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刑部侍郎

今天的大早朝有人痛快了,就一定有人压了一肚子火气。

刑部尚书周毅下了早朝就嚷着心口不舒服,直接回了府。

从鸿胪寺卿调任刑部侍郎的戴志成,品级没升,实权升了一大截,不是高升却胜过高升!

因为戴志成事先没得到一丝消息,朝堂宣旨都没醒过味,下朝被人围着恭贺才相信是真的。

回原任职的鸿胪寺交卸要路过刑部官衙,到衙门口心热的让轿子走慢点,撩开轿帘想看一眼就走,竟被眼尖的给盯见了,稀里糊涂被刑部的官员架来了大狱。

刑部这些子王八蛋解释的话叫气人!

尚书大人身体有恙,如今侍郎大人您就是刑部的主心骨了。

特么的,我这还没进了衙门,屁股都没坐上侍郎官廨里的椅子,就急着拉我来顶雷!

杀千刀的,这是惹上了多大的祸事,把两个大佬都给惊动了!

戴志成心里骂着娘,脸上还要带着平易近人的微笑。

在西魏中枢戴志成属于极少的一小撮没靠山爬上高位的幸运儿。

戴家是西府拔尖的郡望大族,出身挺好,无奈是妾生庶子,童年时老父便已亡故,大房的哥哥主持家事,对这对母子只是做到饿不着,冻不死。

幸得师长赏识他勤奋好学,免了束脩。

十八岁学业有成,族中却无人愿推荐他入仕,自己在县衙谋取了个小吏,就带着母亲搬出了戴家。

话没说明,实际上从那一天开始已经和戴家断了来往,情义两断,各自安好。

没有家族支持,完全靠着精明强干,政绩卓越,脚踏实地,三十五岁便官至西府别驾。

可惜上任不久就遇上了元家要完全掌控西府,和元家不一条心,越是能力强,官声好的官员就越要早清洗掉。

国主大婚后,国丈元熙就职礼部尚书,立刻就在中枢活动,调来了西府的‘亲信’戴志成。

地方官进京多是降品级调动,戴志成五品的别驾直接升到了四品上的鸿胪寺卿,反来了个越级提拔,怎么看都是尚书大人青眼有加欣赏的人才。

自古以来弱国无外交,东边的东魏瞧不起偷偷摸摸立国的西魏,隔三不五的在三河口还要打一仗,若不是紫铜关易守难攻,早就发大军灭了西魏这撮尔小国。

衣冠南渡的南梁,虽说改朝换代,萧依旧是国姓,看待占了大秦祖地的西魏怎么也不会顺眼。独占江南鱼米之乡,疆域广阔物产丰富,一直拿西魏当借住在自家老房子的叫花子。

陛下大婚俩家派来了观礼使团,以后就再也没派使团出使西魏国。

鸿胪寺卿不是清贵的职位,却是个无事可为的闲职。

元尚书明升暗降的把戏大家瞧的明白。明白不等于会伸出仗义的援手。

各家有各家照顾不完的子弟,为个外人得罪正得势的国丈,犯不着!

在朝中没人铺路,没人依靠的戴志成,只得规规矩矩,安安心心在鸿胪寺读了四年的书。

书读明白多少不得而知,人情世故可长进了不少。

别看身边一圈人这时候弯腰陪笑脸,侍郎大人叫的亲热,今早前遇到了可都是拿冷屁股对着戴志成的热脸。

六部里任何一个小小的员外郎都比鸿胪寺卿有实权,犯不着烧他戴志成的冷灶。

冒着热乎劲的刑部侍郎,兴许见过两位大佬,一个应对错漏,就省去了到刑部衙门入职的程序。

想回鸿胪寺也不行,兴许就挂在吏部彻底成了个闲人。

等到那时候,再和周围这圈人遇见了,又可以开心的数他们的鼻毛了。

哪怕明知这些家伙没安好心,现在也还是要顺着他们,不然以后真落了架,挤兑你的时候,这些人会一个比一个狠,想要仰头数人家的鼻毛都不给你机会。

戴志成早朝时刺激的晕了头,光想着自己的事了,没留意到今早莫名其妙的调了职,升了官并不只是他一个人

清贵的国子监祭酒苏焕,一步登天,转去尚书省成了六部尚书的顶头上司,瓷瓷实实,大权独揽的大权臣。

一直不肯入仕的京城四大富贵公子之首,卫国公世子慕容勇,因平乱有功,知京都府令,仕途起步就是三品实职,相对于慕容家的权势之盛,算不得出奇,只是京城府令一职历来由亲王皇子遥领,实授给外戚还是头一次。

