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无云，月光惨白。

树上，倒吊着干枯的尸体。

黑暗中渗出了似人的笑声，一旁食腐的渡鸦惊得振翅而起。

穿过钢筋铸就的高楼，掠过霓虹闪烁的街道，黑色的飞鸟减速，落在了工厂的窗户上。

它一边梳理羽毛，一边往下俯瞰。

许许多多的人，挤在用隔板分开的操作台上，声音此起彼伏。

“听说了吗，鸽子楼又有人被妖魔杀了，跟之前一样，浑身血液被吸干，被吊在树上。”

“嘶！”

“都死了十个人了吧，卫队的源修们怎么还不来消灭这头妖魔。”

“呵呵，人家保卫的是里边的有钱人，怎么会管我们外边穷人的事情。”

鸽子楼离工厂并不远，厂子里的很多工人们都住在那，这样一则消息传出，无疑是增添了众人的恐惧。

有人盘算着，要不要搬个地方，毕竟妖魔这东西，普通人惹不得。

可又能搬去哪里呢，这年头妖魔乱世，人命如草，他们在哪不是被宰割的命。

叹息声一下子多了起来。

而陆离，依旧在自己的工位上，专心致志地用手中锋锐的刻刀，将粗胚多余的部分切掉

他能感觉到，空气中有种神奇的粒子被吸引过来，每当他的双手开始活动时，就会附着于上，让双手变得更加灵活有力。

这使得他的每一次切割都精准且流畅，切下的每一个碎片都是相同大小，所得到的零件都完全一样。

最后，他用砂纸打磨掉粗糙的颗粒，零件表面登时变得光滑如镜，亮得能照出他的脸来。

十六七岁的年纪，脸色苍白，看上去有点营养不良，像是刚刚生病痊愈的模样，但一双黑色的瞳孔却闪闪发亮，显出蓬勃的生气。

“下班，验收。”

台上的监工一声吆喝，操作台上的小灯熄灭，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验收员开始清点各人的成品，支付相应的工资。

“今天做了有七十个。”

陆离垒好零件，扫了眼周围人的情况。

大多数人的成品数量都在一百个左右，显得他做的要少点。

不过他并不在意，来这里才三天，能有这个效率，已经很不错了。

更何况，其他人手上都戴着特制的手套，听他们说，戴上后，手会变得更灵活有力，加工速度能提高不少。

看到那一双双泛着银光的手套，陆离眼里流露出期待。

再多攒些时日，应该就够了。

“这是你的，七十个，七十块钱。”

一沓薄薄的纸币塞了过来，还未来得及道谢，验收员就去到了下个人那。

陆离小心翼翼地把每一张现金收好，侧头看了眼窗外。

望见霓虹闪烁的街道，看见了天边掠过的人影，他伸出手，朝天空轻轻握了下，忽然笑了。

原来这才是活着的感觉。

一周前，他还是一个患上了渐冻症的病人。

彼时的他还未全身瘫痪，还能自己推动轮椅，就打算多走走，多看点世界的风景。

结果他在一个陌生的巷口迷路了。

等走出来时，已经来到了这里。

这是个奇怪的世界。

和现代社会差不多的生活水平，该有的设备都有，夏天有空调，冬天有暖气。

但不同的是，驱动这些现代化设施的东西，叫做源能。

跟石油之类的东西不同，源能可以作用在人的身上。

人们利用特殊的设备，牵引空气中的源能，强化身体，进行各种不可思议的操作。

据说飞天遁地，一拳开山，不是太罕见的事情。

这种设备，被叫做源器。

比如工人们所戴的特制手套，就是一种最低级的源器。

人类，凭借着这种神奇的东西，用以对抗传说中的妖魔。

或许是由于这奇特源能的缘故，来到这里后，自己竟然康复了。

一开始，他无比兴奋，劫后余生的快乐几乎要让人跳起来。

不过问题很快出现了

在这个世界，他没名没份，是个黑户。

迫于生计，寻摸了好几天，才找到这种不需要验明身份的黑厂打工，混口饭吃。

尽管每天倾尽全力，也只能勉强挣得一天饭钱，但他也十分满足。

上天给了第二次生命，要珍惜。

更让人开心的是，每次在加工零件时，都能感受到一种神奇的粒子在引导自己，使得操作起来十分得心应手。

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源能吧。

他想。

……

这是一个工厂区，聚集了很多工厂，附近有许多由各自工厂专门建造，为自家工人们提供的廉租房，由于地方狭窄，像个鸟笼，又被称为鸽子楼。

虽说是深夜，但路上的人并不少，很多都是工人，现在正好是夜班下班时间。

陆离也在其中，他沿着小路往前走，忽然看见前边树下围了不少的人，挡住了去路。

一个中年妇女在号啕大哭，哀嚎着。

“你就这么走了，我可怎么活啊。”

