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绣花鞋

“我家里似乎多了一个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佝偻着背，站在治安室报案中心的窗口处，对里面一名正在登记的治安官道。

这名治安官很年轻，刚刚参加工作不久，最近才被分配在报案中心岗位实习。

他抬起头，问道：“老奶奶，家里就住你一个人吗？爷爷呢？”

“我老伴早就过世了。”这老妪回答，“女儿嫁到了外地生活，这些年家里就我一个人在。”

年轻的治安官一边用电脑记录，一边问道：“你说家里多了一个人，是怎么回事儿？能具体说说吗？”

话落，他站起来，打开了报案中心的门，把这老妪让进了办公室里，拿过一张凳子让她坐下。

老妪坐下后，这年轻治安官又给她倒了一杯热水，这才重新坐回电脑前。

“小伙子，谢谢啊！你叫什么名字？”老妪满脸笑容，喝了一口热水，感觉心里暖暖的。

“郑旭，您叫我小郑就行了。”治安官回以微笑，“老奶奶，你继续说说。”

“嗯。”

放下水杯，老妪刚才的笑容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无法掩饰的惊悚，她陷入回忆，说道：“从上个月开始，我的家里，感觉像是多了一个人出来。在厨房洗碗时，我经常会听见客厅里传来脚步声，走得很慢那种。”

“当时客厅的电视有没有开着？”郑旭问。

如果电视是开着的，这老奶奶很有可能将电视里传出的声音与现实中的声音混淆，毕竟年纪大了，造成这种错觉的几率会很大。

老妪摇头：“我平时很节约，如果超过五分钟以上不在客厅，会提前将电视关了，免得浪费电。”

“那会不会是隔壁家的声音传来的呢？”郑旭依旧不放弃自己的猜测。

老妪继续摇头：“也不是，因为我在客厅看电视时，还会听见卧室里有响声，过去查看的时候，经常发现衣柜门已经被打开。”

听到这儿，郑旭微微一愣，问道：“近段时间屋里有没有遭小偷？”

“没有，没有丢过任何东西。”

“还有没有其他的发现呢？”

“有，那天我在卧室把洗干净的衣服叠好，准备放衣柜里，就听见外面传来哗啦一声。我赶紧走出去，发现茶几上的玻璃杯掉下来摔坏了，然后我还发现放在鞋架上的鞋子，有两只掉落下来，鞋尖和鞋尖对立，摆了一个内八字的样子。”

郑旭停止了敲击键盘，转头过来，盯着老妪。

好半天后，他才提醒道：“您继续说。”

老妪又喝了一口热水，似乎想用热水压下心中的恐惧，双手将水杯握着：“你别看我老了，但我没糊涂，我记得很清楚，鞋架上的鞋子我收拾的整整齐齐的，暂时不穿的都放进了鞋柜。那双鞋子是我以前买的一双绣花鞋，样式不是很鲜艳，软底的，我就想着有时候临时出门往脚上一套，方便一些。”

顿了顿，这老妪似乎在回忆：“后来我把绣花鞋重新放回了鞋架，但有几天每次清晨我醒过来，都能看见这双绣花鞋在卧室门口，鞋尖和鞋尖对着，就像是一个内八字的人穿着的。”

此时郑旭一边敲打键盘，一边不自觉的动了一下脊背，感觉脊梁骨有一股寒意冒了出来，头皮已经发麻。

他回头瞧了瞧这老妪，见对方仍在回忆，似乎不像是在说谎。

“老奶奶，还有没有发生其他事？”

“有。”老人点头，“那两天晚上我睡着之后，总感觉客厅里面有人走动，有时候那人还会站在卧室门口，只有一次，我感觉那人走到了床边。但又好像只是自己在做梦，所以我也不敢肯定。”

“这个人，是男的还是女的？”郑旭问。

“看不清楚。”老妪猜测道：“但我想应该是个女人，不然她穿不了我的绣花鞋啊。”

“而且走路时内八字很严重。”郑旭也猜测起来。

感觉他现在不像是一个报案记录员，反倒成了负责调查案件的刑警了。

“您再想一下，还有没有遗忘的？”

老妪想了想，然后摇头：“没有了，我记得的就是这么多。你们什么时候能过来查看一下？”

郑旭看了看时间，现在已经是下午六点，回道：“我立刻报上去，早一点的话，今天晚上会有治安官来调查，最晚明早也会有人过来的。到时候他们会提前打电话给您。嗯，我再确认一下您家的地址。”

随即他把前面填写的资料调取出来，读道：“民生路302号，艺澜小区4栋2楼2号，您的姓名是孟德兰，您看对吗？”

