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六
“他,他,他醒了哦!”
梁多站起了身,手指地上那位,如此道来!小乙和宁大人自然也早就发现了,不过,更为害怕的,自然也是那人,这样情形之下,面对这样三个陌生人,又岂有不怕之理?!
那人一眼见着三人,立时又把另外一只眼睛睁开,他用力想要起身,可却发现自己一点儿动弹不得,脖子上憋得通红,头上的那伤,又是更黑了几分!
小乙轻声讲道,
“你伤得不轻,可千万别要乱动!”
那人张开了嘴,想要说些什么,可似有什么东西堵在了他的喉头,只能听得“啊呜,啊呜声响”!
小乙又道,
“既然讲不出来,那便别说了!”
宁大人来到那人跟前,替他检查,对他讲道,
“把嘴尽力张开给我看看!”
那人眼珠子在三人身上流转,最后停在了宁大人身上,他应该也感觉到了,三人对他并无恶意,更有,他突然发现盖在自己身上的这一床棉被,很是眼熟!他突然激动起了,眼中流下泪来!
宁大人又道一句,
“快些,把嘴巴张来让我看看!”
那人泪流不止,这时倒是听话了,用力把嘴张开!宁大人把烛火放到他嘴边,认真瞧看,这喉部充血严重,又有血块阻塞,难怪说不出话来!还好,这血块未有完全阻挡住气道,不至于因此而要了他的命!
宁大人道,
“这个,我也不知如何来治,你啊,侧身睡下,方便脓血流出,或许会好受一些吧!”
那人似是听懂了,可又是待了好一阵子,方才眨下了眼!宁大人把他侧翻过来,贴靠在墙上,又在他头部垫了些东西,这样一来,若是有脓血,也能顺利排出!果然是有效,之前积攒起来许多血痰,真就慢慢的从他口中流了出来!宁大人倒也不怕脏,拿个布巾替他擦拭!忽的,那人又大咳了一阵,而正因这咳嗽,亦是带出不少血块来!这样血块出来之后,自然也会舒服许多,他大口中喘气,久久不能平息!良久,他方才缓和过来,他有些难过,只因自己口中吐出的血,还是或多或少沾了些在那棉被之上!
宁大人把脏东西收拾干净,这才轻声问他,
“能与我们说说么,今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人看了看这屋子,又再次确认了三人身份,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小乙知道,他还是对三人有些芥蒂的,毕竟是从未见过三人的!
宁大人退开了些,而后笑着说来,
“你可真有福气,有这么可爱懂事的一对儿女!”
那人眼中放光,又是疑惑看向三人,良久方才回了一句,
“你们,你们怎么,怎么知,知道?”
他能说话了,虽然不是十分清楚,但也完全能懂的!他把那脓血咳了出来,缓和一阵,自然也就能够开口了!
宁大人笑道,
“看来我们猜得没错,你果真就是那一对姐弟的爹爹!”
那人挣扎起来,稍有慌乱,忙道,
“你们,你们到底是谁,想要做什么?!”
宁大人回道,
“我们自然不是坏人,当然更不可能去对付你的妻儿,我们也只对你感兴趣!”
那人又道,
“我?我没什么可说的!”
宁大人笑道,
“差点儿死在这儿,还没什么可说的?!”
那人咬住了牙,回道,
“是,没什么好说的!”
宁大人笑道,
“若是你那一对儿女问起,你也会这般讲么?”
那人闭口不言,回道,
“我离开家时,就没有想着会活着回去!”
宁大人笑笑,又是不住点头,回道,
“哦?那又是谁在这大战之前,偷偷跑回家去看了好久好久!”
那人很是吃惊,问道,
“你们,你们怎么知道!”
宁大人回他,
“实话跟你说吧!这棉被也是你的两个孩子送为给我们的,入了夜,我们欲将其送回,可却看到一人鬼鬼祟祟躲在房后!那个人很奇怪,只在外边呆着,倒也不像是一个小偷!所以啊,我们就在那儿等着!后来,跟着那个人走开,可不就到了这个地方么!接下来的事,或许我们比那个人还要清楚!嗯,那人正是你,你还有什么话要问么?!”
这人太过吃惊,小乙三人竟是跟着他过来,这个,可不就是他暴露了目标了么!他呼吸几口,又是不住咳嗽起来,良久方才停下!终于咳完,把血擦掉,这才又开了口,道,
“这个,你们全都,全都看到了?”
