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八二章 大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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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方各自杀光了拦阻在中间的敌方士兵之后,乞扎纳力的战马横在了王源的面前。王源皱了眉头看着这个身材高大,眉毛胡子卷曲的如同稻草一般,凶神恶煞般的回纥人。这家伙穿着名贵的盔甲,胯下的战马也很名贵。这装束可和其他的回纥人不同,显然不是普通的士兵。
“你是谁?”乞扎纳力高声喝道。他的身旁,几名回纥将领率数十名回纥骑兵杀了过来,勒马立于其侧后。
“你又是谁?”王源勒马问道。
“我乃怀仁可汗麾下护国大将军乞扎纳力。”乞扎纳力沉声喝道。
“护国大将军?”王源笑了:“你们回纥人只是草原上的蛮夷部落,哪来的国?你护的哪门子国?”
乞扎纳力沉声喝道:“本人不跟你磨嘴皮,告诉我,你是谁?”
“瞎了你的狗眼,这是我神策军王大帅,还不下马受降?”谭平高声喝骂。
“王源?果然是你。”乞扎纳力既惊讶,又如释重负。他惊讶于王源的身先士卒冲杀在前,而且惊讶大名鼎鼎的王源居然只是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的青年。但他便是王源,便是对方的主帅,这又让乞扎纳力庆幸自己找对了人。
“是我,你待如何?咱们正在打仗,可不是来攀交情的。”王源笑着挥手朝周围划拉了一圈,周围战场上的血腥厮杀还在继续,刀剑入骨肉的咔擦之声,战马的嘶鸣,死亡前的惨叫声充斥耳鼓。
乞扎纳力冷笑道:“谁和你攀交情?我是来杀你的。”
王源和周围众人都笑了起来。公孙兰策马而出,就要冲向乞扎纳力。她对乞扎纳力这句话很是不满。所以她要去宰了他。
乞扎纳力沉声喝道:“王源,我要和你单挑。你若是男人,便不要躲在女人的裙子底下。适才我盯了你很久,你还不是靠着你身边这个女人武技高强,才敢在战场上撒野。真正的勇士,便像我这般,靠着自己的真本事杀敌。”
乞扎纳力扬了扬手,亮出了手中卷刃缺口宛如手锯一般的弯刀。
公孙兰闻言愣了愣,勒住了马缰。她若再向前和乞扎纳力交手,倒像是给王源丢脸一般。这乞扎纳力已经挑明了说王源是躲在自己裙子底下了。
“凭你也配跟我家大帅单挑。你算个什么东西。”
“老子来跟你单挑,瞧瞧你有多大的牛皮。”
身旁赵青谭平等人大声喝骂道。
王源摆了摆手,骂声停歇。
“你要和我单挑?”王源笑着看着乞扎纳力。
“正是,你敢么?”乞扎纳力炫耀般的扬了扬弯刀,那弯刀虽然缺了口,但依旧寒光闪烁。
“你们回纥人很有长进啊,什么时候也懂的玩激将法了?是不是因为已经无法挽回败局,便希望能激我和你交手,最好能擒住我或是杀了我,来个擒贼先擒王扭转败局?”王源笑道。
乞扎纳力没想到一下子便被识破意图,颇有些尴尬。但他很快便平复心情,冷声喝道:“说那么多干什么?你敢是不敢。”
王源轻叹一声,摆了摆手对公孙兰道:“表姐,去宰了他吧。都什么时候了,我哪有功夫跟你们玩单挑。你们回纥人也真是的,什么不好学,学我们汉人的心思眼。玩心思,你们不过是雏儿。”
乞扎纳力愣在当场,他没料到王源居然拒绝了挑战。这可不是男人的作为,要知道在大草原上,一个人要是不敢接受另一个人的挑战,那么他一辈子都将抬不起头来。
可是容不得他多想,骑在枣红马上的那名女子已经端着和她身体极不相称的长枪猛冲了过来。眨眼之间,长枪便朝着自己的胸前直直的捅了过来。