老妪点头，说了一句：“那麻烦你们快点。”

“嗯，好的。”郑旭起身将她送走，同时叮嘱了一句，“您晚上睡觉的时候，先检查一遍门窗，然后把卧室的门给反锁上。”

孟老太感谢后，转身慢慢离去。

郑旭返回办公室，将自己的记录重新看了一遍，然后调取出电脑上的案件分配流程，右边显示出刑组1号到12号的选项，还有失踪组、保卫组等等。

而在这些选项的最下方，还有一个选项，上面写着“特殊案件调查组”。

按照参加工作时的培训内容，郑旭把目光投向这最后一个选项。

片刻后，他将该案件分配到特殊案件调查组。

大约十分钟不到，案件流程返回，上面写着：已收悉，拟定明天上午十点前往调查。

郑旭看了看手表，到了自己的换班时间，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去到隔壁的更衣室把制服给换下，然后背着自己的斜挎包，又从私人更衣柜里拿出一个用红布包裹好的东西。

慢慢打开来，却是一个人形木雕。

这木雕雕刻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看上去五官清秀端正，嘴角微微带笑，保持着一个很随意的站姿。

木雕是母亲从老家邮寄过来的，只是让他拿回家里好好放着，并且还要放在一个高一点的地方。

具体是干什么的，郑旭的母亲也没有明说。

不过郑旭仔细查看了，这东西也不像是古董，感觉值不了几个钱。

把木雕重又用红布包好，将红布外面的皮筋套在上面，确保这张布不会掉下来，然后塞进了挎包里，这挎包已经被撑得鼓鼓的。

走出治安厅，郑旭在街边煮了一碗馄饨填饱肚子，在街上闲逛片刻，左右看了看，又低头瞧了一眼手表时间。

现在还早，郑旭还是条单身狗，刚刚来到新的城市新的单位，也没有交到什么朋友，晚上不知道要干什么。

略一思索，他在街边拦下一辆出租车，报了一个地址，很快驶离。

艺澜小区4栋2楼2号。

刚刚吃了晚饭，正在厨房里洗刷碗筷的孟老太太忽然听见有人敲门。

虽然年龄大了，但她的耳朵并不背，随即将手里的洗碗巾放下，走到客厅问了一句：“谁呀？”

没有人回答。

孟老太太佝偻着背，走到房门前，透过猫眼看了一眼门外，并没有看见人。

“是谁？”她没有打开门，而是又问了一句。

还是没有人回答。

孟老太太扭头看了一眼窗外，此刻天色已经昏暗，很快就要天黑，无形中她的心里忽然有一种很压抑、很灰暗的感觉。

目光投向房门边的鞋架，那双绣花鞋端端正正的放在上面。

这绣花鞋大部分为黑色，只是在鞋跟后方的位置，点缀了一小朵暗红色的花朵，看上去没有很鲜艳的感觉。

孟老太太不知在想什么，走过去，将这双绣花鞋放进了一旁的鞋柜里，将柜门关上，这才又返回厨房。

哪知刚刚打湿了手，外面又传来了敲门声。

她面露诧异，将手擦干净，走到客厅里，问了一句：“谁呀？”

等了片刻，还是没有人回答。

孟老太太迟疑了，她没有靠近客厅门，只是站在客厅中间，准备去沙发那边拿自己的手机。

就在此时，敲门声再次响起。

咚咚咚！

孟老太太一惊，猛地抬头看向卧室方向。

此刻卧室门是虚掩着的，而刚才发出的敲门声并不是从客厅门传来，而是来自那虚掩着的卧室门内！

因为刚才在厨房，所以听见敲门声后，她自然而然认为是外面在敲门，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敲门的方位竟然是在卧室内！