她怀中抱着一具尸体，尸体仿若树枝一样干瘪，额头上有个被石头砸开的口子，空气残留着浓郁的血腥味。

“刘老二是死后被妖魔吊在这颗树上的。”

围观的人群中，低低的声音传出，引起了一阵骚动。

陆离快步走开了。

他没有看热闹的心情，更不想沾惹妖魔这等麻烦的东西。

继续往前走，人越来越少，鸽子楼的质量也逐渐破烂起来。

在这块地方，离工厂越近的鸽子楼，装修越好些，越远的就越烂些，租金也就相对便宜些。

他的家在最后一栋鸽子楼里。

最后一栋离工厂比较远，而且地处偏僻，距离上一栋楼要经过个几百米的荒地，几乎没人愿意住在这，平日里根本没多少人。

当然，楼道口那两个流氓除外。

一壮一瘦，蹲在楼梯口，身上满是酒味，眼神凶狠地打量着陆离。

陆离心头一紧，急匆匆上到三楼，找到了自家的门，迅速关上了。

那两人此前是某个工厂的工人，因为手脚不干净，前段时间被开除了，房还没来得及退，最近在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若是碰上些好欺负的，直接开口要钱也时有发生，据说手上还沾有人命。

这样的传言难辨真假，反正这片地方，城里的卫队根本不管，死个人又怎样。

而且这里是最偏的一栋楼，根本就没多少人，万一真发生点什么事，也没办法喊救命。

进门后，陆离简单洗漱了下，刚要躺上床，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小陆，是我，开门。”

声音年迈沧桑，听起来很熟悉。

陆离起身，透过猫眼往外望去，外边站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是住在隔壁的老大爷。

“李大爷，有什么事吗？”

他打开门，让对方进来。

“嘿嘿，小陆，给你个好东西。”

大爷笑容很是慈祥，挤得脸上都是皱纹，他四下望望，见着只有陆离一人后，关上了门。

“真是多谢你了，这几天帮了我不少忙。”

“小事。”

陆离这样答道，虽然刚搬进来几天，但这层楼里，只有他和老大爷两个租客，两人也正好一间工厂，颇有缘分。

这几天老大爷要搬走，收拾东西的时候，自己帮了不少忙。

“还是多亏你愿意搭理我这老爷子。”

老大爷边说着，边掏摸口袋：“我就要走啦，我外孙女考上了好学校，挣了好多奖学金，不用我打工了。我想着，这东西以后也用不上了，就给你吧。”

“不用不——”

陆离刚想拒绝，声音忽然止住了。

他看到了大爷掏出的东西，是一双泛着银光的手套。

是那种特制的手套。

虽然很旧了，但款式一模一样。

“戴上看看。”

老大爷发现了陆离的眼神，温和地催促了下。

陆离很想拒绝，老大爷年纪大了还在外边打工挣钱，一个人供外孙女上学实属不易，后续要用钱的地方还很多，这手套旧是旧了点，但当二手卖出去，还是能换点钱的。

只不过，他也很想试试这所谓的源器，想知道看看这源能究竟有多神奇。

就试一下，试完后就还给人家……

陆离轻轻拿起那副银灰色的手套，上边泛起的光泽让他心情不由得起伏了。

源能……

究竟是什么呢？

是否有一天，我也能像那些人一样，在天空飞行。

他摒起呼吸，把手轻轻放进去。

手套贴合皮肤且极其柔软，几乎感受不到有东西戴在手上。

再之后，空气中那种特殊的粒子比往常稀薄了些，但纷纷被吸引，吸附在了手套的外表面上。

就跟他加工零件时一样，果然这就是源能。

好，再看看这所谓的源器能让他体验到什么其他的东西。

他等待着，期待着，呼吸都变得轻微了。

可过了许久……

似乎没有什么额外的感觉。

坏了？

戴了好几分钟，却没有感受到一丝奇异。

那些粒子依旧只是附在上边，跟没戴的时候没有任何区别。

“这是稀罕东西，一开始我也不会用。”

