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脑出血,不可逆

“都来闻闻,陈放身上什么味儿?这么臭”

“脏味、穷酸味呗!也不知道是垃圾臭还是狐臭。”

···

“我作证,偷拍女厕所的是陈放!”

“小野种,身上臭,心里脏。”

···

“呸!多吐几口浓痰,啖死这杂碎!”

“垃圾堆长大的臭虫,撒泡尿照照狗样子,名牌大学你也配?”

·······

无尽的污言秽语冲击而来,刺激的他心脏突突突的跳,头脑先是麻痹,接着是锥心的痛,在天旋地转中他身子朝后倒去。有人在大喊:“出事了出事了!”

耳边的谩骂声还在继续:“狗崽子装什么晕倒,给爷爷起来!”

“孙子卧地上给爷爷行礼吗?”

视线模糊,身旁的一切都在扭曲,唯独那锥心的疼痛印刻在脑袋深处,提醒着此刻的生不如死······

伴随着红光闪烁,电磁机器发出滴滴声,强烈的电刺激逐步减退消失。

陈放妈给儿子摘掉贴在太阳穴两侧的电磁贴片,取下头上笼着的机器头罩。陈放一直紧蹙的眉头才慢慢舒展开来。

每天电干预治疗的40分钟,是他最痛苦的时间,强烈的刺激简单粗暴的冲击着他的大脑,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脑出血当天的苦痛,仿佛想用这种野蛮粗暴的力量治愈这具脑出血后偏瘫的身躯。

普通病人最多做一期的电干预治疗,他坚持做了整整三个疗程,今天已经是最后一次了,可是没有用,什么手段都没有用。

他尝试抬起左脚,连左脚在哪里都感觉不到。

妈妈帮他擦了汗,双臂从他腋下夹起,奋力拖动他缓缓挪到轮椅上。下一个轮到的病人在陪人的搀扶下赶紧躺了上去,那是个车祸削掉了半边头骨的可怜人,母亲总用那个人鼓励陈放不要放弃,可是如今,连那个人都能在搀扶下站起来了······

任由母亲推着自己去下一个康复项目,陈放心里一片荒凉。医生说过,脑出血后的黄金康复期是六个月。转眼四个月过去,一同康复的病友们有的可以扶着助力器缓站立,有的可以自主行走,还有的恢复的与常人无异。而他,连勉力站起都坐不到。

明明右侧项叶出血量也就十毫升,明明他康复锻炼极度刻苦,他想问医生,为什么他就是不可以?

他不明白,脑出血后遗症带来的麻木与疼痛让他也无法多思,每当夜晚降临,那锥心的疼痛仿佛要从脑仁里钻出来噬咬着他残存的神智,推向他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妈,医···一···以生。”陈放用右手指了指治疗室对面的诊室,母亲知道他的意思是要去找医生问问。

“儿子,慢慢说不要着急。妈这就带你去问医生。”尽管内心一片荒凉绝望,这个悲苦了大半辈子的女人还是对自己18岁的幼子充满了耐心和爱护,她推着这个原本高了自己一头多的大小伙子进了医生办公室:“高医生,打扰了。”

主治大夫高医生倒也和善:“陈放来了,怎么样,今天的治疗做完了吗?”

“做完了,小放这个病情一直没什么起色,电治疗今天是最后一次,儿子着急,让我来问问您。”

高医生喏了一声,欲言又止。

陈放拉了拉母亲的衣袖,妈妈会意。

“您看,是不是再加加疗程?”