屋里的光亮正在逐渐被一股昏暗所替代，外面的天色渐渐黑暗，屋里也到了可以打开电灯的时候。

此时孟老太太的努力睁大这眼睛，神色惊恐的盯着卧室门。

因为没有开灯，卧室里显得更加黑暗，虚掩的门缝内，什么也看不见。

孟老太太大气也不敢出，感觉脑袋有些晕乎乎的，她认为这一刻自己应该吃一颗降压药，否则可能会晕倒。

或者至少到客厅门口，把灯打开也行，不能再让这屋里一直保持昏暗。

就在此时，那卧室门传出咯吱一声，往里面缓缓打开，仿佛有人正站在门背后轻轻拉门。

门打开的速度很慢很慢，但随着越开越大，出现在门后方的，是更多的黑暗，其他什么也看不见。

孟老太呼吸急促起来，身体微微颤抖，连带下巴也都不自觉的微微抖动起来。

多少年了，从来没有那一刻，她的眼睛瞪得有现在这么大过，仿佛快要鼓出来，死死的盯着卧室门后，想要看清楚有什么，但心里又在下意识的祈祷千万不要看见什么。

卧室门越开越大，还是什么也看不见，直至这扇门完全打开。

这一幕使得孟老太顿时松了口气，脸色苍白想要收回目光，尽快去打开客厅的灯，不过当她目光下移时，身体一震，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就见一双熟悉的绣花鞋、鞋尖对鞋尖呈内八字状，正安安静静的躺在打开的卧室门口地面。

孟老太几乎是下意识的侧头看向那鞋柜方向，她记得很清楚，自己刚刚才把这双鞋子放进了鞋柜，不知为什么，鞋子又会出现在了卧室门口？

就在她心跳不止，双腿发软的同时，目光重新回到了卧室门口，就见卧室更里面的那片黑暗中，一只细嫩而古怪的脚掌忽然出现。

这只脚苍白而带有一层青灰色，脚背平坦，脚指甲却一片乌黑，慢慢地伸到了右边的那只绣花鞋中……

此时孟老太已经瘫软在地上，嘴唇张开，无意识的呼吸着，似乎一口气上不来，就要直接被吓死。

另一只相同的脚掌紧接着出现，脚背平坦，脚指甲乌黑，同样慢慢地伸到了左边的绣花鞋中。

此时能够看见一个身材瘦小的女人的下半部分，正呈内八字的样子站立在那儿，一动不动。

房间里的气氛诡异到了极点，什么声音都没有传出，这古怪的场面仿佛定格。

咚咚咚！

从客厅的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紧跟着响起。

“孟奶奶，在家吗？我是郑旭，刚才接待你的那个治安官。”

听见这声音，瘫软在地上的孟老太仿佛瞬间回过了神，回光返照似地拼命爬起来，踉踉跄跄冲向客厅门口，一把扭开了客厅门，并同时按下了门旁边的电灯开关。

灯光亮起，驱散了房间里的黑暗。

门外站着的人果真是年轻的治安官郑旭。

一见孟老太的模样，郑旭吓了一跳，忙伸手将她扶住，问道：“孟奶奶，你这是怎么了？”

孟老太张着嘴，指了指卧室的方向，一时间说不出话。

郑旭扶着她回到沙发上坐下，看向卧室门口，什么也没看见，那里没有绣花鞋，没有那双内八字的腿，更没有看见什么可疑的人。

他见孟老太的状态还是很糟糕，赶紧给她先倒了一杯热水，慢慢地喂她喝了两口，这才终于见到孟老太有了缓和。

“是不是身体发病了？”郑旭关切的问道。

孟老太摇了摇头，终于能够开口说话，有气无力的道：“那里，有人。”

郑旭再次扭头望去，随即走到卧室门口处，将卧室的灯打开，仔细查看了一下，什么也没有。

连门后面都看了，没有见到任何可疑之处。

“有……绣花鞋！”孟老太继续道。

郑旭摊了摊手，“没有见到什么绣花鞋，这卧室里也没人。”

话落，郑旭将斜挎着的包放在茶几上，道：“这样吧，孟奶奶，我帮你把屋里全部仔细的搜一下，让你放下心。你就坐沙发上好好休息，有什么要做的，你告诉我。”

“谢谢你，小郑。”孟老太感激的点头。

郑旭先是将鞋柜全部打开，仔细检查了一下，没有见到孟老太口中说的那双绣花鞋，其他鞋子也都放得规规矩矩的，没有一丝凌乱感。

然后他将沙发的后面、电视机柜墙角里、窗帘后全部检查了一遍，重点看看有没有什么脚印或者可疑之处。

在此期间，喝了几口热水又休息了一阵的孟老太终于缓过劲儿来，她畏惧的瞄了卧室门口一眼，虽然心有余悸，但感觉刚才一直悬着的心，此刻慢慢放了下来，有一种莫名的安定感。

孟老太看向正在屋里检查的郑旭，她起先以为是这位治安官到来后，自己内心才感到的安稳，但目光转动，忽然看见郑旭放在自己身前茶几上的挎包。

此刻挎包里因为某件东西太大，凸出来一个角，看样子似乎是红色的包装。

在见到这东西后，孟老太发现自己的内心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焦灼、畏惧感，而是更加安定。

