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乔乔的称呼，杨潮雨没太意外。

从个人秀就可以看出，李就水所在的涡，应该不只是受李就水一个逝者控制。

最明显的，就是那些飘来的女性物品。

按李就水的说法，那些都是日常物品，但细想一下：女性贴身衣物、板砖铁棍、小动物尸体及人体模型，然后是威胁性较小不引人注意的五金件，最后就是极具威胁性的菜刀……

这其中暗含着什么呢？

从最初的性别好奇，逐渐演变为初步尝试剥夺小动物的生命，再到模拟人体，然后以日常可见的普通工具作案，最终演变为使用利器。

这是一个反社会者成长为杀手的心理历程啊。

这是杨潮雨在被李就水袭击后想到的。

一开始她也没意识到不对。

至于这背后的原因……

她想过，李就水会不会是多重人格。但多重人格共用一个躯体，“我杀我自己”的概率太小了。双重人格中，一方明显具有暴力倾向，并且其暴力原因并不是为了保护主人格，那么副人格会倾向于压制或同化主人格。

按照李就水的性格，知道自己身体里藏着另一个狂妄嗜杀人格时，在不寻求心理医生的帮助的情况下，他很可能会选择自尽。

副人格不可能毫无察觉。

而副人格察觉后，会第一时间选择消灭主人格。

当然，也有可能就是因此，李就水才在两者的争斗下丧命了。

这是在唯物主义理念下的合理猜测。算是猜测一。

但世界上都有鬼怪和MN公司了，唯物主义不适应的情况也不能忽视，尤其在杨潮雨知道有所谓“以命易命”的秘术之后。

有没有可能，李就水跟口罩人本来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但因为一些原因，两人的灵魂互溶了呢。

就好比“以命易命”之术的原理。

结合她从乔乔那了解到的部分信息，易命的基本步骤是：将死者的灵魂召唤回来，以逝者附身的形式进入原主体内，然后将生者的生气过渡到死者体内，让死去的肢体能再次活动起来。

之所以选择有血缘关系的对象，是为了防止死者的灵魂因为长时间离体而消耗巨大，需要亲属的灵魂修补完全。

这就好比，一人器官衰竭之后，一般会选择亲属作为器官移植的供体。

在易命的秘术里，乔乔就是这个“供体”。

也就是说，不同人的灵魂，是可以交融的，可以作为“修补材料”。

杨潮雨当时听到这段的时候，便想到了北冥。

北冥和邹晴都是伪装者。

他们使用的能力，很可能是从鬼将级别的逝者那里得到的，而代价也非常大，得食用主播的血肉才能恢复。

已知：他们主播，是以类似灵魂脱体的方式进入涡。

那么：伪装者真正吃到的，也并非真实的血肉，而是主播的部分灵魂。

可证：灵魂能充当“补充剂”。

杨潮雨之前在速美中心各种被追、被附身，体力消耗巨大地度过了五个多小时，但她全程不饿，那块备着的压缩饼干还是在她要洗衣服的时候翻出来的。谷雀也说，鬼将算是纯粹的能量体。

所以，伪装者才会攻击主播，获得“补充”。

由此，第二个猜测也是能站得住脚的。

具体是怎样，还是要看李就水怎么表态。

而乔乔的话音落下，被压在地上的口罩人便看了杨潮雨一眼。

他说：“我不是李就水。”

乔乔像是没听见一样，继续道：“李就水！”

第二次呼唤，叫醒了杨潮雨。

她知道乔乔什么意思了。

如果李就水跟这个口罩人灵魂融合，很可能口罩人更胜一筹，却并不意味着李就水就此消失了。就好比被夺舍了身体的原主，也有可能反杀意欲夺舍的老妖怪，甚至反而吸收了老妖怪的神识、功法一类的呢？！

她道：“李就水，你一直在骗我。”

口罩人猛地看向她，怒道：“你给我闭嘴！”

杨潮雨当他在放屁，依旧说：“乔乔每次使用完能力，记忆就会恢复一点，脾气也变得更不好。我每次坐你的车去任务场地，都能算是你在使用能力，我不相信都两次了，你还是一点都没想起来。”