不但刑部,六部侍郎全换了新面孔。

总之一早的朝会就听着宣旨太监宣读一道旨意,下面群臣齐声称颂‘陛下英明,陛下圣明。’不等关联到的人回过神,宣旨太监扯着公鸭嗓子就又开始宣读下道圣旨。

真就都认为‘陛下英明,陛下圣明。’吗? 其实不然,周尚书不就被‘乱命’气的心口痛,回府静养去了。

像周尚书这般,根子深,家族底蕴雄厚,敢摆明了闹情绪的终究是少数。绝大多数人不管是心里怎么不满意,羡慕嫉妒恨的牙痒痒,也要先把屁股底下的位子坐稳当了。

该上衙的上衙,该理的事按部就班去处理。对瞧不上眼的新上司,蔫里使了坏,明面上还是要保持着该有的恭敬。

戴志成紧皱眉头,嘬着牙花子,刚授职就来刑部大狱面见两位朝堂大佬,算是什么事呢!?

此时刑部大牢看门的狱卒,一头的热汗,两股颤颤,肚里一个劲骂着娘。从尚书大人到管代牢头,刑部但凡沾上官的来回骂了个遍。

朗朗乾坤,大天白日,有人悠悠达达走到刑部大牢门口,啥文书手续都没有,说要进大狱里溜溜弯,这些人不是神经病就一定是来找打的。

可这些人要是大司马慕容坚和老天官冯玄道,,,,,,,!

这二位进皇宫都跟去邻居家串门一样,来刑部大牢遛遛腿算什么?

一面往上禀报,一面开门请进。

哪想到人家还不答应了,说规矩不可废,非要等着办好了手续才进去。

俩跺跺脚西魏国都要抖一抖的老大人,立在大门外烤着大太阳,要多吓人就有多吓人。

去刑部大牢转转。

会起这念头是因为冯道玄和慕容坚太闲,太无聊。

二人早朝上辞了实职,原来的官廨自然不能去了,都已经辞了职,还去干嘛!?

家暂时也不能回,回去了少不了被上门探听消息的骚扰;能够上门打探风声的必有私交,一个个见了面还都不直接问,话里套话,绕着圈子往过递话,让人听了头痛。

入了章台议事的名单,在政事堂就有了新官廨,政事堂定在了尚书省内。 这时候去正好被尚书省新左仆射苏焕逮个正着,都不用猜,攥着衣角哭闹,一把鼻涕一把泪,撕破袍服躺地上撒泼打滚,苏焕干得出来。

苏大才子一贯都是在花魁美人那儿有多雅,在他们这里就有多痞赖。

还是别去打扰苏大才子一个人享受苦恼。

别的事情也没什么可做,石头丢出去了,先等着,看看吧,能起多大的浪,惊出了多少沉在水底的千年老王八 。

走到刑部大狱门口了,又停下来等手续,是慕容坚临时起意。

看着一脸谄笑,只看人脸不讲规矩的狱卒,他突然间想起昨日在汉阳县遇到的穿着同样衙役服的小狱卒。

“执法而不守法,何以保证国法公正?”慕容坚皱着眉,“汉阳县里的那个小狱卒说的很对。”

” 冯玄道轻笑道;“道理对错不难分辨,难在时时自省,慎独,很难啊!

订立规矩的人,都是按着道理订下的规矩。往往也就是有权力定规矩的,严以待人,宽以待己, 把自己定下的规矩不当回事,做了个坏榜样。

反过来苛求下面的人谨守规矩,可能吗?

法度废弛,追根逐本,都是从最上面制定规矩者,首先开始破坏了规矩,下面一级一层的有样学样,上行下效。

大柱国以往出入宫禁,军营,各级衙门,不都是长驱直入,何曾想过这些地方都有各自的制度?”

冯玄道这样的敲打这几日多次出现,慕容坚非但不心生抵触,往往还能深思一番。

在不经意间,已经逐步适应看待问题的视角,从权臣向君王转变。

冯玄道也不会做的太过分,让慕容坚太过难堪,点一下,就转了话题,笑意促狭,说道;“大柱国昨日对小狱卒说要推荐他入仕,要是不想失信,就要快点喽!

