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 旧事

梁好运:“你是大学老师, 懂得多,他们哪好意思跟你聊。听你说还差不多。接了?”

手机很执着,还在响。

张跃民头疼:“什么事不能等明儿早上再说。要不要人睡觉。”

梁好运一听这话就知道他同意了。

电话接通, 那端传来老村长的小儿子的声音。

张跃民佯装被吵醒, 含含糊糊问:“这么晚,还没睡啊?”

“跃民,我爹去了。”

张跃民愣了愣,反应过来看梁好运。

梁好运也听见了,“去了?”几个意思。

“刚去。”

梁好运张了张口,“不, 不是,不是挺精神?怎么这么突然?”

“谁说不是。晚上还吃了满满一碗米饭。看完闭幕式,他说要睡觉, 我就说你先睡。我把来看电视的老邻居送走, 门锁好, 问他空调冷不冷, 没人答应。我就觉得坏了。等我大哥过来,人就没气了。”

梁好运问:“那,那怎么办?我和跃民现在过去?”

“你们别来了。大半夜的商店关门了,想帮忙置办东西也得明天。我打给你们是因为我爹今晚还念叨,没想到这辈子能赶上开幕式。我觉着他一定想跃民。好运,你忙, 赶明儿让跃民过来就行了。”

从张跃民这辈人算, 两家关系远。但从老村长和张爷爷算,还是未出五服的兄弟。老村长帮过梁好运,当年张跃民和梁好运结婚,张奶奶去世, 他老人家也没少帮忙。

张跃民一个人去不合适。不过这档口,梁好运也没跟他争,“明天再告诉爷爷?”

“明天再说。现在说该睡不着了。你们睡吧。”

哪睡得着。

张奶奶走的时候,一家老小都有预感。寿衣和棺材也置办好了,所以梁好运不慌。

老村长半个月前还中气十足的吼张跃民,这说走就走,梁好运莫名心慌。

“张跃民,掐我一下。”梁好运把手递给他。

张跃民朝她手上一巴掌。

梁好运的手背瞬间红彤彤的,痛的抽气,忍不住瞪他。

“虽然突然,你也该有预感。像他之前的状态,顶多撑七八天。”张跃民道。

梁好运:“我又不知道他之前什么样。”

“也对,我和运运好好去的。”张跃民坐起来,“也是喜丧,还没受罪。睡吧。我明儿一早过去。”

梁好运看了看床头上的表,十一点了,“睡得着吗?”

睡得着,但不踏实,张跃民一夜总做梦,还是些乱七八糟的梦。有他多年前的中学同学,有张保栓等人,唯独没有老村长。

翌日清晨,张跃民起来,脑袋更是昏昏沉沉的,脸色也有点蜡黄。

张跃民精神萎靡不振的样子太难得了。四十岁的人,整天跟二十郎当岁,血气方刚的小青年似的。

张爷爷调侃:“晚上做贼去了?””

张跃民淡淡地瞥他一眼,摘几个黄瓜去做拍黄瓜。

“他什么德行?”张爷爷急的瞪眼。

梁好运给他搬张椅子,“咱不跟他一般见识。”

这近乎哄孩子的话从张跃民口中说出来,张爷爷肯定跟他急。孙媳妇摊上他孙子简直倒了八辈子霉,张爷爷可不好意思吼。

张爷爷坐下就问:“他咋了?”

“昨晚睡觉前接个电话,老村长的身体不大好。”梁好运看着他的脸色说。

张爷爷跟昨晚的张跃民一样愣住,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不大好?”

“本来,开幕式那天,他精神很好,不光跃民,他几个儿子也担心回光返照。殡仪馆的车都联系好了。”

张爷爷抬头看梁好运,“是去了吧?”

梁好运没想到老爷子真不糊涂,“是的。不过没受罪。去之前还吃了一碗米饭,说他困了,然后就睡过去了。”

“半夜去的?”

梁好运:“十一点。”

“他是哪样都没拉下啊。”张爷爷说出来,精神瞬间萎靡了不少。

刚刚能跟张跃民打一架,这会儿自己站起来都难。

梁好运见他这样,心里闷闷的,难受,“那边的意思让跃民一个人过去。明天傍晚火化,我们明天下午再过去?”

“我跟跃民去,你上班去吧。明天下午再一起去。”张爷爷想了想,“带上运运和好好。”

楚兜兜不禁问:“我呢?”

“你留下看家。”张爷爷撑着椅子起来就往外走。

梁好运忙说:“还没吃饭。”

“我去买纸买炮。”

张跃民从厨房出来,“您老去哪儿买?小卖部不买,超市没有。到兴和县再买。”

梁好运给楚兜兜使个眼色,看着点爷爷。

楚兜兜过去:“太爷爷,我们先去堂屋等着。六点多一点,人家还没吃饭呢。”

村里人吃饭早,但这个时间也太早了。

张跃民一家吃过饭还没到七点。

差不多八点到五里坡,帮忙治丧的乡亲惊呼,“咋来这么早?吃饭了没?”