他努力往门外看去,疑惑亦是完全写在了脸上!
宁大人明白他的意思,对他讲道,
“很可惜,来的人,除了你之外,全都死了!”
他睁大了眼,眼珠子都快要被他瞪出来了!他怎么敢相信,这许多人一齐过来,竟是只有他一人活了下来!而他能够活得下来,也算了走了好运,若非被一下打晕过去,那多半也是难逃一死!再有,晕倒之后,又有小乙三人相救,这才终于保住了命!
眼泪大滴大滴从他眼中流了下来,开口说话,亦是哭音极重,
“都死了?怎么会,怎么会都死了呢?!”
宁大人也替他惋惜,道,
“对方有多厉害,你应该比我们还要清楚!你们的人,虽有高头大马,但在这巷战之中,可是占不到任何便宜的!他们虽然人少,但个顶个的厉害,所以,双方虽然人数差距巨大,打个平手,也是正常!不过,你还活着,最终,还是算你们赢了!”
那人大哭起来,泪水很快湿了一大片,他努力挣扎,从那棉被之中钻了出来,宁大人上前帮忙,扶着他坐起,靠在了墙上!这样与小乙三人正面面对,他也要舒服许多!
良久,方才又听他问话,
“只剩我一个,又有什么意义呢?!”
宁大人回他,
“每个人都有他存在的意义,你的战友们死了,你自是伤感,但是,你还有你自己的妻儿,他们也是每时每刻都盼着你回去,对于他们来说,你就是他们的天,你若是死了,他们又该怎么办?生活在每个时刻,都会赋予人们不一样的使命,你的前半生,早已成了过往云烟,拥抱将来,才是你现在最最需要去做的事情!”
那人半闭起散布着血丝的双眼,又问一句,
“你们,你们怎么知道我们曾是战友?!”
宁大人回他,
“我们也亲见你二人出手,身手亦是不俗,再有,与你一齐先来的那位,早就断了一条胳膊!而你,腿脚也并非很好,一看就知是以前伤过,至于今日那人将你的腿踢断,应该也是刚巧打到了旧伤处吧!而你们带来的这上百位,我只一眼便能看出,他们都是正儿八经的骑兵,而且,都是全副武装,可不是一般的队伍!你二人既然能够与他们一齐,想来也不会只是普通乡民吧!”
那人听完,沉默一阵,又才道来,
“算你说对了,我们,我们确是当过兵的!后来成了残废,被送了回来!自那之后,有好心人给安排了婚事,后又生下了那两个可爱的孩儿!本以为这辈子都会这么下去,谁曾想,谁曾想!”
宁大人问道,
“这后来,又是如何?”
那人抬眼看着宁大人,又是摇头不止,他可仍是不愿说明!他努力抬头,又问,
“那他们,他们现在又在何处?!”
宁大人回他,
“我们把人拼凑好了,正躺在田地之中。外边冷,都被冻成了冰了!”
宁大人长出一口气,又接着道,
“我们为何没有出手帮忙,只因我们都不清楚,你们双方谁是好人!或许,你们都是好人,又或是,都是恶人!”
那人独自伤感了好长时间,又是许久之后方才缓和过来,而后抬眼,疑惑问来,
“好人,恶人?这,这又是什么意思!”
宁大人道,
“我也是听得清楚的,这一队骑兵,说得不好听些,可都是叛军吧!”
那人咬着牙,脸色又是转为了青紫,回道,
“不,不是叛军,怎么可难是叛军!”
宁大人又接着道,
“不是叛军?那为何这皇城已被外族入侵,他们却到此处逞凶?!”
那人睁大了眼,眨了眨,又才说来,
“皇城?不可能,有这么多人护着呢,又怎会有事!呵,你就莫要再与我开玩笑了!”
宁大人笑着回他,
“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我只有一句,若是处理不当,或许天明之后,这皇上可就要换了姓氏了!”
那人仍不敢相信,反倒是笑出了声,回道,
“呵呵,谁当这皇上,对于我这小老百姓来说,又有什么不同么?他姓赵也好,姓王也罢,与我没有半分关系!”
宁大人也半眯起眼来,道,
“哦,看来你对皇上,并没有什么好感啊!嗯,这也就奇怪了,你不是当过兵么,难不成,受伤之后,皇上手下的官员,没有好生安置你们?!”