能做事的不等于书读的好。

让小衙役在国子监一级一级考出来,呵呵!我看难。 ”

已经决定要废止施行多年的举荐政策,中间少不得要留段缓冲期,具体留出多长时间,俩人还没商议出个结果。

慕容坚的意思,当即废止。

首先提出废止推荐制度的冯玄道反而认为需要徐徐图之。

慕容坚已经尝到冯玄道让在皇宫里留个假国主,自己遥控西魏国的好处。

冷眼旁观,看到的更多,更清楚。

和冯玄道一起当支持新政领头羊,有了受新政影响最大的两个大佬做榜样,朝堂上各自原有的追随者首先不会抢着冒头反对,剩下的也会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朝中最大的两个山头不发声,自己跳出来能有多大作用? 不如静观其变。

如此一来就给推行新政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等被提拔起来的这批年富力强的官员在朝中站稳了脚跟,已是尘埃落地,想要反对新政也晚了。

戴志成万万没想到,见到两位大佬会是这样。

“志成,好好干,老夫看好你!”大柱国上来就拉着手一番勉励。

冯大学士捋着胡须,乐呵呵表着功,“戴侍郎,可是老夫推荐的你。”

慕容坚大声声辩道;“不对,不对,是老夫推荐的。”

“你呀!争争争,明明是我先提出来!”冯玄道摆着手,“好好,好,我不跟你一般见识,让着你,算你我一起举荐的。”

“什么是你让我,明明就是老夫推荐的吗!”慕容坚毫不领情。

当着刑部诸多官员,俩个老大人竟是像置气的孩童,吵闹了几句。

戴志成低着头,礼貌又不失谨慎。

围着三人的刑部官员掉了一地眼珠子! 他娘的,谁说戴侍郎不受元尚书待见,在朝中没靠山没根基。

明明左右逢源,抱着西魏国朝堂最粗的两条大腿。

“戴侍郎刚下朝,鸿胪寺差使还没交接吧?你们尚书大人呢?”冯玄道含笑扫视着刑部众官员,眯着的眼里却不带一丝笑意。

都官司郎中周臻,三十出头,是个浑身透着机灵气的年轻官员,他抢先答道;“今日尚书大人痛风的痼疾发作,散朝后便先回府就医了。”

冯道玄和慕容坚都认得周臻,他是周毅的侄儿,也是周毅极力推荐补侍郎的人选。

慕容坚关心的询问了几句周毅的病情,周臻极尽口舌之力,描绘出了一个带病勤政的光辉形象。

“周尚书这些年一直抱病,也没听大学士提起过。”慕容坚语气里带着责怪之意。

冯玄道长叹了口气,抬手指指慕容坚花白的头发,又指指自己银白的头发,不胜唏嘘,“年纪到了,哪个没点病? ” 说着眨了眨眼,象是触动了感伤处。“不然你我何以辞去了实职官职!?”

“哎!”慕容坚也长叹一声,柔声道;“那就烦请周郎中给周尚书捎句话,让周尚书在家安心养病,戴侍郎已然就职,他年轻身体好,公事有他顶着,周尚书大可不必担心。”

方才口齿还伶俐的周臻,却愣怔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慕容坚也不等他回复,笑着挥挥手,“公事要紧,各位请回吧!”

回过头看着戴志成,敛起了笑容,道;“周尚书身体有恙,刑部不能少了主事的人,戴侍郎这就快快交卸了鸿胪寺的差使,把刑部撑起来。”说着话,在戴志成肩上用力拍了两下。

“下官必不让大柱国失望。”戴志成眼里焕发出久违了的坚毅目光。

“不不,不。”慕容坚摆着手,肃然道;“志成拿的朝廷俸禄,当的是朝廷的官,要说不让谁失望,也该是朝廷。”

冯玄道捋着须,笑着插了一句;“也应该不让百姓失望。”

戴志成重重的点了点头,恭谨的躬身行了一礼,“志成会牢记二位老大人的教诲。”

直起身,拱拱手,带着刑部一干官员离开去。

来时刑部众人貌似对侍郎大人恭敬有嘉,实则心怀拉来了个顶雷的傻子,在暗暗窃喜,只有戴志成一人惶恐不安。 回时,他一人满怀激动,众人则心情忐忑。 尤其是周臻,一路都像刚死了爹,哭丧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