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小竹和东曙半途分开,各自行进。
半壶仙露在小竹手中晃晃悠悠,水声闷响。起初小竹脑袋里装着事还没发觉,等他停下脚步往壶中一瞧,魂差点飞掉半个。
仙露本是淡淡的粉色,其中透着莹莹皎洁的光,可这时只见装着仙露的壶子里剩下的却是一些清汤寡水的凡品,显然是前面脱手劝架的一小会儿功夫里,不知被谁掉包了。
这分派到小竹头上的差事,倘若是出了错,不管有心无心都要先受惩罚。
丢了仙露的过错,挨鞭子恐怕都不够。东曙和良意吵嘴是口不择言的难听话多,中间有些言语多少涉及管事仙子,恐怕这会儿仙子心情正不佳,等不及找个人当靶子打。
小竹平时闷头干活,未曾讨好过对方,这时候被趁机发难,也许直接就逐出去了,这对小竹来说才是最坏的结果。
无论是谁调换了仙露,恐怕也是揣着这样的阴暗心思,毕竟里面走一个外面就能进来一个。
找仙子自白行不通了,无论如何他都不想被赶出去,小竹把心一横,打算自己补救。
仙露是珍品,但并非无处可得,产仙露的灵树内殿就有两颗。内殿虽然不由他们这些小仙自由出入,不过平日里也并非戒备森严。特别是这会儿众小仙都被安排在了外殿忙碌,内殿空落无人,如果用几分心就能绕过去。
半瓶仙露,大约一炷香时间就可得,两相权衡下,小竹悄悄调转脚步改往去内殿的小路走。
他自然忐忑,因此步步走得谨慎,中间有两次差点与人撞上。但好在竹子化灵天然带着草木气息,小竹都险险躲过。
等到真进了内殿,小竹反而安全了。普通小仙没有指令不会随意过来,就是管事仙子们也极少涉足。
整个南临君府上能自由无碍在这里行走的只有南临君了。
小竹把壶里头的水倒了,又将壶身擦干,而后小心翼翼地把仙壶放到了灵树下面。
小竹用手摸了摸灵树的树干,然后双手合十虔诚祈愿。
虽然灵树是珍奇神树,但是草木气息相通,小竹和它也算是八竿子能打着点边角的亲近。
一阵微风吹过,灵树似有所感,从最高处的一片叶子上忽然冒出一滴仙露,对准小竹摆出来的壶口坠了进去。
一滴两滴,连绵慢慢往下落。
小竹坐在灵树下面,脑袋一歪靠着灵树,总算是心神稍歇。
他想到前面南临君走前像是生了气的模样,心中翻搅起来,略微感到惆怅。
本来神君不认识他倒也罢了,现在经过这么几次,想来就算不认识也脸熟了。脸熟也没什么,但偏偏最让神君印象深刻的就是这小仙吵打的场面,这下还不知南临君心中把他当成何等没规矩又冒失不稳重的小竹精了。
滴答作响的声音稍歇,小竹侧头看去,仙壶中已经有了大半壶仙露。
这仙露对于他们小仙是滋补进修的好东西,因此拿放时才管束严格。小竹刚才默想的时候和灵树也说的是半壶,现在却多出一截来。
小竹忙道:“够啦够啦,太多了。”
他说着抱起仙壶,抬手又想要拦住灵树继续往下坠滴仙露的行为似的,悬空挥了几下。
灵树这才将最后一滴仙露收了回去。
小竹却对着多出的仙露犯难,甚至起了和灵树打商量的心,“要么你还是收些回去吧,这实在是多了呀。”
灵树很大方地荡起一阵微风,轻柔地将小竹往外推了一把。
小竹后退几步,本来是要退至平整的小路上,未曾料想足后跟却抵上一个硬物。
小竹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抵住的竟然是一双黑靴,原本不染微尘的鞋尖此时因为他下意识地退却而露出一个浅浅的印子。
来人没有露出丝毫气息与动静,走得这么近了,小竹愣是待不小心踩着才发现。
小竹从下往上直至仰头,对上的是南临冷峻的脸容,好似拿住了一个小贼匪。
这下可好,偷仙露没叫管事仙子发现,却叫神君当场抓住。
此时小竹不消多想也该知道,大约南临君对他本来就不怎么样的印象更是要因此跌至谷底了。
小竹的心就像给一双手揉把再揉把,又愁又酸又无措,第一反应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是辩解而是想哭。
小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还与南临君四目相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越看南临君陌生的眼神越委屈。
更让小竹觉着跌份没面子的时,他肚子里的小笋一感应到外面父亲的存在,立刻又露出两片嫩叶招摇起来,生怕他生父的现况不够窘迫似的。
南临君的视线果然被嫩叶吸引过去,近距离盯着看了一会儿。
小竹实在也是不清楚南临君此时是是怒是喜,犹犹豫豫开口:“神君,嗝!”