似乎看出了陆离的窘迫，大爷拿过手套，戴在了自己的手上，闭上了眼睛。

“看好喽。”

稍稍沉寂了数秒，大爷深吸一口气，随即睁开眼，抓起了房间的一支笔，轻轻一抖，便转了起来。

一双布满皱纹的手瞬间变得灵活无比，这让亲眼见到的陆离有些惊讶，平常大爷倒盆水都不利索。

边转着笔，老大爷边解释道：

“戴上后，就感觉有好多小东西裹在我的手上，手就像年轻时有力气了。”

听到这话，陆离松了一口气，还好没坏，只是自己不会用。

对方口中的小东西，应当就是那些奇特的粒子了。

“那然后呢？”

他想知道接下来的事情。

“然后，然后就这样啊。”

老大爷一头雾水，疑惑地看着他，手中的笔也停止了转动。

一时间，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现场陷入了沉默。

“这……这样啊，我懂了。”

为了缓解尴尬，陆离只能强行答了句。

“你再试试。”

大爷又把手套递过来。

陆离再次戴了上去，再次等待着。

可依旧是毫无其他动静。

除了吸附而来的粒子，多余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

“来。”

大爷把那只笔扔过来。

陆离学着大爷，让黑色的笔在手上悠悠转动着。

转啊转，他一直在等待，期盼着有其他事情发生。

可过了很久，笔最终停了下来。

“呼——”

“大爷，你还是把手套拿走吧。”

陆离深深吸了口气，回过神来，想把手套还回去，却发现大爷不知何时离开了。

望了眼窗外，夜幕已深，楼道间时不时传来那两个流氓骂骂咧咧的脏话。

明天再还回去吧，免得招惹麻烦。

回头看见这副饱经沧桑的手套，陆离叹了口气。

没有反应，也没有坏，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又尝试了几遍，还是一模一样，没有得到任何反馈。

陆离摇摇头，脱下手套，起身放在桌上，忽然看见桌上有一份手套的说明书，应当是大爷留下的。

他翻阅起来，找到了使用说明那一栏。

“一级源器——【风引手套】。”

“南风工厂出品，品质值得信赖，能够帮助工人朋友们增强双手的力气与灵活性，更快完成工作。”

“我们人类是无法直接感知到源能的，必须借助源器作为媒介，才能接引源能。”

“所以戴上手套后，原本那些漂浮在空气中的，无形的源能粒子才会变得可见。”

“这时候，工人朋友们无需做什么，那些粒子自然而然的就会附着在双手上，等汇聚到足够多的粒子，感觉双手充满力气时就可以开始工作啦。”

无形。

陆离凝视着这个词语，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源能粒子是无形的？

那他感觉到的是什么。

只要沉下心来去感应，就能看见许许多多的源能粒子，那怎么可能是无形的。

还有那个“必须”。

人类必须通过工具才能感应到源能？

自己，

好像并不需要。

突然间，陆离心底冒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难不成自己是个例外？

他合上了双眼。

一颗颗闪烁着微光的粒子就在周围悬浮着，犹如漫天星辰在黑暗中闪烁。

他能感受到它们，它们也能感受到他。

下意识的，陆离把一只手当做刻刀，另一只手当成零件，开始比划起来。

就跟加工零件时一样，粒子开始汇聚在双手上。

莫名的力量涌出，手指变得更为灵活。

睁开眼睛，陆离望着自己的双手，愣神许久。

自己的确不需要任何工具，就能够感应源能，就能够强化自身。

双手活动，能够加强双手，那身体的其他地方活动，是否能有同样的效果。

抬腿，对着空气踹了数脚。

力气的确增强了，但没有给双手的加成多。

可能是越灵活的地方，使用时，能够提供的加成就越大。

带着这样的猜想，陆离开始活动身体的各个部位。

他将双目睁开又闭上，发现只有几个粒子附在上边。

视野开阔了些，增强的幅度不大。

动了动耳朵，附在上边的粒子比双目多了点。

远处的汽车喇叭声变得清晰，门外的声音也能听清了。

那两个流氓的低语声也传了进来。

“我们要不连那个小子一起做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