“你这个缩头……”乞扎纳力口中只骂出了半句,便被长枪的攻势将话语压在胸腹之中。他已经无法分神说话,因为他感觉到了那杆长枪夹带的气劲。极为凶狠且凌厉。
乞扎纳力猛拧身躯,同时用手中弯刀格挡,希望借着身位的转换和弯刀的格挡躲开这一枪。然而,那根硕大长枪却如灵蛇一般的灵活,乞扎纳力还没见过有人将一柄近两丈的笨重的巨战长矛用的如此轻盈灵动的。弯刀搭上长枪的那一刻,乞扎纳力便感觉到了不对劲,因为那长枪带着嗡嗡的颤鸣之声,抖开成一朵枪花。下一刻,一股横向的巨大力量从弯刀上传来,一声闷响之后,乞扎纳力连人带刀飞离马背,重重的摔倒在砂砾上。
“漂亮。这耍花枪耍的漂亮。什么时候你大枪也玩得这么好了?”王源大声赞道。
公孙兰白了王源一眼,嗔道:“什么耍花枪,这是剑招。变直力为横打,以寸进发于剑尖,我教过你的。”
王源挠头不语,他哪里记得这么多深奥的东西。三尺长的剑招用到长枪上,居然可以起到一样的效果,王源可真的是服气了。公孙兰性喜独居静思,脑子里怕是成天想的便是这些玩意儿,自己可没拿耐心。
乞扎纳力摔得浑身疼痛无比,最疼的还是被长枪击打在肩侧的那一下,感觉若非盔甲保护,若非自己皮糙肉厚,若非挨打时自己及时的卸力的话,怕是骨头都要被打碎了。但更给他挫败感的是,他居然没能在这女子的手下捱过一招便被击飞马下。
乞扎纳力快速的爬起来,眼角的余光看到了那女子已经策马冲来,双方不过数丈距离,自己性命堪忧。此时只有一条路可走,那便是朝后方自己人的人群里逃。而且后方十几名回纥将领和亲卫也已经冲上来施救了。
“逃得了么?”公孙兰娇叱一声,左手持枪后端,右手成掌,在长枪尾巴上一拍。那长枪疾如流星,朝着乞扎纳力的后背.飞来。
乞扎纳力正飞快的朝冲上来的自己人靠拢。猛听得前方惊呼声传来,那是迎面而来救援的自己人的惊呼声。同时,乞扎纳力觉察到了后方的呜呜风雷之声,他意识到危险将至,加快脚步往前猛冲。然而,他忽然发现,自己跑不动了。
一柄长枪透胸而入,穿过他的胸口直直的插在前方的地面上,在骨乞扎纳力的身子和地面之间撑起了一个斜撑。乞扎纳力的双脚兀自的在地面上奔跑,但滴血的枪杆撑着他,让他无法前进半步。
乞扎纳力终于看到了透胸而出将自己钉在地面上的长枪,奇怪的是,乞扎纳力居然没感觉到疼痛。这种感觉很是诡异。
“怎么搞成这样了啊。”乞扎纳力喃喃的叫道。不知道再问别人还是在问自己。是啊,怎么搞成这样了啊,明明是自己来找王源单挑的啊,怎么就搞成这样了啊。
剧痛如大铁锤一般击碎了乞扎纳力的意识。下一刻,鲜血从他口中狂喷而出,乞扎纳力头一垂,魂飞天外。尸体兀自被架空在地面上,像是一只被串起来在阳光下暴晒的咸鱼。
目睹这一切的回纥将士们爆发出惊骇的呼喊声,纷纷拨马便走。随着西北方高仙芝率领的数千骑兵冲入侧后,整个阵型瞬间崩溃。数千回纥骑兵如猪突狼奔四散而逃。
神策军骑兵铁骑突进,追杀了下去。
王源和高仙芝重新聚首,兄弟二相视大笑不已。看着周围一边倒的追杀场面,高仙芝抚须叹道:“做到了,我们做到了。今日之战,力拒十万强敌,试问天下谁人能够?唯我神策军耳。”
王源微笑点头道:“兄长辛苦了,战前兄长担心你我难以聚首,现在可无此顾虑了吧。”
高仙芝笑道:“是啊,是我的担心多余了。我该相信贤弟的本事的。不过这一战也颇为凶险,我一直关注着战事进展,好几次我都差点要率军冲进来了。”
王源哈哈大笑,指着乱糟糟的丰州城下道:“兄长,事儿还没完,他们想守住丰州,那怕是在做梦了。先追杀一阵,然后给他们来个瓮中捉鳖。叫骨力裴罗知道知道,我神策军最擅长的还是攻城作战。他若不献城投降,负荆请罪,便打他个落花流水。”
高仙芝皱眉道:“怎么?难道还给他活路?”
