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洛白听到楚予昭这样问,便老实回道:“我看到鬼娃娃了。”然后用左手包住右手手指,只露出一点点指尖,对着那鬼娃娃指了下,“就在这儿。他一直都趴在你肩膀上,上次咱们在湖边遇到时,他就趴在这儿了。”
楚予昭眼睛眯了眯,问道:“你能看见?”
“能啊。”洛白往他肩上瞥了一眼,“但是太难看了,我不想看见。”又目光躲闪地转开视线瞧窗外,加重语气肯定道:“真的,难看。”
楚予昭的目光变得犀利起来,将洛白缓缓从头打量到脚,问:“这话是谁教你的?”
洛白愣了愣,嗫嚅道:“没人教我啊,他真的很难看的。”
“我问的是谁让你来朕这儿,说些能看见鬼娃娃之类的混账话?”楚予昭声音变得严厉许多,还抬手拍了下桌子,那上面的毛笔跳动,甩了几滴墨汁在洛白衣摆上。
洛白立即傻眼了。
明明他之前跟去宫外,藏到那座庄子的横梁上时,就听见朕和那个光头在说鬼娃娃的事,为什么现在他却说自己是满口胡言呢?
难道他们当时说的就不是鬼娃娃?
“没有谁让我来朕这儿,我,我没有满口胡言,鬼娃娃也不是混账话。”洛白顿时委屈得不行,声音也大了起来。
“若不是有人教你,难道能看见鬼娃娃这些话你自己还能编出来?”
“不是别人编的,也不是我教的。他,他还能对我说话呢,说小猫,小猫。”洛白脑子里更是乱成了一团浆糊,只觉得难过又委屈。
两名小太监听到动静,连忙推开门,门扇发出咣当一声重响。
“滚出去。”楚予昭正在愠怒中,眼睛依旧盯着洛白,头也不回地喝道。
两名小太监忙不迭退出殿,洛白眼眶泛红地转身,也提步跟了上去。
他心里憋着一团火,脚步故意踏得很重,每一脚都发出响声。
“站住。”楚予昭侧头喝道。
洛白继续往前,两只脚高高抬起重重落下,殿内都是他咚咚的脚步声。
“站住!”楚予昭又喝了一声,转头看着他背影,强压住怒气问:“谁让你走的?”
洛白停下脚步,口气有些冲地道:“不是朕让我滚的吗?”
楚予昭深呼吸两口,语气放缓和了一些:“我没让你滚。”
“哼。”洛白从鼻子里嗤了一声。
楚予昭有些惊愕地抬头:“你在对朕冷笑?”
“没有。”
“果然学会撒谎了。”
洛白忍不住顶嘴:“我一直都会撒谎的,不是现在学的。”
“你还觉得很得意?”楚予昭忍耐地道:“你过来,朕问你点话。”
洛白虽然没继续往外走,可也站着没动,给他一个倔倔的背影,那后腰处还插着一根孔雀羽。
楚予昭等了片刻,见洛白也不转身,就那么一步步往后倒退,退到了他面前。
“看不出来脾气还挺大啊。”楚予昭垂眸看着他的后脑勺,“转过来。”
洛白慢慢转了身,盯着着楚予昭胸口上的那颗贝扣,眼眶看上去有些红。
楚予昭怔了怔,怒气随着这抹红色散去不少,低声问:“要哭了?”
“没有。”
“那眼睛怎么红了?”
“我生气会红眼睛的,主要是太生气了,嗯,朕太凶了。”洛白揉了揉眼睛,又让他看手背,“看,没有水。”
楚予昭垂着眼帘看他伸到面前的手。那只手骨节很小,手指如春葱般柔嫩,又看向他的脸,看见那排长翘的睫毛,已经粘成了一簇一簇的,便道:“果然是个撒谎精。”
他声线本就低沉,这句话更像是从胸腔发出来似的,发出低低的共鸣音。洛白不知怎的心里一跳,好像就没有那么生气了。
“没有撒谎。”洛白嘟囔着,又去看自己染上墨汁的衣衫摆,“你不但凶我,还把我衣衫搞成这样,我已经没了一件衣衫,元福姨看见了会不开心的。”
楚予昭道:“你好好说实话,一五一十的说清楚,朕会给你新衣衫穿。”
“说什么啊……”
“就是刚才那些话,是谁教你的?”
