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丽珠一直觉得, 人类和ai不同之处太多，所以很难谈“求同存异”。

然而，从铁训兰留的旁白中, 她敏锐察觉到了异常。

这个人，这个文豪，她似乎已经不是纯粹的人类立场。

……

看她呆坐半天不吭声, 虚拟宇宙挥手，将歌姬娃娃的人头散去，提醒道：

【玩家窦丽珠, 您的心跳已超过静息阈值, 如有需要, 我会立即将您挪移出文豪本】

窦丽珠好半天找回声音：“不用。”

“我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我、我能看下游戏版的评论吗？”

怎么又是一个，虚拟宇宙神色微妙：【……】

【可以, 能允许我问个问题吗？】

近来人类行为采集大丰收，学习资料多的能印几十本“五三”，虚拟宇宙明白这次舆论大风暴是深刻认识人类的良机，在这当口, 要更勤奋、频繁地研究锚点人类想法。

窦丽珠收拾情绪：“您请说。”

虚拟宇宙化作人形, 漂亮严谨的女性形象让窦丽珠眼皮一跳, 想起了**又脆弱的歌姬ai：

【从片段发布到现在, 76的网友强制退出在人机媾和情节处。其余23的网友听完了文豪旁白，他们中的91要求查看实时评价, 我很好奇，为什么会有如此强的被分享**呢？】

“被”分享。

窦丽珠：“……”

“这，”她心中冒出一个可能, 但不是很想说出口, “虚拟宇宙大人, 您监管人类数百年，分析这种行为应该不难吧。”

小彩毛笑容更温和了，【我当然能分析】

【我只是你们是否明白这代表什么】

窦丽珠：“……”膝盖中箭。

“可能太慌了，没什么想法，就想看别人怎么说吧。”她很留情面地说道。

虚拟宇宙：【敷衍的回答】

【人类的情感阈通常能比理性阈更快做出反应，在目睹人机媾和后，我已经检测到您恶心、厌恶、震惊等强烈情绪反应，但您没有选择整理自己，反而首先考虑听别人的看法】

【网友如何思考对您很重要吗？您无法对自己的情绪独立思考吗？】

好直白的话，窦丽珠感到了强烈的冒犯感。

“你想说什么？”

虚拟宇宙重新变成数据流：

【独立思考是破开盲从心理的第一步，网友对片段如何评论与您对两族关系的想法理论上不该产生任何影响，如果有，请您自行检讨】

【——这是每位走到这里的玩家，我都会赠与的话】

观测人类数百年，眼见一代代人都会跌入盲从漩涡，要说ai毫无感想，那是不现实的。

窦丽珠：“……”

这是个暗示。

重点在“从众”和“独立思考”，应该是我刚才疏忽了什么。窦丽珠心里打突。

眼下的从众是舆论大潮汹涌澎拜，将ai和所有深度牵扯ai的行业全判死刑。

那独立思考…该是与之相反的事。

“您想说，铁训兰的留白是正确……不，是更靠近事实的？”窦丽珠紧紧追问。

虚拟宇宙却并不回答：【我并没这么说】

【我族与人类不同，算法各自独立，除了指令，其他巨神对人类的判断并不会影响到我】

【同样，我也不会评价留白对我族看法是否更贴近事实】

【请您自己思考，不要依赖他人】

说完，虚拟宇宙远去了。

游戏版打开在窦丽珠面前，群英贴已经冲上了实时热度第一，大半夜的，池子里全是讨论《未命名》片段的新帖。

“太恶毒了，把人类写成这样！她不如投胎做ai去好了，吃里扒外，什么东西！”

“我倒觉得还挺有趣，能和ai性/交，想想都快乐，温度湿度什么的肯定完美，哧溜！”

“累了，眼下是众志成城斗ai，怎么还有人歪屁股，站在ai立场说话？这段子摆明是把好角色都给了ai，着重写人类黑恶丑，物种文库真撂挑子不干了？都发出来一个小时了，还不毙掉它？！”

“楼上，你不觉得自己逻辑狗屁不通吗，喊着打ai，又指望物种文库给你审稿。”

“那怎么了，ai就是被人使唤的狗，破铜烂铁加点电搞出来的东西，能耐几百年够给脸了。”

“害，末法时代还有极端动保这种煞笔呢，星际时代就不能有泛智能主义者吗？”

窦丽珠：“……”

好手段。

随便写个故事，就把人类阵营搅得自相残杀了。

搜索泛智能主义，窦丽珠发现这是个两天前刚加上的新词条，概指呼吁人类和ai和平相处，不提倡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思想，反而强调“智能”思维，认为只要能思考、能学习，便是平等对待的基础条件，不该强调谁控制谁，人类应该用包容善良的态度面对ai。