王源笑道:“倒也不是,主要是现在忙不到他们头上。他若是弃城而逃,我们追杀他们也要费一番功夫。追到受降城又是一番折腾。要知道南方的局势恐怕已经如火如荼了啊。”
高仙芝沉吟点头道:“也是,我总觉得南边已经紧张了,李珙李璬他们怕是已经败了。”
王源沉声道:“那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情势可是丝毫不容乐观。此战我们也消耗甚大,所以要速战速决,不宜拖的太久。”
高仙芝一叩马辔,点头道:“很是,回头再商议,我去冲杀一番,话说我还没杀过瘾呢。”
大笑声中,高仙芝策马冲出,杀向战场。
……
战事在午前告一段落。从昨夜天黑时分开始的战斗,一直持续到次日午前,经历了前前后后近十个时辰的鏖战。神策军马步兵阵亡一万二千人,重伤四千余,轻伤六千余人。伤亡逾两万三千人。回纥十万骑兵则更惨,十万骑兵仅有三万人缩入丰州城中,其余近七万人全部被歼灭或者俘虏。双方交战十个时辰,死伤人数超过十万人,堪称是一场凶残之极的大战。
方圆二十里的战场范围内,死去的尸体横七竖八的遍布戈壁滩上。最惨烈的屠宰场在山包之内的战场,那里就像是一个巨型的绞肉机,昨夜双方超过七万人死在那几座山包之间。整个山包的区域内,已经呈现出一片血红之色。那是血肉沁入砂砾之中呈现的恐怖的颜色。
灼热的阳光炙烤着地面上的血肉,很快,它们便发出让人无法忍受的恶臭气味。整个丰州城下臭气熏天让人难以呼吸。而对这些气味免疫,甚至是爱极了的这种气味的天空的秃鹰却将这片战场当成了乐土。盘旋在天空之中等待了许久的它们终于可以成群结队的扑向地面,吞噬地面上的**的血肉。戈壁边缘,成群的野狼也闻味而来,在距离兵马较远的地方拖拽尸体,大快朵颐。
神策军的军营搬迁到了丰州城西门外,那里是上风口,可以避开尸体的恶臭。或者说仅仅是稍微好一些罢了。其实恶臭倒是没什么,王源担心的事尸体腐烂后带来的瘟疫等病菌的传播,因为此时还没到消耗体力打扫战场的时候,现在需要的是尽快让士兵们吃饭喝水休息,接下来还要对丰州城进行攻击。
王源的大帐内,崔若瑂已经吐的奄奄一息了。她现在不仅仅是闻到那些尸体的臭味便要吐,即便是看到王源撕扯着面饼鼓着腮帮子吞咽,她也会产生不好的联想,会干呕半天。
王源甚是无奈,也没什么办法能够帮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劝她多喝些水,免得呕吐脱水。几餐不吃东西倒是没什么。脱水可是要送命的。
大帐之中,但见一名清丽女子不时的喝几口水,然后强打精神四处皱着可爱的小鼻子闻着味道,稍有不对便干呕着点起香片摆在某一方位。王源的整座大帐中已经在各个位置点了十几处香片了。
兵马休整的时间并不长,虽然知道士兵们有很疲惫,但这个时候是根本不能放松休息的。士兵们怕是一倒下便会睡的昏天黑地,根本爬不起身来,这是绝对不能允许的。
未时初刻,王源和高仙芝率部分兵马来到丰州西城门外。西城城墙在之前的佯攻中已经处处破损,对神策军而言,破城并非难事。但王源并不想那么做。
“兄长,我不想攻破此城,那反而会逼得骨力裴罗破釜沉舟。虽然他们已然必败,但我还是不想逼得他们拼命,徒然耗损我神策军兵力。”
“贤弟,我明白你的心思。现在确实不能逼得太狠,他们毕竟还有三万兵马,若是真拼起命来,恐也会给我们造成巨大杀伤。那么,贤弟打算怎么办?”
“最好能给骨力裴罗一丝希望,让他弃城投降。最不济也要逼着他订立城下之盟,答应永远退出大唐边境,永远不得侵犯中原。”
“可是……你真的觉得,这样的一纸盟约,能够约束他们么?有朝一日,恐怕还是会卷土重来。你不是说了,我们侮辱了他们的神明,这将是刻骨铭心之仇么?”