“可是,可是。”洛白有些茫然地挠了挠脸,看向他肩头上的鬼娃娃,“是我自己说的,不是谁教的。”
鬼娃娃一直趴在楚予昭背后,只将两条胳膊搭在他肩头上,袖口处露出几根乌黑色的长指甲。
洛白盯着那几根指甲,说:“我看到他是个小娃娃,脸蛋子圆圆的,雪白雪白,嘴巴很红,眼睛黑得像炭圆儿。”
为了说得更详细些,洛白又绕到楚予昭身侧,退后两步,保持距离地端详那鬼娃娃。
“他穿了件黑色的衫子,还有件小褂,也是黑色的,上面有红色的圆团。脚上的鞋子……嗯,上面有绿色的花,不对,草。”
楚予昭本来神情淡淡的,在听到洛白这些话后,转头慢慢看向他,眼神逐渐锐利。
洛白却没注意到这些,他还在认真打量那鬼娃娃的穿着,绞尽脑汁作着描述。
一直趴着的鬼娃娃,此时却直起身,目光空洞地注视着前方,脖子上挂着的那块玉,被他起身的动作拨到一旁,正面清晰地展现在洛白眼前。
洛白之前看见这块玉时是在夜里,哪怕月色再好也没有瞧得很仔细。现在才发现那玉面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左上角还有个小豁口。
“……他脖子上戴着一块玉,上面写着字儿,四个字,写的是……”洛白根本不认得那些字,也信口道:“写着我是块玉。”
“旁边还刻着花儿,不对,不是花儿,是桃儿。只是上边有个豁口,是被老鼠啃缺的吧?”
楚予昭一直怔怔看着他,脸色越来越白,再转身从笔筒里抽出支笔,蘸了砚台里的残墨,在那张写了半幅字的纸上唰唰落笔,空白处便多出了一个图案。
洛白一边揉着手腕,一边忍不住好奇地凑近了看,看见那画出的形状后,惊讶问道:“你画的是那块玉?你看得见?”
楚予昭笔尖顿了顿,飞快地在那其中写了四个字:福寿万年。
洛白眼珠子跟着他的笔尖转,一个字一个字地胡乱念:“我,是,块,玉。”
楚予昭又在图形空白处画上了一只桃,当笔尖移动到左上方时,却悬在那里不动,迟迟未曾落笔。
“你是要画缺口吗?就是这儿,就在这里。”洛白好心地给他提点,“位置没有错的。”
楚予昭还是没有动,下巴到喉结处的线条绷得很紧,若不是笔尖在空中微微轻颤,整个人就像是已经化成了一尊雕像。
安静中,一滴浓重的墨汁在笔尖缓缓凝结,坠落,啪嗒一声轻响后,纸上多出了一个小墨团,位置就在画出来的那块玉上方,恰似多出来了一个缺口。
“对,就是这个,看,你画得一模一样。”洛白惊喜道。
楚予昭沉默地看着画,半晌后才搁下手里的笔,墨汁绽开,将那刚画出的玉染得星星点点。
洛白连忙将笔放回笔筒,又撅起嘴去吹那墨汁,边吹边惋惜道:“画得这么好,哎呀,哎呀……”
楚予昭没有阻止他,只定定站着,看上去有几分失魂落魄。
洛白吹了片刻,可这画出的玉还是没法补救,只得放弃了。他察觉到楚予昭一直没说话,刚站直身看过去,就唬了一跳,往后噔噔倒退了两步。
一直面无表情的鬼娃娃,脸上浮起层蜘蛛网似的青筋,他状似痛苦地用手抱着头,大张着嘴,露出几颗长长的尖牙,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嘶声。
本来洛白已经不那么怕他了,可看到他露出这幅样子,还是被吓到了。
“怎么了?”楚予昭发现了洛白的异样。
“他……他……”洛白将手指放在胸前,指尖朝向他肩头。
楚予昭神情一凛,追问道:“他怎么了?”
