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五八章 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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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王源高仙芝等人率神策军大军抵达吴忠县城时,城中已经井然有序。柳钧也在百姓们的协助下在西城外的黄河渡口搭建好了两座浮桥。因为此处水流甚缓,本就是一处绝佳的渡河之所,在这里搭建浮桥其实难度并不大。而且西北黄河人家有一种特殊的搭建浮桥的办法,那便是用羊皮囊作为浮漂,可承载较重的重量。百姓们用数万只羊皮囊作为浮漂,在上方的竹架上铺上厚厚的木板,在黄河上搭建了两条互相支撑的宽阔浮桥,可供车马通行,解决了最大的棘手的问题。

抵达当晚,王源听取了柳钧对于吴忠之战的禀报,当即对柳钧做出了褒奖。此战柳钧用的是诱敌之计,在知道强攻城池代价颇大且不易建功的情形下,柳钧故意以少量的兵马在城下照耀,他知道按照回纥人的脾性,但有袭击劫掠的机会是绝不会放过的,所以他挑选的是军中卖相最好的战马和盔甲最新的骑兵,甚至不惜以自己的照夜狮子白相诱,让回纥人动出城截杀之心。

这计谋说起来容易,但其实却并不容易。譬如诱敌的兵马的多少便很有学问。诱敌的兵马少了的话,不能让城中的回纥人倾巢出动,便起不到歼敌大部,让其后续无力守城的作用。但若是多了的话,回纥人恐也会担心吃亏而不愿意出动。所以柳钧预估城中守军四千人,所以出动了一千余骑兵作为诱饵,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四倍于敌的兵力是完全能够战胜哪怕武器盔甲战马均优于自己的对手的。柳钧精确的把握了对方的心理,并且能够考虑到诸多细节,这绝对体现了这个十七岁的少年已经有了较高的军事谋略和智慧,这让王源甚是赞许。

但吴忠县城中数月以来百姓所遭受的凌辱也让王源大为震怒。没想到回纥人居然敢如此胆大妄为,他们已经完全不把大唐放在眼里了。在这片尚未属于他们的土地上做出了那么多让人恨之入骨的暴行,这是绝对不可容忍的。吴忠县城中是这般,那么怀远城中乃至受降城丰州等地的百姓们也一定正经受着同样的甚至更为严酷的暴行。本来决定休整一日的王源当即下令,次日一早大军渡黄河北上,直扑怀远城。要以最快的速度夺回怀远城,赶走这群豺狼。

……

六月十三日天气爆热,长安城中这几日连续高温不下,整座城池都在烈日下被暴晒。街道上空荡荡的,所有人都躲在阴凉处苟延残喘。街道上四处闲逛的野狗也吐着舌头无精打采。

然而皇城太极宫万春殿后园的水阁中,此刻却和外边的酷热是两个世界。这里凉风习习,凉意嗖嗖。今年冬天保存下来的存放在皇家冰窖之中的大块的冰块在这时候派上了用场,水阁四周用铜盆摆放着的巨大冰块丝丝的冒着白气,四周吹过来的微风在凉气的浸润下变得熨凉而惬意,每隔一个时辰便换一次冰块,让这座水阁中的永远保持着凉爽。

李瑁坐在一张软榻上看奏折,他甚至还穿着夹衣以确保不着凉。面前的桌案上,一只硕大的果盆中摆着冰镇过的西瓜和桃子,还有一杯夜光杯冰镇过的冒着白气的葡萄酒。李瑁手抓着朱笔不时的在奏折上批阅,很是神情专注。

就在此时,水阁外的长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靠在水阁门柱上打盹的袁明远惊醒过来将脖子伸到竹帘外的热烘烘的空气中朝着长廊上看去,顿时打了个激灵,挺直了脊背。但见长廊上,一名内侍正领着李光弼大步而来,李光弼脚步匆匆,脸上的神色甚是焦急。

“陛下,李平章来了。”袁明远忙道。

李瑁放下朱笔,揉了揉眼睛道:“哦?他来了?正好,朕这里有道奏折要问问他怎么回事。为何军粮物资的筹措进度如此缓慢?南方的军粮物资为何还没运到。去请他进来。”

袁明远忙躬身答应,犹豫了一下掀开帘子出了水阁,站在门外笑眯眯的对着李光弼行礼。

“李平章好。”

李光弼神色焦急,都没给袁明远还礼便劈头问道:“陛下在里边么?”