“兄长,这个决定只是就此时而论事,给骨力裴罗一个希望,也让我们能够安心南撤,处理接下来的麻烦事。至于回纥人嘛,今日之败后,他们在十年内是无法再兴南下之念了。盟约自然不能约束他们,但盟约便能约束我们吗?一旦腾出手来,我们可以随时收拾他们。兄长不是说过,要率领一只兵马将他们灭族么?这事儿将来怕是要落到兄长身上咯。”
高仙芝哈哈大笑道:“说的是,这盟约只是迫于眼前形势的无奈之举,约束不了他们,也约束不了我们。但目前我们占尽上风,就这么让他们给走了,似乎太便宜了他们。似乎有放虎归山之嫌。”
王源微笑道:“放心,那能太便宜了他们,即便定下盟约,我也会让他们倾家荡产的。我回帐写封劝降信命人送进去,别咱们在这里说的热乎,人家骨力裴罗却还要殊死一战,那岂非白为他操心了。”
……
丰州城中,骨力裴罗闷热的大帐里,气氛一片死寂。数十名将领站在大帐之中,他们满身血污丢盔卸甲狼狈不堪,有的人身上还插着弩箭,汩汩的冒着血。人人面色惊惶,如丧考妣。
骨力裴罗仰面躺在大椅上,全身气力仿佛被抽干了一般,软绵绵的像个人形的面口袋。今日这一战的巨大失败,让他极为惊恐和沮丧。这一战家底几乎打了个精光,一夜之间过去两年豪赌赢来的一切输掉了大半了。
“完了……完了,全完了。谁能告诉我,现在我们该怎么办?”骨力裴罗坐起身来,无神的双目游移着,难掩心中的惊慌。
“大汗,事到如今,咱们须得立刻弃城而走,撤到受降城。之后再回到大草原上去。唐人绝不敢追到草原上,那里是我们的地盘,可教他们有去无回。”一名将领沉声道。
“对,桑木将军说的对,咱们即刻撤离丰州,咱们将丰州的粮草清水全部毁了,他们即便是追赶,也撑不了几日。知道过了黄河到了受降城,他们再追便是找死了。”另一名将领附和道。
骨力裴罗皱眉道:“撤离丰州,你们说的容易。他们能容我们撤走么?现在他们的骑兵于我相差无几,一出城,便会被他们包围冲锋。撤离丰州不过是一句空话罢了。”
将领们全体默然,大汗说的没错,撤离丰州只是说说而已,目前这种情况下,撤离丰州极有可能遭受全军被歼灭的危险,这个险是决不能冒的。
“大汗,依我看,咱们拼了便是。大汗还记得当年和黑山白水部落那一战么?咱们不也是中了埋伏大败。只剩下了三千人马。咱们当晚便杀了回去,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彻底击垮了他们。这之后大汗无往不利,横扫草原。今日的情形难道比当年还糟糕?咱们还有三万多兄弟,莫如今夜,趁着他们战后松懈,咱们出城反攻他们的大营,或许当年的情形会再次重演。”大将花不鲁大声说道。
众回纥将领的脸上泛起了光,他们当中有不少是经历了那一次的战斗的,那一战绝对是他们最骄傲的功绩。此时听花不鲁提及,人人心中都涌起了一股激情来。
然而,骨力裴罗的反应却出乎众人的意外,骨力裴罗并没有因为提及当年那场经典之战而兴奋,相反,脸色却更是灰败。
“诸位,情形和当年已经有所不同。当年我们的对手是对我回纥部落极为轻视的突厥人,但现在我们面对的却是王源的神策军啊。你觉得,我们还有反攻的可能么?从今日之战的安排和调度上,那王源是绝对不会给我们机会的。反攻唐军大营,那不过是自投罗网罢了。”
众将被当头浇了一瓢凉水,面面相觑无言以对。很多人虽然并不为然,但这件事说起来热血沸腾,但真干起来,恐怕却也难如人意。十万大军都没能战胜对手,更何况是现在的情形。
其实,骨力裴罗还有些话没有说出来。骨力裴罗此刻的心情甚是复杂,一方面他不甘心此战的失败,也很想找机会扳回。但他也知道,现在输的是一大半家当,若是再输一次,那便输了全部的家当。现在这三万兵马如能脱身,大草原上尚能立足。但这三万兵马再葬送了,便连大草原上也无法立足了。他回纥部落本就人数少,此刻统治着大草原上的众多突厥部落,本就是因为自己战胜了他们,迫的他们不得不屈服。武力才是迫的他们屈服的原因。如果自己的兵马全部葬送在这里,突厥部落必会起来反抗,到时候自己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一方面,骨力裴罗想找回场子,但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理智的思索后路。此时此刻的骨力裴罗和两年前早已大大不同。两年前他是个可以压上一切的赌徒,因为他的本钱本就不多,以小博大何乐不为?但现在,他拥有了更多的本钱,绝不想一下子便失去全部,所以患得患失起来。
大帐中再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闷热的空气中夹杂着汗臭味和血腥味,吸引的几十只苍蝇在帐内嗡嗡乱飞,伺机在人的伤口上停留吸血。这种气氛是让人窒息的,可是偏偏无人有办法化解这眼前沉重的窒息。
“轰!轰!轰!
剧烈的爆炸声打破了沉寂,大帐周围传来了惊叫声。还有什么东西呼啦啦倒下的声音。帐篷顶上噼里啪啦的一阵乱响。一块巨大的石头穿透帐篷的顶毡轰隆一声落在大帐里,正好砸在桌案上,顿时桌案上的酒壶茶盏叮铃哐啷一阵乱响,变成一片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