“他看上去好可怕,他在掐自己的脖子。”洛白见鬼娃娃用手扼住他自己脖子拼命掐,结结巴巴道:“他,他好像要掐死他自己。”
鬼娃娃双手已经离开了楚予昭的肩,仅用两条腿环着腰。可那腿也松了力气,整个人掉了下去,开始在地上翻滚嘶嚎。
洛白觉得自己全身发麻,头发丝儿都在颤抖,但楚予昭却依然看不见,也听不着,只用手握着洛白的肩,追问道:“他看上去怎么样?他现在在做什么?”
“他,他很难受,看上去,看上去全身都在痛那种难受,还,还躺在地上打滚。”洛白结结巴巴地道。
话音刚落,他看见鬼娃娃突然胸膛一挺,身体绷紧得像一张反弓,两只眼睛似乎要脱出眼眶,就那么死死盯住屋顶几息后,从眼前消失不见了。
“他不见了,他不见了。”洛白指着空地对楚予昭说:“他突然不见了。”
楚予昭此时的神情,阴沉得如同罩上了一层黑云,他松开洛白肩头,对着门外大喝一声:“来人。”
一名小太监应声推门:“陛下。”
“把成寿给朕唤来。”
“是。”
很快,廊外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成公公走进寝殿:“陛下,陛下可是有什么急事要吩咐奴才去办?”
楚予昭也不废话,直接问道:“成寿,卜清风住在宫里还是宫外?”
成公公听到这话,眼睛一亮,提高了声音回道:“奴才怕宫里人多眼杂,就将卜大师安置在城郊的荷清园子,还派人保护着的。”
“你去准备一下,朕现在要去一趟荷清园子。”
“奴才这就去准备。”
门外进来两名小太监,给楚予昭换上了外出的黑袍,成公公很快就来禀报,说马车都准备好了。
楚予昭低低地咳嗽了两声,抬步往殿门走,等到身影都消失在大门后,洛白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急急追了上去:“朕,你要出宫吗?带我去吗?带着我去好不好?”
一行人走在长长的曲折通道里,楚予昭两手负在身后,听着洛白的声声追问,脚步却没有丝毫停顿。他本就身高腿长,每一步都跨得很大,洛白不得不奔跑着才能跟上。
“朕你慢点啊,我跑起来没事,可姨年纪大了,她,她跑不动啊。”洛白狡猾地带上了成公公。
“那你就别去。”楚予昭头也不回地道。
几名小内侍听着他们的对话,皆是满脸震惊,边跑边不断去偷偷瞟洛白。只有成公公面色平静,眼睛只平视着前方,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
洛白软下声音央求:“好哥哥,你就让我去嘛。”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触动了楚予昭,没有丝毫征兆地,他突然就停下了脚步,定定地站在原地。
洛白一个没收住脚,差点一头撞到他背上。
洛白去拉楚予昭的衣袖,手指刚搭上那有些厚度的布料,就被楚予昭用两根手指钳住,拎高。
“怎么这么多废话?”他侧过头,皱起眉冷冷地问。
“啊……我……”洛白瞧着他冷漠的侧脸,突然心里就有点怯了。他将手指藏在背后,嘴里嗫嚅道:“我不知道啊,可能,一直都多吧。”
楚予昭提步继续往前,只是脚步放缓了不少。洛白没有敢再追上去,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
“走吧,洛公子,陛下这是允了您跟着的意思。”成公公小声说了句。
洛白看着最前方那道高大的人影,心里的郁郁一扫而空,笑得眉眼弯弯地追了上去。
乾德宫台阶下站了几十名黑衣暗卫。经过四井子街遇刺的事情后,这次成公公就把所有暗卫都叫上了。楚予昭也没说什么,径直钻进了前面那辆马车。
红四正要放下帘子,洛白就从他手臂下钻了过去,一边往马车上爬,一边不好意思地道:“红四哥哥,还有我呢,我还没上去。”
成公公着急地喝道:“洛公子,您和我去后面,这是龙架,您坐不得。”
“坐得,坐得。”洛白已经爬到车上,怎么还肯下去?