不晓得是刚才灵树的冷风吹的,还是转身却踩到南临君给吓的,小竹不由自主打起冷嗝来。
这下还解释什么,小竹惶惶地抱着仙露,只盼着自己此时此刻直接成了哑巴才是好命。
南临好像也没想到小竹忽然打起嗝来,第一下还算清亮,但后面被小竹努力压住,反而显得怪里怪气,只随着小竹的肩膀耸动泄露。
南临本来是沉默不语的,但见小竹这样又心生恻隐,开口道:“你频频露出脑袋上的叶片,可知道这算是失仪么?以后改了吧。”
南临不说这个倒也罢了,说了小竹反而委屈又伤心,他直想打腹中小笋屁股,明明最亲密的人站在对面却不可言说,小竹眼睛红红,脱口而出:“是,是失仪,但是看见你就忍不住呀。”
他一眨眼,有颗泪珠沿着白软的面颊滚落下来。
南临神思一滞,心头忽然绵绵软了下去,原本只是几分不忍心,须臾化作了万分,觉着面前的小仙说不出多可怜。
待南临回神,自己的双手已经半抬起来,差几寸就要扶住面前的人。
这大大越界,南临自然立刻要收手。
却听见身后有生息靠近,这略一分心,南临怀中猛然一紧,怀里已经扎进来一个人,带着盎然的热度以及绝对不合时宜不合礼数的亲近消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南临的呼吸都被惊停,双手紧紧握成拳头,分分寸寸都是克制。
小竹眼眶里的泪珠子都没坠完,卷在眼睫上带着一片潮气,知道自己的动作逾矩也会大概惹南临不喜,但实在没有法子。
与此同时,南临背后靠近的生息停住,仙典凉凉的声音响起:“神君,您是独自在此吗?”
小竹身形瘦弱,被南临君衣袍挡住更就看不出什么,但小竹的气息依旧能被仙典感知到几分。
如果说仙子的惩罚尚且可以回转讨情,那仙典却是冷面无情,手段严酷的,被它发现,恐怕不止逐出去这么简单。
身为神君,从来不嗔不怒,不骄不躁,开口也要句句真言,不留给人一点侥幸余地。
小竹下意识寻求完庇护才想到这点,然细想之下处处死局。面前的南临不是人间南临,他偷仙露在前,失仪在中,冒犯神君在后,当下南临君怕是厌恶死自己了,巴不得仙典将他狠狠惩处一番吧。
小竹环绕着南临的手臂微微松懈,决定还是自己站出去承认错处,也许还能让南临君觉着自己不算无可救药。
然而小竹才松了两分,南临的手忽然压在了他的手臂上,终止了他的动作。
南临望着怀里的小竹不解的视线,背对着仙典启唇撒了生平第一个谎:“我是独自在此。”
作者有话要说:明明想写狗血,但不由自主又要甜了,我要忍住,我要狗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