“电治疗本身是医院承接医疗公司的一个实验项目,治疗过程太过痛苦,一般的病人连一个疗程都坚持不下来,陈放意志非常坚定,我们都觉得很感动。但是他这个情况,昨天我跟医疗公司的人也沟通了,一是效果不太好,二是过多的电刺激害怕对孩子的大脑造成过不可逆的损害。”

高医生措辞谨慎,其实昨天医疗公司的人说的非常直接。他们认为陈放已经注定瘫痪,药石无医。

陈放妈倏地捂住嘴,两行清泪蜿蜒而下,她望着医生无声的呜咽着,为了她孩子这刚刚展开便被毁掉的人生,也为了不知道前路在何方的未来。

高医生有些不忍,递了张纸给陈放妈:“您放心,我待会再跟主任商量一下,调整一下治疗方案,孩子年轻,康复能力强,肯定会慢慢好起来的。”

无力的安慰罢了。

陈放妈佝偻着身子推着陈放出了医生办公室,娘俩都安静不语。陈放是精力不足无法多思,母亲则还要面对高额的康复住院费和未来几十年不知何去何从的人生。

明明是高考在即,明明是品学兼优一直不让人操心的好孩子,如果不是被那两个隔壁班的混混挑衅侮辱,在重大刺激下情绪过于激动导致脑出血,现在的他该在家里等着录取通知书吧,不,孩子一直体恤自己生活贫苦,大概率在哪里勤工俭学吧。

可是现在,她低头看了看瘫在轮椅上发呆的儿子,不知道他们的前路在何方,儿子的状态生不如死,他们娘俩的前方究竟还有没有路!?

浑浑噩噩的日子又过了几天,护士站通知补缴费,陈放妈才得知陈放的治疗方案根本没有修改。

她算了笔账,账面上每天的治疗费用高达一千多元,大概能报销50%,加上生活费营养费等等,每个月的开销接近两万。那两个霸凌陈放的孩子经调解承诺赔偿32万,只兑现了9万,剩下的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到位。九万块钱小半年来已经花的七七八八,孩子依然处于瘫痪状态,再这样下去,没等陈放好转,他们已经住不起院了。

她打听到每个科室都有一定的贫困减免权限,准备再去求一趟高医生,高医生反倒先找了过来。

他把母子两个叫到办公室,神神秘秘的锁上办公室,递上来一份资料。

“这是?”陈放妈接过来翻了两页,半边英文半边中文,中英文双语花里胡哨的一本宣传册。

“主任今天刚给我的一份资料,是一个重症病人康复实验项目,我觉得还比较适合陈放,你们先拿着看看。”

“妈,我。”陈放伸手示意母亲把资料递给自己。

母亲帮着他翻阅,陈放只觉得那些字体看着都熟悉,却又异常陌生,在纸上跳跃着,以一种奇异的角度排列组合,让他无法理解。半响,他只认出了其中的几个字:模拟大脑环境。

他抬起头,一脸茫然的望向高医生。

高医生不无激动的说:“也不知道是哪个天才发明的这个治疗方案,就像科幻小说照进现实了。大姐,我跟您说啊,咱们医院就一个名额。我拍着胸脯跟主任推荐了陈放,小伙子原来身体机能好,三个疗程的电刺激治疗也表现出来了很强的意志力,非常适合哈非常适合。”

他说的唾沫乱飞,陈放妈还是半懂不懂:“医生,您是说这个实验能治好我儿子?”

“不是这个意思。”高医生的笑容顿时收敛了大半:“大姐你看,我给你介绍过很多次。脑出血对大脑造成的损害是不可逆的,目前的医学水平也没有办法将已经死去的脑细胞再激活,但是大多数脑出血患者还是能通过后期的康复治疗恢复一定的行为能力,这个治疗方案正在招募志愿者,他们也不能保证百分百治愈或者说对于后期的治疗有效,但是我看这是一次机会,才推荐给你们。当然了,去不去参加还要看你自己做决定。”

陈放妈慢慢攥紧了手中的资料,依然纠结不安。从前,儿子已经成长为了家里的主心骨,什么事情都能帮衬着决断,现如今她一个人还真拿不定这么大的主意。何况经济条件限制,她们连康复科住院都快负担不起了。

