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一零章 强袭

二更时分,天色越发的漆黑。

通州城东南北三座城门在黑暗之中赫然洞开。无数骑兵从三座城门内奔涌而出,直奔东城城墙之下汇聚,短短半个时辰之内,一只六千人的骑兵队伍便集结完毕。

六千骑兵的集结虽然快速,但是,他们的踪迹早已李光弼大军中派出的在城下游荡的数十名斥候发现。事实上,三座城门开启,骑兵开始出城的时候,这些斥候便将消息快速的禀报回营。在神策军骑兵集结到一半时,刚刚睡下的李光弼便接到了消息。

“好个王源,还真打着袭营的主意。这一次叫你们有来无回。”李光弼冷笑连声,即刻下达命令:“传我军令,南北侧翼弓箭手尽数集结前营工事内,敌军若敢袭营,便将他们尽数射杀。”

南北侧翼的近一万名弓箭手接到命令,他们迅速从两翼集结于前营。前营中本就有六千弓箭手。在对方发动进攻之前,前营中弓箭手数目已经高达一万六千人。一万六千名弓箭手的防守之下,神策军若真的敢袭营的话,那将是自投罗网。几千骑兵怕是冲到营前,便将损失大半。而接下来,便是前营之中五万多步兵的疯狂掩杀,绝对将是一场压倒性的掩杀。

为了防止王源再玩以神威炮先压制伎俩,李光弼下令对阵前里许之地进行了一次搜索。并且派斥候紧盯对方的兵马,密切注意他们的兵马中是否有神威炮的出现。一旦发现对方有动用神威炮的企图,李光弼便会毫不犹豫的下令兵马主动出击,逼退对方兵马,摧毁神威炮。

斥候的禀报和搜索的结果让李光弼放了心。对方除了骑兵的集结之外,并无其他兵种的辅助。李光弼明白,王源是想要以骑兵的机动性发动突然的袭营。冲入前营后烧杀一番便即刻退走,只是为了造成自己前营士兵的死伤和恐慌罢了。这种战术李光弼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当年他驻守北境,和突厥人交手无数次,这种骑兵践踏突袭一触即走的战法自己和突厥人都用过。其目的便是扰敌且打击对方的士气,同时鼓舞己方的士气。向敌方表明一种我想杀便杀,不想杀便走,你们拿我们毫无办法的一种态度。

李光弼心中冷笑,这等雕虫小技也敢在自己的面前使用。他相信今晚之后,王源将不敢再轻视自己,因为今晚之后,王源将损失数千骑兵,这也是给他一个大大的教训。

斥候的消息不断的传来,对方骑兵集结完毕后,以三列队形往前缓缓推进。似乎是为了不让己方发觉。李光弼下令配合对方的演一处装聋作哑的好戏,一方面前营中的弓箭手藏匿身形,其余兵马全部呆在帐篷里不露面。另外让斥候兵马悄悄后退,不能被对方发现身形,以免被他们知道行动已经暴露的消息。

神策军的骑兵推进到里许之外的时候停下了,里许之外正是骑兵发动冲锋的起点。李光弼知道,他们要进攻了。于是立刻下令弓箭手们做好准备。顿时,前营营寨工事之后,一万六千名弓箭手弯弓搭箭,严阵以待,等候着对方自投罗网的冲锋。

通州城墙上,王源挺拔的身形立在城楼垛口处,眼睛看着城下远处那灯火璀璨的对方巨大的营寨。一连串的消息禀报而来,对方前营中微小的变化都被捕捉禀报而来。虽然此刻对方前营中一片风平浪静,似乎无所察觉。但种种迹象表明,对方已经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禀报大帅,骑兵抵达敌前营里许之地,进入冲锋距离。”

“禀报大帅,未发现对方兵马异动。南北侧翼安全。”

“禀报大帅,敌军后军未见异动。对方弓箭手藏匿于前营九处防御工事之后。方位分别为。北三、四、六区。中二、五、七。南一、二、六。区域确认无误。”

一连串的禀报禀报而来,王源微微点头,吁了口气转身对身旁的刘德海道:“刘德海,看你的了。活靶子就在前面。区域方位已经很清楚了。我已经给你创造了最好的打击机会了,今夜能否袭营成功,便看你们炮营的表现了。”

刘德海拱手沉声道:“大帅放心,末将会将他们都炸成肉酱。炮营五十门虎蹲炮已经尽数到位,调教炮击方位和距离已经完毕,就等大帅下令了。”

“好,那便即刻动手。”王源沉声喝道。

刘德海高声应诺,飞奔出城楼,对着号令兵大声喝道:“发令。”