红四飞快地看了眼车厢里的楚予昭,见他虽然微闭着眼睛,却没有出言发对,这意思是允了,便放下车帘子,跃上了车夫位置。
马车向着宫门前进,随着广场的石板路面微微摇晃。洛白弓着腰身站在车厢里,手扶着旁边的木梁。
楚予昭微闭着眼坐在座位中央。他本就身材高大,加上两条腿分开,原本宽敞的车厢因此显出了几分逼仄,座位两边的空余也没剩下多少。
洛白上车后,楚予昭并没有令他坐,也没有让出一点位置,甚至后靠在椅背上,像是在开始打瞌睡。
马车在行进中遇到了个坑,弧度比较大地晃了下,洛白的脑袋磕到旁边的木质车壁上,撞出砰的一声。
虽然不怎么疼,但动静还挺大。
楚予昭睫毛颤了颤,撩起眼皮淡淡瞥了他一眼,随即又阖上了眸。
洛白揉着脑袋,一眼一眼地偷看楚予昭,开始往他身边挪。然后欠着屁股往那空余地方坐:“我坐一点点啊,我坐一点点。”
他小心地观察着楚予昭的脸色,慢慢往下挤。楚予昭额角跳了跳,终于睁开眼冷声道:“下去。”
“啊?下哪儿去?”洛白屁股已经落到座位上了,两人的肩膀紧紧贴在一起。
楚予昭侧头看了眼肩膀处,说:“要么下车,要么下座位坐在地上。”
洛白才不会下车,他虽然不大痛快,却也乖乖起身,靠着车厢壁坐了下去。
这马车里干净堂皇,车厢底铺着厚厚的长毛地毯,洛白觉得屁股下软软的,便将两条腿舒展伸直,脚尖晃动着对楚予昭得意道:“看,我比你坐在座位上还舒服。”
楚予昭瞥了他一眼,转开视线,侧头从竹帘缝隙里看着窗外。
洛白为了证明自己的舒服,干脆就躺了下去,侧身用胳膊支着头,笑嘻嘻地对楚予昭显摆:“朕,看我,看我还能躺着……”
楚予昭虽然没有转头看他,眉心却跳了跳。
“哎呀,好舒服啊,我舒服得都要睡着了。”洛白又闭上眼睛平躺着,两手交叠放在胸前,故意发出打鼾的声音。
楚予昭垂下头,一手环胸,一手揉着眉心,缓缓吐出口长气。
洛白呼噜了一阵,将眼睁开一条缝去看楚予昭,发现他居然都没有艳羡地偷看自己,心里顿时有些失望。
为了吸引楚予昭的视线,也为了体现此时的愉悦舒适,他开始左右翻身,嘴里胡乱哼着曲儿。
当再一次翻身朝向楚予昭时,他身体一僵,小曲儿也慢慢断在了嘴里。
楚予昭正居高临下冷冷看着他,那张英俊的脸孔黑沉沉的,显示着主人此刻的心情不是那么美妙。
“坐上来。”楚予昭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洛白为了躲避他娘的藤条,还是很懂得看脸色的,知道这种时候不要顶嘴,也不要倔,就算不知道原因也不要问,乖乖照做便是了。
楚予昭往旁边欠了欠身,让出了一小半座位,洛白讪讪地挪到他身旁,规矩地坐下。
楚予昭侧头看他,洛白露出个无辜的询问神情,楚予昭看了眼两人紧贴的手臂,轻掀薄唇:“坐过去些。”
洛白屁股欠了欠,往旁边挪动了半寸,楚予昭又伸出手指抵住他肩头:“再过去些。”
洛白只得又往旁挪动。
“继续。”
洛白有些不高兴了,撅着嘴道:“继续继续继续,我都贴车壁上了。不和你一起坐了,我还是坐地上吧。”
他说完就要起身,却被楚予昭喝住:“别动。”
楚予昭闭上眼,眉头忍耐地拧在一起,缓缓舒出口气后睁开眼,往旁边欠身,给洛白让出了更多的位置。
“坐。”
“哦。”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就每天中午12点更,如果那天休息,会提前请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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