“这个实验项目在一个高档医疗中心,治疗条件比我们医院好得多。地方也不远,就在咱们毗邻的临江市,实验期间病人全封闭照顾治疗,你想儿子了坐个高铁去探望也就两个来小时。一旦那边选中,后期所有的治疗费、陪护费、生活费都由对方承担。”高医生顿了顿,郑重的说:“其实,我认为不管治疗效果如何,这两个月的免费医疗对陈放和你都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听到费用全包,陈放母子对视一眼,都动了心。尤其是陈放,虽然脑损伤后他无法多思,但长期的积贫积弱让他对钱这个字格外敏感,他拉了拉母亲的手,点了点头。

“一···医···生。”陈放艰难的表达着:“我···我去。”

组织实验的公司叫腾飞医疗,他们办事效率很高,当天高医生把陈放的所有资料提交了过去,第二天一大早,公司就派了专员过来。专员用一台巴掌大小的连个很多电磁贴片的机器连了陈放一身,只见他简单的操作了一下,填了张表,就说陈放已经通过了,拿出一沓厚厚的合同让陈放妈签字。

陈放母子虽然物质条件一直很差,但也明白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对于这两个月的“免费医疗”,陈放妈总有些惴惴不安。倒是陈放,很坦然也很坚决的想去。反正对于这个17岁少年来说,此生所有的希望已经彻底的毁灭,再坏不过是一个死字吧,若不是为了妈妈,他真觉得死了更好,一了百了。

签了合同,第二天公司那边派了个商务车过来接,陈放妈留了个心眼,把司机和专员小赵的电话都存了下来。

两小时的车程,妈妈一直在跟司机套话打听,瞧司机对答如流倒也没什么差池,说是这个医疗中心修了一年多,每两个月一期实验都搞了好几次了,有的病人康复效果不太好还留在这参加了几期,出去的效果都挺好的。

譬如某某病人进去的时候跟植物人差不多,出来还能自己站起来了,又譬如某某病人他接的时候连话都不会说,送回家的时候还能侃大山了。

司机说的话着实让人心动,加之高医生一再鼓励他们要勇敢尝试,陈放妈看着儿子那肌肉略有些萎缩的小腿,心里也不禁涌出莫名的向往来。

医疗中心修在临江市郊的山脚下,离市区大概四十分钟车程,四周青峦叠翠,纯白色外观的医疗中心大楼看起来格外雅致。医院内部全部采取智能电子设备,运超出陈放和妈妈的预期,不管治疗效果怎么样,这里倒是很适合疗养。

小赵很快就带领他们办妥了手续,又介绍了负责照顾陈放的护工,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姐,刚好也姓陈。陈姐推着陈放楼上楼下的先做全身检查,陈放妈跟在一旁,见她说话温和,办事妥帖,又放心了许多。

小赵介绍说,第二天实验就要开始了,陈放来的晚,刚好赶上了这期实验的最后一个。又说其实他的个人条件不算很好,不过碰巧空出了一个名额。当天夜里,陈放妈陪着他宿在单人病房里,母子两个都激动的有些睡不着觉。

陈放妈轻轻在儿子耳边嘱咐:“小放,一定要服从安排,但是也要记住保护自己,妈每周争取来看你一次。如果遇到······”

陈放妈没敢说下去,在陈放脑出血之后,她不敢再假设儿子会遇到任何的不测。

陈放倒是很坦然,他微微抬起下巴,艰难的挤出字句:“妈,放,,放心。我,,我不···不会···有事!你·····保····重!”

他们又说了一会话,眼皮便再也抬不起了。病房的空调出风口释放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淡淡芳香,闻着这淡淡的气味,陈放母子沉沉睡去。夜色无边,腾飞医疗中心藏在夜色里,仿佛蛰伏的巨兽一般。

而陈放,便似眠在这巨兽之腹。他还不知道,自己面临的将是怎样的危机和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