“嘭嘭嘭。”彩色的信号弹冲上天空,在空中爆裂成三朵流星雨。下一刻,早已装填完毕等待命令的虎蹲炮手们点燃了炮膛引线。轰轰轰的巨大声响中,数十门虎蹲炮发出怒吼。第一轮五十枚新式爆裂炸弹在夜空中划出一道白色烟雾的轨迹,跨越相隔四里地的距离,直奔对方前营而去。

李光弼哪里知道,王源的手中有射程高达五里远的虎蹲炮。虽然虎蹲炮在和回纥人的战斗中亮过相。李光弼在那一战后也曾派人去侦察过战事的过程。但斥候们起初将在那场大战中亮相的虎蹲炮误以为是神威炮,后来发现了被捣毁的残骸时却又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

这倒也难怪。那一战中起决定作用的手榴弹掩盖了虎蹲炮的光芒,吸引了全部的目光,这使得虎蹲炮反而表现平平不值一提。事实上那一战中虎蹲炮的作用确实不大,除了在攻击丰州城墙时表现了威力之外,真正交战时只是造成了少量的杀伤,甚至远不如神威炮的威力大。所以,虎蹲炮的威力几乎被李光弼忽视,也没有重点的去查明这东西的厉害之处。

李光弼虽做出了应对,扎营时都特意将大营后撤,前营距离通州城池近四里,便是为了应对王源对付史思明的那一招——偷偷运出神威炮来轰炸。可他哪里想到,对方压根都不用将虎蹲炮推出城外,架设在城头便可对自己的前营进行攻击。原本用实心圆形铁球的炮弹射程确实不太稳定,大多数时候只有三里地。但现在,改良之后的落地爆裂的炮弹拥有了流线型的身躯,射程基本稳定在四里之外,可以轻松覆盖对方的前营的半个营地了。

“轰隆,轰隆,轰隆。”炮弹从天而降,落在了对方弓箭手集结的九个工事的方位。对方前沿的工事早已被神策军炮营编上了号。北中南三个区位,每隔三百步便是一个标记的区位,这正是炮营为了精确瞄准打击而实行的标注位置的新方法。双方的斥候兵犬牙交错,对方的斥候在城下不远处游荡的时候,神策军的斥候兵也在对方大营左右游荡。从骑兵调运出城的刹那。对方侧翼的弓箭手的调度和安置便已经在斥候们的眼睛里了。

剧烈的爆炸声响起,闪耀的爆炸火光在对方的前营响起。泥土翻飞,砂砾腾空,灼热的气流夹杂着无数的石块泥土以及血肉和残肢绽放出死亡的礼花。对方的弓箭手实际上是以集结的状态集中在九道工事之后的,人挨人人挤人密度极大。如此一来,炮弹落在稠密的人群之中爆炸的威力可想而知。五十门虎蹲炮,虽然一轮只能发射五十枚炮弹,九处工事每一处只遭受五六枚炮弹的轰击,但即便这五六枚炮弹,落入稠密的弓箭手人群之中所造成的杀伤力也是惊人的。一轮过后,死伤人数高达上千人。

第一轮的轰炸刚刚结束,前营弓箭手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刺耳的啸叫之声又在头顶响起。和第一轮轰炸一样,这些炮弹落下之前都会发出这种啸叫之声。所有人一听到这啸叫之声,便立刻明白又是一轮死神的降临。

轰轰轰轰轰!

第二轮轰炸结束,五六千名弓箭手被炸死炸伤。第三轮轰炸又接踵而至。已经醒悟过来的李光弼大军的前营弓箭手们开始大肆奔逃,鬼哭狼嚎的冲离工事范围。他们意识到,那工事非但不能保护自己的安全,相反那正是对方全力轰炸的地点。

城头神策军目睹敌营中漫天的爆炸和火光,高兴的举着兵刃大声喝彩。

“继续轰,炸死这帮乌龟王八蛋。”士兵们高叫着。炮营的炮手们得意非凡,炮营很少有这么爽的杀敌机会,特别是这种对方全部聚集在一处当活靶子的时机,就好像一脚踩在满地的爬虫身上似的,那是一种碾压的掌握生死的快感,让人极为兴奋。

“轰!”

