抢角色的来了！

柳苇吓了一大跳。这么直接的吗？

还是开玩笑？

她分不出来。

王导：“这个我说了不算。就说是请你来客串的。”

何老师：“那我演得好嘛，演得好还不用我的？这不合理啊。”

王导：“你演得不好我还不找你呢。”

何老师笑眯眯的，被回绝也没生气，这让柳苇搞不清楚她到底是不是在抢角色，还是单纯的开个玩笑。

何老师转头对她笑，叹着说：“你们现在是赶上好时候了。唉，我们都是生不逢时的。”

柳苇以前那些养出来的油滑和市侩都被梁平和陆北旌给洗干净了，现在这种情况她连个客套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好干笑。

何老师：“那我走了，再晚要堵车的。”

王导：“走吧走吧，找个人送送何老师。小苇你过来，我跟你说说接下来的。”

王导把柳苇拉走，一个工作人员机灵的陪着何老师下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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