那人此时精神了许多,说话亦是有力起来,又听他道,
“你就莫要再瞎猜了,总之,皇上的事,我管不着,也没那能力去管!”
宁大人笑笑,回他,
“好,好,既是如此,那咱们就莫再说这了!”
那人听了这话,重重点下了头,又道,
“嗯,不再说这!”
宁大人表情突然严肃起来,一字一句道来,
“那么,你们来找的这位,又是何人呢?”
那人心跳不止,呼吸也开始急促了起来,片刻之后方才回话,
“没,没有谁,没有谁!”
宁大人冷冷一笑,回他,
“莫要再闪躲了,我们也已经见过他了,早晚也会晓得他是谁!”
那人身子往前一扑,触动了断腿,疼得直打颤,咬牙问来,、
“什么?你们见过他,他,他现在又在何处,又在何处?”
宁大人没有回他话,仍是顺着自己的思路来讲,
“他是何人,对你们来说,为何如此的重要?”
那人直摇头,道,
“不,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那人有些慌乱了,宁大人说到了他的痛点了,呵,他在隐瞒什么,那人对他来说,真有这么重要不成?!
宁大人站起了身,袖子一甩,呼呼作响,厉声说来,
“莫要再隐瞒了,真要自己说出口么!”
小乙心道,瞧他这模样,宁大人或许已经猜到了对方是谁!他为何不直接讲呢,逼这人回答,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人仍是不答,宁大人长出一口气,这才道来,
“好,好,那让我来分析与你听听!”
那人抬起眼来,一脸的茫然,宁大人又问一句,
“你是大半年前消失的,对吧?!”
那人没有回话,却是缓缓点下了头来!小乙自然也是晓得,那小女孩绝不可能说假话!在这一点上,对方似乎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毕竟没有什么过失的可能!
宁大人又道,
“大半年前,我四处追查毒神下落,多次经过襄阳,襄阳乃是交通要地,各处情报亦能汇集于此!而我也正是在那儿,听到了一个震惊朝野的消息!”
那人胸口略有起伏,看来也是有些心虚,不过,他还是又问了一句,
“你,你听到了什么消息?!”
宁大人回头看了小乙一眼,小乙心里也在突突,大半年前,人是在扬州,听到的消息,也是颇多,不过,这震惊朝野的,可是没几件了!
宁大人朝小乙点了点头,又回头看向那人,说道,
“没错,正是这事!大将军勾结内部反动势力,与外族联合起来,欲要夺了这天下,自己来当这皇帝!”
小乙早就听过这消息,不过此时听宁大人讲起,仍能难让平静得下来!是啊,这一位大将军,小乙比其他人更要关心,因为,他是瑶儿的父亲,是自己的岳父大人!
宁大人略有停顿,又接着道来,
“半年前这消息传得满城风雨,有时说得多了,不是事实,也变成了事实!我曾做过官,自然也是知晓大将军的为人,他又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之事!但谁也挡不住这悠悠之口,数月过后,再提此事,又有几人为他叫屈呢!”
那人面色凝重,把头低下,不发一言!而小乙胸口起伏,再难平静!梁多不大明白其中深意,所以倒显得最为自然!
宁大人又道一句,
“你离家之时,刚好是在那个时候,所以,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你,还有你的兄弟,你们两个这是想要去找大将军,你们不相信他会反叛,他是你们的心中的神,绝对不可能会做出那样事来!所以,你们要去弄个清楚,一定要还他一个清白!”
那人瞪大了双眼,豆大的眼泪一颗颗滴落下来,宁大人仍是未停,接着道来,
“大将军征战多年,崇拜他的自然也不会是少数!而你们,或许就曾在他的麾下,战场之上,无情厮杀,不在话下!外边的这些位骑兵,想来也是与你们一样的吧!他们不相信皇上,所以才会说出那样大逆不道的话来!而这其中最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他们经过多方调查,发现了一个重大的秘密!”
那人慢慢讲出几个字,
“秘密,秘密?”
宁大人斩钉截铁道,
“没错,这个秘密自然也是能惊天动地的大秘密!”
那人终于又抬起了头来,眼中血丝更浓,宁大人直直看他双眼,似乎能够从中看出一切答案,又听他接着道来,
“没错,这个秘密便是,大将军没有死,他是被皇上关押了起来,而你们今日做的这一切,便是为了救他出来!在你们看来,即便是自己人全都死光,若是能够把他救出来,那也值了!”