城头的欢腾之中,城楼北边一百八十步处突然腾起一团火光,剧烈的爆炸在城头响起,数十名士兵被吞噬其中,其中七八人直接被震飞出城墙,摔下高高的城墙去。

“怎么回事?”城楼中的王源惊讶问道。

刘德海灰头土脸的飞奔而来,禀报道:“禀报大帅,打的太急了,炸膛了。他娘的。幸好没有引爆旁边的炸弹。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怎么会炸膛?”王源皱眉道。

“炮管太热变形了,直接便炸膛了。”刘德海哭丧着脸道。

“不是每发数炮都要拿冷水冷却么?”王源皱眉道

“那狗日的炮长忘了,打的兴起,忘了冷却炮管了……以前用那种铁球炮弹习惯了,五炮一冷却,也不会出事。这新式炮弹却不成。末将已经叫他们小心了,他们打得高兴便忘了这岔了。末将之过,该当受罚。”刘德海咂嘴道。

王源皱起眉头,再问了问城墙的损伤情形,还好只是将外边的墙垛和城墙墙体炸塌了数尺,死了二十几名士兵,其余倒也没什么。但眼看着虎蹲炮的炮弹变得稀稀拉拉,城墙上的虎蹲炮都冒出丝丝的热气,士兵们端着水往炮管上浇。想来是因为发生了炸膛事件,所有的虎蹲炮都连忙开始降温。其中有不少打了四五枚都没冷却降温,只不过运气好没有炸膛,现在赶紧亡羊补牢了。

王源见状沉声道:“刘德海,下令停止炮击。”

“大帅,还可以打。稍微等一会,等炮管冷却便好。”刘德海忙道。

王源喝道:“要进行下一步的计划,可不是要等你显摆的。回头好好的做检讨,针对炸膛事件,表明你平日要求不严,我会处罚你的。”

刘德海哭丧着脸答应了一声,即刻下令停止炮击。于此同时,王源也下达了命令:“传令柳钧,骑兵开始袭营。”

信号弹腾空而起。在敌军阵前早已准备就绪的六千神策军骑兵出动的时候到了。柳钧一身银色盔甲,胯下白色战马,雄壮威武的身躯在一群全身黑盔黑甲的骑兵中极为醒目。信号弹升起的瞬间,柳钧手持银枪向着黑漆漆的天空一指,发出震天的吼声。

“杀!”

“杀!杀!杀!”骑兵们发出的吼声惊天动地。数千骑兵开始由慢而快的杀向敌军前营,短短十几息时间,速度便达到极限,便如一股黑色的洪流冲向敌营之中。

李光弼精心准备的弓箭手的防守手段此刻七零八落,一万六千余弓箭手被虎蹲炮的数轮轰炸炸死炸伤近四千人。剩下的虽然还有一万多人,但都忙着惊恐万状的奔逃而走,根本没办法立刻形成阻击火力。数千弓箭手稀稀拉拉的射出数轮箭支后,神策军的骑兵洪流已经冲破被炸的七零八落的营寨,冲入了前营之中。

弓箭手一旦被近身,后果可想而知。在被近身之后,他们几无自保之力,堪比手无寸铁。被步兵近身他们都难以抵挡,更何况是一群穷凶极恶的骑兵。陌刀闪闪,长刀起落,四散奔逃的弓箭手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三只骑兵冲入前营之中,交叉往复,践踏来去,如入无人之境。短短半柱香时间,四散奔逃的弓箭手被大批斩杀,尸横遍地。整个前营陷入一种末日般的恐慌之中。

山顶上,李光弼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他的心情之沮丧可想而知。他怎会预料到,对方竟有如此强大的远程杀伤武器。他亲眼看着从相隔四五里的城墙上喷出的发射的火光,然后将弹丸投射到自己的前营。对方拥有着如此远距离而且威力巨大的杀器,这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先是神威炮,那便已经教人很是意外了。然后是象骑兵,十字弩,手榴弹,乃至面前这个不知名的杀器。王源手头竟然拥有如此多的神兵利器,让人应接不暇。某个瞬间,李光弼都感到自己有些窒息,有些万念俱灰了。

然而,超强的心理素质让李光弼迅速恢复了过来。虽然对方的神兵利器很多,但自己起码还有一个优势,那便是兵马的数量。自己率领着的可是三十万大军,多于对手三倍,岂能就此灰心丧气。前营虽然已经吃了大亏,但也并非代表便将一败涂地,不该如此颓废。

“传令,前营士兵出动,缠住骑兵,掩护弓箭手撤退。来人,带马,本帅亲自去战。”李光弼大声喝道。

号角声在山坡上响起,混乱的前营中,本六神无主的近十万兵马接到了全军出击的命令。躲藏在帐篷里,被逃跑的人群裹挟逃跑的士兵们立刻被强令掉头迎击。前营中的十万步兵在各自将官的带领下掉头冲向战场。因为他们已经被明确告知,对方骑兵数量只有五六千人,不足他们的一成。更重要的是,李光弼大元帅已经亲自赶来,随着他来的还有他那五千名督军亲卫队,他们的鬼头刀对逃兵可是毫不留情的。