她愣了一下，扭头看向郑旭，发现他已经进入卧室，正在里面打开衣柜检查。

略一犹豫，孟老太伸手将这红色包装凸出来的一角掀开，发现里面是一块木头，仔细一摸，这木头表面光滑，似乎是一个人的脑袋。

“一个木雕？”孟老太心中猜测。

在摸到这人形木雕的脑袋时，她刚才心里的恐惧情绪瞬间消失，一片安定，仿佛这东西具有什么奇特的作用。

孟老太顿感惊奇。

不多时，郑旭从卧室里走出来，说了句：“里面检查了，什么也没有。对了，孟奶奶，你们这附近有没有动物园或者公园？会不会有野生猴子跑出来的情况？”

他的想法很简单，因为从电视上看过的相关报道也不止一例了，说是疑似家里经常进小偷，结果安装监控后才发现是附近公园的猴子所为。

孟老太摇摇头：“这里从来没有出现过野猴，附近也没有公园。”

“你这……”话落，孟老太指了指郑旭的挎包，“这红布包的是什么东西啊？”

“哦，那是我妈给我寄过来的一个木雕。”郑旭回道。

“用来干什么的？”孟老太好奇问。

郑旭耸了耸肩：“不知道，只是让我放在家里。”

孟老太道：“我能看看吗？”

“看吧，你自己拿，我去厨房看看。”郑旭转身进了厨房。

孟老太将挎包打开，拿出用红布包裹的木雕，将缠绕在上面的皮筋儿扯下来，然后将红布掀下，露出一个陌生的男子木雕。

不知道这人是谁，实际上孟老太也不关心他到底是谁，她只是感觉很心安，一种莫名其妙的心安，刚才的恐惧、紧张、无助、快要死去的感觉，在摸到这木雕的一刻荡然无存。

这种心神安定的感觉比刚才光是看见这木雕的那一刻，还要明显。

孟老太有些吃惊了，爱不释手的将木雕翻来覆去的查看，发现木雕的底座刻有一个字“沈”。

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可能是雕刻者的署名吧，孟老太猜测。

不多时郑旭从厨房里走出来：“这边也检查了，都没有事，只是橱柜里面有些发霉了，可能要请人过来除虫。”

“好的，谢谢你，小郑。”孟老太将木雕放在茶几上，连忙感谢。

“孟奶奶，你最近有没有吃什么药？比如镇定类的、情绪控制类的。”郑旭蹲在她身边问道。

孟老太想了想，摇头道：“除了降压药以外，没吃过其他药。”

郑旭站起来，道：“你说的那双绣花鞋，我到处找了也没见着。”

孟老太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眼神不知不觉的投向那木雕，问道：“小郑，这木雕……你能卖给我吗？”

郑旭一愣，伸手将木雕拿了起来，左右看了看，随即露出微笑，将其递给了孟老太：“你喜欢的话，我就送给你，回头告诉我妈，让她再重新寄一个。”

说实话，像这种东西，看起来既非艺术品，也不像什么佛像，郑旭对这木雕并没有放在心上。

想着无非是老人家信奉什么，买一个回来，让自己拿回家去镇宅什么的。

但实际上用一个陌生男人的木雕来镇宅，郑旭从来没想过还有这种操作，如果孟老太喜欢，倒是正好可以送给她，至少能让她得个心安，而不是整天胡思乱想。

至于老妈那边，让她重新寄一个过来就行了。

“我还是……给你钱吧！”孟老太起身要去拿钱包。

“都说不用了，一个木雕，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郑旭当即推辞，摆了摆手，把挎包拿起来往门口走去。

孟老太说不过他，赶紧往卧室走，准确将钱包拿出来，郑旭见状直接走到客厅门口，喊了一声：“孟奶奶，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话落，关上客厅门离去。

“诶诶，这孩子……”孟老太手忙脚乱的捏着钱包赶出来，发现门已经关上。

她走过去打开门，只是听到下楼的脚步声，没有再见到郑旭的身影。

郑旭快步下楼来，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他以为孟老太追上来了，忙道：“孟奶奶，不用那么客气，我过两天再来看你，你快回去吧！”

当即加快脚步，来到了一楼，楼上追来的脚步声果然消失。

郑旭松了口气，推开单元楼的门离开。

不多时，一楼那有些昏暗的楼梯口，哒哒哒哒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双穿着绣花鞋、呈内八字的苍白双腿出现，从拐角处走下。

这双脚属于一个女人，一个身体瘦弱、一头短发的女人，这女人脖子歪斜、腰部扭曲仿佛已经折断，紧低着头，内八字的双脚一步步走下楼梯，循着郑旭离开的方向，缓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