乔乔：脾气更加不好？

她看了杨潮雨一眼，没有反驳。

刚才来琉瑭小区的时候，杨潮雨是叫了李就水出来，让他伪装成普通出租车司机。

当时韩何月和她一路，她不好露骨地问李就水任务信息，就旁敲侧击。但似乎上一次琉瑭小区的任务中已经得到了所有能得到的额外线索，这次一次李就水没什么新信息了。

可，没问出来，就算能力没使用么？

杨潮雨不觉得。

她认为，李就水绝对是想起了什么，却只是隐瞒不说。

此时，三人三逝者都沉默了，僵持着。

长安扯住了想偷跑的女人，谷雀举着手枪的手微微颤抖。他们两个都不太明白事情的走向，但能看出来，那个口罩人似乎也跟杨潮雨也有关。

甚至，那个口罩人都是杨潮雨的鬼将。

谷雀：所以，这是内讧？这姑娘有点厉害啊。

谷雀悄摸摸靠近长安，道：“她的御鬼方式有点奇怪，似乎不是正统流派。”

长安抬起手，示意他别多嘴。

谷雀感觉手腕有点酸，蹭到长安身边，将手搭在他肩上，然后再次瞄准。

长安：……

他的唇瓣动了动，却最终没说什么。

这边三者的小动作，被另外三个完全无视了。

杨潮雨正紧张地等待李就水的回答。她有郝婆婆的口遁加持，应该能行吧……她暗想。

乔乔也丝毫没有放松。

但她变得有些焦躁，道：“李就水，你能不能别再这么窝囊了！”

口罩人挣扎的动作一顿，一字一顿道：“说了多少遍了，我不是李就水。”

杨潮雨：知道你不是了。

她深吸一口气，说：“李就水，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了么？你是英雄啊，你的妻子是英雄的遗孀，难道你真的要掩埋真相，让你的妻儿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你知道之前我在小区里遇见她了么？她说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她都想要找到你。你也知道，她之前可是很抗拒我的，为了你，她愿意低三下四地求我。她连自己的尊严都不要了，你真的忍心让这么好的女人一直等着那样一个无望的未来？”

口罩人浑身一颤，接着捂着自己的脸。

“艹。别出来！”

可跟他意愿相反的是，他一把扯下了口罩，露出了半张熟悉又憨厚的脸。

“浪浪。”他还记得杨潮雨的花名。

而杨潮雨看着他的脸，半天没说出话来。

那是一张好似被拼接的脸。

一半是她熟悉的李就水，浓眉大眼，嘴唇有点厚，眼角有细细的皱纹，但脸部轮廓刚毅，眼神坚定又悲哀。另半张脸上，吊梢狐狸眼，嘴唇偏薄，脸型瘦小，眼里带着很重的戾气。

他说：“晦气。”

杨潮雨眉色一厉，而不等她动手，乔乔就一把薅住他的头发，提起他的脑袋。

“你说什么？”

口罩人面色扭曲，想说什么，却似乎无法控制面部，最终，他只能吐出一口痰作为回应。他估计是要吐到乔乔脸上，却失了准头，吐到了乔乔脚前。

乔乔揪着他头发的手收紧，杨潮雨拦住她。

“你伤了他，李就水也会受伤。”

乔乔：也是啊。

她第一次觉得棘手，丢开那颗扭曲的脑袋。

杨潮雨瞅着他，也有点无从下手。

她看向长安，问：“你有什么办法么？”

“你们刚才的办法就挺好。”长安沉默了片刻，道。

照他刚看见的事件经过及猜测，李就水才是跟杨潮雨签订契约的逝者。而另外那个恶鬼，显然是在打算吞噬李就水的时候，没料到会被反噬或者发生了什么，才被融合了一半。现在，这只恶鬼跟一个普通逝者捆绑在一起，无法脱身。

“但对于那个普通逝者来说，比较凶险。”

以长安的经验来看，李就水的能力远弱于口罩人，偏偏不知为何，居然能让口罩人“消化不良”。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口罩人现在被乔乔压制，李就水趁虚而入，才能维持如今的局面。

可李就水不比鬼将，拖得时间越久，对他越不利。

长安道：“你知道逝者的升级方法么？”