“吃了,吃了。”张跃民扶着他爷爷进去,见一见老村长,就留他爷爷在屋里跟来送老村长最后一程的人说话。他去帮忙。

早一个多月前,寿衣、棺材就置办好了。现在跟以前还有一点不一样,以前乡村宴席自己准备,现在专门干这一行的,一桌酒席给多少多少钱,全程不需要主人家插手。没有张跃民需要做的。再说,张跃民是五里坡最有出息的人,他过来,蓬荜生辉,老村长的儿女们也不可能使唤他。

屋里院里人都多,乱哄哄的,张跃民身材高大,不论在哪儿都碍事,索性去门口。

“跃民,吃饭了没?没吃去我家吃去。”

邻居一边把羊拴树上,一边招呼。

张跃民:“吃了。六点就起来做了。”

“你昨儿就知道了?”邻居走过来。

张跃民点头。

“太突然了。”邻居年龄也不小了,这个年纪的人会过日子,不舍得买大彩电,所以就去老村长家看闭幕式,“我走的时候还提醒我慢点。谁能想到……”

张跃民:“是呀。刚听到这事,好运还让我掐一下她。”

“好运没来吧?”

张跃民“嗯”一声,“孩子在家,她还得去公司。跟公司人说一声,明天下午再来。”

邻居压低声音:“你爷爷来了?”

张跃民从屋里努一下嘴。

邻居睁大眼睛:“咋能让他在屋里。”

“没事。我爷爷身体好。再说,真有那么玄乎,老村长也不会碰我爷爷。”

邻居小声说:“就怕他不知道自己去了。”

张跃民听他越说越邪乎,无语又想笑:“他要找也是找我。听说昨晚看闭幕式的时候还念叨我。”

邻居想了想,还真是,“你可得注意点。”

张跃民:“我阳气足,神鬼不侵。再说,人比鬼可怕。人都没弄死我,我还怕鬼啊。”

邻居打量一番张跃民,想想他早年遭遇,“是呀。我去给你搬个板凳吧?”

“不用。”张跃民想了想,“等一下看,爷爷可能要回去。”

张跃民原本打算待到天黑,因为他没什么事。他爷爷过来,老村长的儿女肯定又买菜又买肉的招呼他。不够给人添麻烦的。

邻居闻言以为他还有事,“今明两天都是来烧纸的,不办事,你们在这儿也没事。回去好,你爷爷那么大年纪,天又这么热,别中暑了。”

老村长的几个儿子也是考虑到这点,张爷爷在屋里待半小时,就让张爷爷去楼上。

张爷爷看晚辈又是端茶,又是切西瓜,忙得跟陀螺一样,还围着他一个人转,就要跟张跃民回去。

张跃民问老村长的孙子,“我大哥大姐知道不?”

张跃华和张悦芳的孩子满月酒,没收老村长的礼。老村长一家不打算告诉他们。

大孙子面露迟疑,张跃民道:“我打个电话,让他们回来送老村长一程。明天和后天就不过来了。”

“我打吧。”

张跃民便等等他堂哥和堂姐。

张跃华看到张跃民开的还是多年前的车,很诧异:“你居然忍住没换车?”

“好运不给钱。”张跃民装委屈。

张跃华瞪他一眼,看他姐出来,让他姐先回去。

张悦芳的工作虽然没有张跃华自由,自打她有次说漏嘴,同事知道她弟媳妇是梁好运,对她特别客气,“我跟同事说了,家里有事,晚一会儿没事。跃民,过来,我跟你说件事。”

张跃华不禁说:“这里除了爷爷就是我,什么事还得背着我们?”

张悦芳问:“那我们去车上?”

“故弄玄虚。”张跃华瞥她一眼先上车。

张跃民关上门,张悦芳才说,“好运的堂姐和伯父伯母在我家斜对面开个早餐店。”

“谁?”张跃民一时没反应过来。

张跃芳:“就是替好运上学的那个堂姐,把好运卖给咱家的伯父伯母。”

张跃华震惊:“他们居然没出去?”

“我找人打听一下,好运的那个堂姐一从监狱里出来就去了南方。那个女人在南方找个对象。后来她爹娘出来,就把她爹娘接过去了。一家人也不知道在南方干什么,赚了钱就把我家斜对面买下来了。可能觉得十几年过去,就算没忘,也没人在意了吧。”

张跃华皱了皱眉,看张跃民:“太巧了吧。既然有钱,干嘛不去市里。市里的买不起,也可以去一中那边。那边人多生意也好做。”

张跃民啧一声:“真没想到,那两口子居然还活着。”

“现在怎么办?”张悦芳紧张。

张跃民想了想,先问:“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傍晚,我邻居说的。早上卖早餐,一天到晚卖馒头包子。她还说馒头好,要不想做馒头就去那儿买。我多嘴问一句才知道。刚开始还以为同名同姓。”

张跃民:“你别出面。让你邻居打听打听,可能只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