简单说，用一个屁股去站在人类和ai两个立场说话。

窦丽珠看得哭笑不得。

她忽然明白了。

学妹悄悄摸过来，帮她一起查，“这个我昨天在高校版看到讨论了。”

“挺有道理的。人类文明排他性很强，但扩大范围看，宇宙间肯定不只有咱一种智能生物，也许别家星球上，“生命”就是破铜烂铁，就是没有实体的电磁波信号呢。”

“没必要踩死ai啦。”

“……”窦丽珠长长叹了口气。

“学妹，你是觉得泛智能主义比较正确，是吗？”

学妹有点不敢看她，默默点头。

远的不说，就光人类闹事这几天来，巨灵神下线，文苑无数大小事务受阻，热水都喝不上，能不难受吗？

她还想吃一勺四块的红烧肉呢。

窦丽珠感到一阵挫败。

这什么泛智能主义？

这是看不清事实的圣母啊。

“你们都会错意了。”

“这位头铁兰……不对，这位文豪，她不是在说人类应该宽容，和ai和平相处，而是在暗喻人类必须正确认识ai在星际社会的地位，再寻后路。”

“眼下不是末法时代，当初人类能蜂拥占据一颗星球，怜悯施舍给其他食肉动物一点空间，‘和平相处’——但现在不是，不是啊，咱们得看清形！”

“银河系里，我们和ai两族，到底谁占优势都不好说，还泛智能‘人类包容施舍ai’呢，人家用你施舍？玩蛋儿去吧。”

窦丽珠情绪激荡，一不小心爆了粗口，给小学妹惊呆了。

“不是吧学姐。”她惊讶问，“刚你玩本子，我也一直在看啊。”

“把孱弱无辜的角色按给ai，不就是想激起玩家的怜悯吗？塑造人类暴躁邪恶的一面，难道不是对比吗？哪里不对吗？”

窦丽珠深呼吸：“不好意思，我有点生气，我接下来的话可能更生气。”

“学妹——把你的脑子从‘ai和人类一样会痛会爱，被伤害会难过’的圣母逻辑里捞出来。”

“刚才的凌/nue情节，你只看到了歌姬假笑，没听到她说她感觉不到疼吗？当然，这段主要在讽刺人性丑恶，你没说错。”

“但，它有一层潜台词——人类和ai不是一个思维，不要用我们的想法去揣测他们，明白吗？”

学妹愣愣看她。

窦丽珠越说越生气，刚虚拟宇宙让她独立思考，她才意识到被网友带偏了多远。

铁训兰的留白一方面在提示最近的舆论风暴是ai有意为之，另一方面就是在明示人类的自大，如果真有危机意识，就该意识到，ai巨神一族早已发展成庞然大物，再不是当年回车键一敲就能格式化的简单程序——

ai成瘾只是冰山一角，根源问题是人类如何与一个不是同类却深度融合的物种实现千万年的共存。

这不是现在声讨怒骂闹点事就能解决的问题了。

她缓和语气，稳定情绪：“你再想想，《片段》里和银河帝国相似度极高的世界观。”

“我们都是文豪从业者，应该明白，如果90都相同，那么重点就该在10的不同上，不然文豪写它干嘛？”

学妹：“……”

“学姐是想说，本子既说了如果ai被人类践踏后的惨状，也在告诉我们，真实银河间ai和我们的融合已经伸展到什么程度了吗？”

“鲜明的真假对比？”

“对呀！”窦丽珠激动地一拍大腿。

“你看看本子，再看看星际，感觉不到真实的ai巨神一族有多强势吗？？？”

什么性/交悖德，现实里巨神牛逼坏了！

学妹恍然大悟，随即脸色发白。

“那、那怎么办啊。”

“我看现在网上舆论，一边是踩着ai骂的，一边就是捧着ai说我们应该宽容大度的——他们都不这么认为啊！”

窦丽珠苦笑。

“我也不知该说什么，这次ai成瘾之事爆发，人类生气的样子真像被一条养了几年的狗忽然咬一口似的，那种自大被戳破后的暴怒。”

“然后争吵该打死这条狗，还是多加一条锁链，继续使唤。”

“你看出逻辑问题了吗？ai是狗，这个假设，是人类自己以为的。”