前营全军出动,十万步兵朝着前营前部正肆虐杀人的神策军骑兵冲来。很快便冲回到了战场边缘。数百名神策军骑兵杀的兴起,太过深入。尚未意识到危险的来临,便被无数的步兵围困起来,瞬息之间,这数百神策军骑兵便被黑压压的步兵吞没,一个个被乱刀分尸。更多的步兵朝着前方骑兵密集之处冲杀而去。

“嘭嘭嘭。”三颗黄色的信号弹在通州城头升起。随着这信号弹在空中迸裂成花语,神策军的骑兵开始拨转马头朝着营外撤离。步兵们呐喊着冲上去追赶,但又如何能追的上。短短盏茶时间,神策军骑兵便纷纷绝尘而去,消失在营外的黑暗之中。

李光弼赶到的时候,前营中已经空无一人。李光弼阴沉着脸看着前营的一片狼藉,满地的弓箭手的尸体,几乎要将钢牙咬碎。对方居然就这么轻松的在自己早已做好了防备的情形下发动了这次夜袭。而且在杀了自己大量的弓箭手之后还能安然撤离,这简直是在自己的脸上狠狠扇了几耳光。

“王源啊王源,我一定会打败你,我抓到你的那一天,比较你受尽天下极辱。”李光弼大声怒吼着。

轰轰轰!

远处城头上响起的轰鸣声似乎是王源给他的回答,下一刻,炮弹的尖啸声在头顶响起,像是死神的歌唱。经历过前面轰炸的士兵们立刻炸了锅般轰然起来。

轰隆!轰隆!

数十枚炮弹在周围炸响,四下里人仰马翻气浪翻腾。士兵们惊骇的大叫着四下里奔逃,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大元帅,快走,此地不可久留。”身边的将领大喊道。

李光弼勒紧身下惊慌躁动的马匹,冷声喝道:“慌什么?鼠胆之辈。天若要你死,你躲到何处都无用。你们都如此慌张,士兵如何不慌?传我命令,有序后退,前营后退两里。将领不得先走,等士兵们都离开了你们才准走。你们放心,本帅会在这里陪着你们,你们的命比本帅的还金贵么?”

众将领无言以对,只得忙组织士兵们拔营后退。四周炮弹的爆炸声不停,不时有士兵被炸上天空,人人胆战心惊。但李光弼却策马立于前营炮火覆盖的范围之中动也不动,身形刚毅。将领士兵们钦佩者有之,自惭者有之,暗骂李光弼是疯子的也有之。

好在不久之后,这次轰炸便停止了。城头的轰炸其实是为了掩护骑兵撤退,防止对方追击到城下,阻挠骑兵进城的目的。见对方并未追击,便也没有轰炸的必要了。更何况新型炮弹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从研制出来,到加班加点的制造,也不过造出了四百多枚。今晚一晚上便消耗了三百出头,王源也不想一下子全部打光。完全靠炮弹去杀敌是不合算的,炮弹掩护下的兵马的攻击才是正确的使用方式。而且炮管的使用度也不能消耗的太多,这些一旦都报废了,便很难及时补充了。

五更的更鼓刚刚敲响,神策军骑兵安全回到城中。出动六千骑兵,阵亡五百多,伤了四百多人,不能算是完全的全身而退,但起码伤亡在预计的范围之内。而炮营的炮火加上骑兵队的突然袭击却造成了对手近万人的伤亡。这当中绝大部分都是对方的弓箭,这战绩堪称辉煌。

这场夜袭从安排到结束仅仅经历了不到两个时辰,打击凶狠,突进坚决,撤退果断,完成了炮营和骑兵的一次几近完美的配合,打出了王源想要的结果,大挫敌军锐气,大涨己方士气。

本来军中面对三十万大军压境而滋生的胆怯情绪一冒头便被直接掐灭了。士兵们重新认识到,王大帅还是那个王大帅,神策军还是那个不败的神策军,没有什么可以撼动大帅所率的神策军。

天明时分,城头的神策军看见,敌军大营后撤了两里远,距离城池五里开外。而且对方正在阵前挖掘陷马坑,布置拒马绊马索等物。

消息传到王源耳中时,王源正坐在通州府衙的后宅中和众将喝早茶。闻言后王源对众将哈哈大笑道:“吃一堑长一智,李光弼吃了苦头学乖了。然而,即便如此,又焉能容他安枕?待本帅再给他个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