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从前有座山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诗经·秦风·蒹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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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台之上空旷无比,之下人山人海。
毕竟是几年一度的祭祀,且据说今年不同往日,自然人更多。
嘹亮号角吹响时,万籁俱寂。
祭祀开始了。
灼灼走上了祭台。
她迈出第一个舞步时,乐声四起。
尘封许久的编钟重新被敲响,声音低沉浑厚不改往昔,而后是古筝,是芦笙……
百乐交奏,气势磅礴。
然而这些少有人注意,多数目光全落在祭台上。
传承至今的祀乐被换成了未名的文绉绉的词,由大祭司吟诵:
“……
皑皑白雾,若幽兰露。
十五重名,十三未数。
……
采采流水,羌羌不息。
熄以止戈,歌泽幻乐。
……
一重淞,雪落荒山不见山,白鲤点清漪。
二重雪,霜降断桥过川桥,绿水覆归南。
三重霜,雨润枯柳无怨柳,红叶忘音书。
四重雨,冰撞颓垣空留意,苍草吹又生。
五重冰,雾起萧墙隐踪迹,岚花开满楹。
六重雾,露凝瑟水冷碧岸,凌波共天舞。
七重露,淞起衰枝凉寒梦,丰都祈顺年。”
一曲诵完已日上中天。
灼灼迎着烈阳依旧舞蹈,舞步却愈发急骤,旋转,起步,跳跃,侧转……
她想停下来,却无法控制自己。
丰都封都,何其讽刺。
谁人不知诸天万界唯此地永昼?
千年万年,不得解脱。
然而却在三百年前,有祭司偷渡森落之地,偷取了禁术,于是如今有了她这个牺牲品。
明明就要结束了,她却仿佛与这片天地融为一体,哪怕在此时,她脚下的每一步都像在刀尖上起舞。
这乐曲的每一个节拍都是在燃烧她的生命。她脚下的每一个舞步都是以生命为计量单位,一舞终了便是她的死亡和终结的时刻。
看啊,多讽刺啊。
她觉得身体在消散。
意识朦朦胧胧中,她恍惚听到有谁在问:
“你是谁?”
我……是谁。
我是,谁?
我是——
灼灼啊……
烈日灼心的灼灼。
我心向阳的姐姐。
生死在阳。
我们终将不再见。
月寂,怎么办呢?
我不甘心啊,明明说好……呐……
似有似无的叹息声伴随着消散的星碎磷光湮灭在了热风里。
祭台下事先布置好的阵法在捕捉到了灵的气息的那一刻自动开启了阵。
阵法瞬间蔓延。
所有人只看到白光包裹了祭台然后又冲向他们,几乎不等他们有所反应人已经被那道光吞没。
然后是整个城镇,进而是整个界域。
所有人被包裹进了白光里。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睡。
没有人知道,无论知道或是不知道的,都被抹去了这一天的记忆。
再然后,白光消失,黑夜降临。
永昼之都终于迎来了第一次黑夜,却也从此陷入了无尽的黑夜。
丛山之下,困宥在永夜之城的人们迎来了第一次也将是永久的光明。
永昼之都和永夜之城各自交换了特点,两个极端被进行了一场置换。
却无人知。
在两个极域的交界处,被人为制造出来的可容纳一人的避难所里。
被藏匿在月光石里的月寂正做一个美梦。
他梦见他和灼灼大婚了,他在星光下为灼灼唱人间的歌: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灼灼坐在他身侧托着下巴看他,眼里全是他,她在烛光映衬里笑靥如花。
他回望她,却看到的是她骤然扭曲了,破碎了,化作了满天零散星光。
然后噩梦醒来。
先映入眼里的不是心爱的人,是破碎的界石。
“月寂,若是有天它碎了,我们之间,相忘于江湖吧。”
风替亡人送来了迟到的话,恐惧霎时弥漫在心里,月寂颤抖着抚上心口位置,相思蛊死去的疼痛还残留在心上。
他无声落泪。
久久,是低低的叹息。
“灼灼啊……”
他震碎了心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