那人被宁大人看得好不难受,把头歪到了一边,亦是不敢作答!小乙之前一直以为关押的会是自己的师傅叶风,可听宁大人如此分析,却又真像是那么一回事!
宁大人没有犹豫,又接着道来,
“我们之前也曾商议过,是怎样的一个人,有这足够的能量来影响到大局!思来想去,以为是会是那叶风!直到今日见到了这一切,又亲耳听到了那人讲话,我才胆敢往这方面来想!果不其然,以你的表现来看,这里关着的,果真就是大将军无疑了!”
那人不敢回话,不过,看他那模样,应该也是默认了!梁多一直未有讲话,直到此时,这才激动说来,
“哎呀,原来,原来舅舅说的那人,却是大将军啊!是了,是了,舅舅与大将军可是故交,也曾多次把酒言欢,还曾睡在一张床上,那手足情谊可深!他们一个守东南,一个守西北,都是一等一的英雄!舅舅可、不止一次在我面前提起过大将军,他对大将军,可是佩服得很的,每每说起,都会眉飞色舞,像是吃了神仙果子那般!我是说舅舅这些时日怎么奇奇怪怪的,或许也是听到了这消息,才会去到各处找寻!谁曾想到,皇上竟是把大将军给藏到了这儿,每日都有人经过,却是没人能够发现得了!”
小乙心中仍是无法平静,自然也就开不得口!不过,宁大人的话还没讲完,又听他接着道吧,
“没错,正如梁多所说,黄大人应该也是参与了营救!只不过,他的身份特殊,行动不可太过招摇!但他坚信,只要大将军真的没死,必然会是在这皇城脚下!他的判断没错,只不过,他还是被皇上骗了,直到今日你们过来,才把这迷局给解开!”
梁多咬住了牙,又问一声,
“宁大哥,你说,舅舅被调来京城做官,会不会也是因为皇上信不过大将军呢?只要,只要是大将军交好的官员,多有会被削去实权!”
宁大人不住点头,回道,
“依我看,或许皇上在数年前便开始计划了,毕竟大将军这些年威望极盛,已然威胁到了他的地位!而他又不敢一刀斩断,若是对方趁机反叛,那可不好收拾!所以,他要一步一步来,把与大将军交好的这些位,全都拔出干净,待时机成熟,再拿大将军开刀!”
梁多恨恨道,
“皇上可真是小气,我也曾听过,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不相信大将军,那把他召回,就像舅舅一样,安排一个闲职不就行了,干嘛,干嘛还要说他造反,把他,把他关到这个地方!”
宁大人长出一口气,又道,
“君王心,不可猜也!”
那人缓缓抬起头来,轻声说了一句,
“你们,你们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你们都是些什么人?!”
宁大人与他正眼相对,眼神之中颇有诚意,回他话道,
“我们现在都只算是江湖中人,只不过,得知这天下或许会有大变,或计会让千千万万之人遭受苦难,所以,我们虽然势单力薄,也想要尽上自己的一份力!你说呢?!”
那人欲要开口,却又咽了回去,他还是讲不出来!
宁大人又道,
“你好好想想,若是大将军知道了有人会暗害皇上,这天下随时都有可能换了主子,他又会是怎样反应?!而且,大将军走后,各方势力又是蠢蠢欲动,若是皇上再出了事,这天下,可又要生灵涂炭了!”
那人根本没想到会有这么严重,在他看来,他只有一个希望,就是能够救得大将军,至于其他,他根本不在乎!可是,刚才宁大人讲的这些,确实又句句深入人心!是啊,大将军征战杀场,不就是用自己的性命来换这天下太平么?若他真的知晓了这一切,又会是如何选择,会和他们一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又或是再次把提枪上马,去为皇上再搏一命呢?!他抱住了头,嘤嘤哭出声来!
宁大人长出一口气,又道,
“时间不多了,你可千万早说出来!”
虽然已经全都猜出来了,但宁大人还是要再多给他一些时间,他是这唯一的幸存者,他知晓秘密,或许比几人想象之中还要多出许多!再有,或许也只有他的话,大将军才能听得进去,毕竟,他们曾经一同血战疆场!
那人抱头哭了一阵,用手抹干了泪,紧紧咬住了牙关,道,
“没错,我们正是要趁乱来救大将军,至于皇宫之中发生何事,可是与我们毫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