杨潮雨摇头。

长安说：“跟打怪升级大概是一个道理。只要打败了足够强、足够多的逝者，吞噬它们的灵魂，即便是普通逝者，也有变为鬼将的可能。就目前对方的情形来看，那个袭击你的鬼将很强，如果你这个普通逝者能吞噬掉对方，那么他必定能成为鬼将，助你一臂之力。”

杨潮雨：说了等于没说。

这她也想到了。

问题是，怎么吞噬？

以李就水那个温吞的性子，能吞掉凶煞的口罩人么？

她之前以为阿北说的恶鬼，是符时念、于夙宝，甚至可能是乔乔，但此刻，她却知道，这个恶鬼不是别人，是面前的口罩人。

以个人秀时李就水所模拟出的情形，可以看出，口罩人熟练又精干，明显是个老手。也就是说，在那个小姑娘和李就水之前，他已经害死了很多人了。而他跟李就水绑定，那些被他害死的残魂，就只能跟着她。

想明白是想明白了，杨潮雨却找不到突破口。

她看了一眼李就水。

只是这么一会功夫，李就水的面容就消失了大部分，只剩小半个脸颊和眼睛。而恶鬼口罩人的表情则愈加狰狞。

他似乎在说：看老子恢复后，怎么搞你们。

杨潮雨直接一个手刀，将他砍晕。

其他人：……

杨潮雨的目光环视四周，最后落在那个女人身上。

事情的脉络已经基本清晰了。

但这个女人所扮演的角色却不明。

那女人察觉杨潮雨的视线，瑟缩了一下，似乎想躲进长安怀里。谷雀面无表情地将她拎出来丢到地上，站在长安身前。

“该坦白了。”他道。

女人沉默了一会，大概是想清楚了自己的处境，不再装得柔弱娇媚，而是淡淡说：“我说，我是被逼的，你们信么？”

乔乔冷笑：“恶鬼的事情，你可能是被逼的。那我的事情呢，你也是被逼的么？”

她笑着，女人顿时觉得后背好重。

她艰难维持着站姿，道：“那你也不该怪我。我只是个生意人，做些小买卖而已。我凭自己的手艺吃饭，难道还有错？”

乔乔道：“你有能力，你靠它吃饭，没错。但你不该在做买卖的时候，牵扯无辜人的生命！”

“你无辜？温少乔，你害死了自己的弟弟，你怎么可能无辜。”女人像是抓住了乔乔的痛脚，大声道，“你的命，本该偿给温少俊。”

她刚说完，就被压趴在了地上。

乔乔冷声说：“如果不是他抢了我的东西，我会追赶他么？是，我该对意外负责，但不是负全责！”

因果在她身上，她能接受父母的恶语相向，毕竟是她撵得太急。可她不能接受，为了让弟弟活过来，要用她的命去换！

如果不是弟弟任性，他怎么会被她追赶？

他夺走的，不只是手机而已，而是她的希望，她面对那些流言蜚语的勇气。她都解释了，哀求了，他还不愿意放过她。

大众观念里的受害者必须是完美的受害者。

必须无罪、弱势。

就好比一个劈腿的女孩被强迫了。明明是强迫她的人不对，但绝对有不少的一部分人会认为这个女孩劈腿了，应该被人强迫。甚至会有人拍手叫好，说这种“海王”就该被教训！

可事情的根源在于她劈腿了么？

在于强迫者实质性的伤害！

而温少乔这个名字，已经被泼了太多的脏水。

就算这样，她这个不完美的受害人也想曝光一切。她知道，等待她的不会是即刻的正义，但必定有网暴。就算法律判她无罪、判她父母虐待并逼迫她从事非法活动、判邻居男孩猥亵罪，唾沫星子也能淹死她。

已经存在的偏见很难消除。

但就在她打算毁了自己也要寻求法律的帮助时，她弟弟亲手毁了这一切……

她和温少俊都有错。

可凭什么……

凭什么最终承担结果的，只有她？

她不甘心。

但她的拒绝没用。

“我现在依旧深刻地记着，你是怎么让他把我推下天台，又是怎么在我侥幸没死的时候，踩断我浑身的骨头。”乔乔深吸一口气，冷声问，“你以为你没有亲自动手，就不是罪人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