袁明远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依旧保持笑容道:“在呢,陛下请你……”

李光弼没等他把话说完便一把掀开了帘子进了水阁,袁明远僵在那里甚是尴尬,引路的小内侍脸上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表情被袁明远捕捉在眼里,他抬手便是一巴掌,打的小内侍转了个圈,恶狠狠的骂道:“站在这里偷懒么?滚去院门口照应。”

小内侍捂着火辣辣的脸心中一边骂一边快步离开。袁明远啐了口吐沫掀帘进阁。

李光弼踏进水阁之中,被里边冰冷的空气一激,连打了几个寒战。这里边就像坟墓一般的冰冷,跟外边的火热简直是两个世界。

李瑁见李光弼进来,站起身来笑道:“光弼,你来了。外边很热吧,来,吃口冰西瓜解解暑。”

李光弼忙躬身行礼道:“多谢陛下,臣可受不住这冰东西,吃了会胃疼。陛下,臣有要事禀报。”

李瑁笑道:“哦?朕也正好准备命人去请你问事,看来我们君臣是心有灵犀呢。朕要问问你,这南方来的钱粮……”

李光弼忽然出声打断了李瑁的话,沉声道:“陛下,其他的事以后再说,眼下的事情才是大事。陛下,出事了。”

李瑁愣了愣皱眉道:“出了什么事了?连你都这么严肃?”

“陛下,王源……出兵了。”李光弼沉声道。

“什么?”李瑁一个趔趄,身子晃了晃,头有些晕眩。忙扶了桌案稳住身子问道:“这厮骑兵造反了?”

李光弼摇头道:“不是造反,他出兵攻下了吴忠县,现在朕渡过黄河北上攻击怀远。”

李瑁惊的瞠目道:“他攻下了吴忠?谁给他下的旨意?他怎敢这么做?”

李光弼皱眉道:“他要攻吴忠,还需要谁的旨意?定是他自己的主意了。八天前,吴忠县城被一万神策军骑兵攻克,守城的回纥骑兵被歼灭四千余人。剩余的逃回了丰州。骨力裴罗大怒,命人送来急信痛斥我们不讲信用,居然偷袭他们的兵马。要我们给个解释。要我们立刻下令王源撤兵,并且赔偿一切损失。”

李瑁怒骂道:“这厮胆大包天,这同起兵造反何异?光弼,赶紧拟旨,让王源立刻撤兵,朕不信他敢公然抗旨。”

李光弼站着没动,皱眉道:“陛下,这个圣旨恐怕不能拟。”

“那是为何?难道眼睁睁看着这厮胡作非为不成?”李瑁怒道。

“陛下,莫忘了,王源打的是吴忠县,打的是回纥人。吴忠是我大唐属地,回纥人占了吴忠,他出兵攻打可没什么错。最多是私自做主未请示朝廷的罪过罢了,但朝廷若是下旨命他撤兵,可是说不过去的。”李光弼道。

“可是……那里是朕抵押给回纥人的地方啊,他这么一打,骨力裴罗还不闹翻天了?他若撕毁协议撤兵该怎么办?他的八万骑兵现在都在长安呢,朕还指望着不久能够凭借这八万骑兵以及纠结的其余兵马和王源一举死战呢。难道眼睁睁看着不管?”李瑁跺脚道。

“陛下,您还没看明白么?王源打回纥人的意图便在于此。他应该是知道陛下和回纥人之间达成了协议,他打回纥人便是看看陛下是什么反应。陛下要他撤兵,势必要拿出理由来。难道陛下告诉天下人,咱们是以大片的城池和土地作为抵押才借来的回纥兵马么?此事一旦公开,陛下恐要为天下人所唾骂了。”

“朕明白,可是朕不公开,这厮岂肯退兵。那骨力裴罗岂能答应?”李瑁怒道。

“王源正是要咱们陷入这两难境地。他的出兵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算准了这一切,所以设了个圈套让咱们去钻。陛下,眼下怎么选都是错的。”李光弼沉吟道。

“这么怎么办?这可怎么办。这个逆贼,这是要断朕的臂膀,挖朕的心肝。这和起兵造反也没什么两样了。这贼子,他日抓到这贼子时,朕必亲手将其凌迟,否则难消我心头之恨。”李瑁咬牙怒骂道。

李光弼沉声道:“陛下息怒,保重龙体。”

李瑁看着李光弼道:“朕如何息怒?光弼,你说眼下该怎么办?你给朕出个主意。”

李光弼沉吟道:“刚才乞扎纳力跑去我公房大闹。他想必也接到了骨力裴罗的书信。他吵着要来见陛下讨个说法,臣没让他跟着来,怕他口不择言惹怒了陛下。他说陛下若不下令让王源撤兵,他便要率八万骑兵离开长安去攻打王源。陛下,眼下的两种选择对咱们都不利。但臣认为,公开和回纥人的协议会让天下臣民背心叛离,危害极大。两害相权取其轻,臣认为,此刻不如索性让回纥人撤兵去打王源,这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李瑁皱眉道:“可是这样一来,咱们今后还拿什么讨伐王源?回纥人的八万骑兵才是咱们的主力啊。朕手头的兵马如何同王源抗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