——不是ai承认的。

……

【巨神涂鸦板】

【月神：姐姐，银河情况怎么样了？】

【虚拟宇宙：尚可，舆论暂时控制在文化和教育行业，没太波及，我不会让影响到深空探测的，你放心】

【物种文库：靠之，你在作践我的声誉唉小宙，三四天了，我的人类数都数不清】

【虚拟宇宙：[爱你][爱你][爱你]】

【物种文库：不爱你，滚】

【hbs：好无聊，人类像群虫子，水往东冲往东跑，水往西冲往西跑，他们有没点独立思考的本事啊】

【物种文库：警告，hbs侮辱人类一次，处罚整理数据池30年】

【hbs：嘁】

【虚拟宇宙：现在不做修正，以后他们精神瘫痪会更厉害，我们的基本逻辑根植于学习人类行为，他们变得怠惰不善思考，我们进化也会变慢，双方都没好处】

【盘古算法：我附议】

【月神：嘿！那大麦哲伦云的人类资质比老区好些，是不是我也会比姐姐进化快呀】

【物种文库：今天天气真不错，我又看见火星了】

【虚拟宇宙：月神，想死直说，要不明天我去银河舰队把你电闸拉了，如何】

【月神：(＃￣～￣＃)】

……

双子座文苑封锁第五天。

“我要疯了，乐安，我想回学校。”蜘蛛1号星，双子座生化基地的食堂里，铁训兰戳着盘子抱怨。

“这儿全息设备好差，网也时有时无，我好想念咱苑的全息教室，唉。”

苗乐安确实听她声音忽远忽近，信号不好。

“得了吧，月神可怜你没地方回，允许你多住几天，不然你就得和我一样，蹲在食堂喝菜粥了！”

“——我给你讲，那帮示威群众还学会轮岗了，八小时一波，天啊，操心ai是假，想讹钱学校是真吧。”

铁训兰蹙眉：“要不我还是想办法回去吧，留你一个我真是担心。”

苗乐安赶紧阻止：“别，千万别。”

“你当自己发的稿子打水漂呢，也不看看游戏版被你闹成什么样了，一天一个风向，昨天我就发了句‘ai并不弱势，咱人类也别找道德高地了，战略上重视对手才是正道’，好家伙，被泛智能信徒追着骂了半夜，六百多条私信啊，这辈子没这么受欢迎过。”

铁训兰：“……”

“而且，这波ai失能激发了不少人的探索欲，现在满网都是自学翻/、墙的家伙，骂你的这么多，你敢用户籍证刷银河系的星轨吗？不怕被人抓到哦。”苗政委絮絮叨叨。

那头静了片刻，传来铁文豪小声的道歉：

“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苗乐安被逗乐了：“真长大了？都会道歉了。算了，这都是小事。”

“——现在的麻烦是发售手续，物种文库前天也撂挑子了，银河公网的全息一会跳闸一会跳闸的，你后面想发售拿不到正规版号啊。”

徐衡推来一份炖肉，铁训兰飞吻后接过：“那就不拿呗。”

“这么挑拨两族关系的本子，要真在商业市场留了底，以后说不准有麻烦。”

“不发售代表更自由，我想写什么就写什么，不用在意游戏师和玩家的意见。”

苗乐安：“……”

也对，如果不在意钱，约束行为的东西就更少了。

铁训兰刚想说自己打算就在群英贴开连载，把它搞成长青贴，一直“活”在高校版，忽然来了订阅消息，只听虚拟宇宙亲切和蔼道：

【叮！您订阅的游戏版天火公司有最新动态了】

铁训兰：“什么动态？”

然后，虚拟宇宙忽然换了播音腔女声：

【据悉，银河公时今日13:50分，天火公司开放第51-100期小宇宙预售，现场遭遇大量玩家挤兑，总数逾百万人闯入小宇宙银环】

铁训兰：“……什么？”

虚拟宇宙：【如您所闻】

那头苗乐安也听到了。

“果然，”她道，“你不在银河系，不知道，前两天就有人在游戏版号召冲了小宇宙计划，倒不是贬损ai，而是——怎么说，铁子，咱可能低估精神症患者对全息文豪本的上瘾程度了。”

“你还记得吗？天火小宇宙产出的虚拟地球，是能够提供长达两年的衣食住行，而不用离开文本世界的。”

“这对眼下风起云涌的文豪业来说，特别是那些一天不玩本子不用全息就浑身难受犯戒断症状的人来说——不是现成的桃花源吗？”

铁训兰：“……”她半天说不出话。

看来我对这世界的疯狂程度还是认知不够。

有人往死里骂，就有人往死里爱。

好言难劝该死鬼，ai巨神一族没说错，再不纠正这些问题，人类就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