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付青远番外共卿白头老
你可能不知道,遇见你之前,我的心一直在四处漂泊。
——付青远
在那清晰的仿若昨日的初遇里,记忆中的他淡淡的对那个匍匐在他脚下的小女孩说:“……以后我是你的师父,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桑落,师、师父……?”
那个孩子诺诺的,犹自不敢置信的回答道。脸上还有干涸的血渍,嘴唇干裂狼狈至极,她眼里满是惊惶,那双黑亮的眼睛紧紧的盯着他,仿佛他就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付青远清楚的明白自己不是一个心善的人,不喜与人打交道,也不喜欢多管闲事,某种程度上来说可以被称作心狠手辣。长久的独自修真生涯让他彻底的变成一个冷情的修士,他本不会去管那个孩子的死活。
那时她一身不合身的粗布衣服打满了补丁,裤子上许多地方洗的发白,单薄的衣服穿在身上也是空荡荡的,手腕和脖子都细弱的好像随后一折就会断,再加上枯黄的头发和没有肉的干瘦小脸。
她并不是一个长相讨喜的孩子,但是鬼使神差的,他俯身在她的额上点上了那个首徒印记。最被看重的,能被长久带在身边的弟子。
为何会在那么一瞬间忽然想要那样做?恐怕他自己也不明白,或许是被那双太过清澈的眼睛给迷惑了,也或许是冥冥之中的注定。而在后来的那么多个日夜,他无数次都在心中庆幸着自己当初将这个孩子带回去。
那是他在明白修真界的残酷之后,第一次毫无依据和思考的按照自己心中的想法行事,简直就像魔怔了一般。
那之后,他发现自己其实并不能做一个好师父,因为他并不知道该如何与这个徒弟交流。徒弟简直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而他怎么看都是不懂温柔的猎人,他做不到用笑容安抚她,连安慰的话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他一个人习惯了,就算是出去试炼榜上接任务也不怎么喜欢和那些各怀心思的修士多说,若是闭关起来,更是几年都不会说一句话。他认识许多人,但都称不上熟悉,在他们眼中,他沉默寡言,所以这么多年说的话总和,恐怕也不比后来和徒弟说的话多。
在最开始,徒弟对他很害怕的样子,不太敢接近他。每当这时,他也只能不知道该怎么办的看着她,然后就会发现这孩子紧张的垂下头盯着地板了。
他们都需要习惯有对方陪伴的日子,他觉得自己应该给徒弟一个缓和的时间,于是他闭关了。这样她应该会不那么紧张,会更容易习惯这里的生活,他想。
毕竟心中多少还是牵挂着,他并没有像以前一般动辄闭关几年几月,只过了几天就打开了房门。
一打开房门他的视线就被门外放着的一束红色小花给吸引了,那应该是摘下来有些时间了,花瓣有些奄,就在屋后的不远处有大片的这种小花开放着。
应该是他的那个小徒弟放在他门口的,他盯着那束花看了一会儿,弯下身子捡起来,退回自己简陋的房间,四处看看才将之放在了那口箱子上。
“师父!”那瘦弱的孩子一手拿着一束花,一手扶着楼梯走上来,看到他走出房门,下意识的提高了声音的喊道,喊完又一顿下意识的把手背在了身后,声音也不由自主的低了下来。
“师父,我已经看完了那些书,没有偷懒……”她低着头站在他面前,一副做错了事忏悔的模样。
他没有觉得她做错了什么,便淡淡的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但是见她听到后更加忐忑的样子,他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再说些什么。看着那孩子头顶的发璇好一会儿他也没想到应该再加上什么,便没有再做声,而是拿过她放在背后的那束小花,回到房间和先前那束放在一处。
等他再出来时,他的小徒弟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开心的傻笑。他其实不是很理解她究竟为什么忽然之间从忐忑变成那么开心的笑,但是看她那么高兴,他忽然间觉得也挺好。
提起徒弟掂了掂,发现她轻的一阵风都能吹走。他应该为她做些什么,让她过得更好。这种想法忽然出现,之后就种子似得生根发芽,深深的种在了他的心里变成参天大树。直到他死亡时都没有枯萎。
他仔细的回想了一下自己还是凡人的时候,又找了些凡人的城镇,观察那里的小孩子是怎么样和家人相处的。这么一看,他觉得自己的徒弟真的是乖巧又听话。
会用软软的声音叫他师父,每次笑起来都是眼睛闪亮的温柔的,对修炼也很努力刻苦。不经如此,还从来不做过多要求,也从来不打扰他……她那么小心翼翼的讨好他,对他这个师父越来越亲昵,他看在眼里,连自己都不曾发觉对她变得柔软了许多。
甚至还为她做了他以前绝对想不到自己会做的事,为她烹饪食物和做饭。食物的味道对于他来说其实早就消失了,所以他尝不出味道,但是从徒弟的表情来看,隐约明白自己做的很不好。但是即使他做的不好,徒弟也从来没说过一句,吃的干干净净然后向他道谢。
小小的身子坐在他面前呼噜呼噜的吃东西、拉着他的衣角躲在他身后四处看、哈哈笑着喊他师父和他撒娇、每次他出关时炮仗般的朝他怀里扑过来……以及信誓旦旦的说以后要对师父很好很好要保护他。
这许多事,都让他心里开始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没有在意,然而这种感觉在今后的日子里越来越强烈,强烈到他自己都忽视不了,然后终于在某一日爆发出来。那一日他才恍然,原来自己很早就对自己的徒弟有着异样的感情。
最初可能只是怜惜和好奇,在看着她长大的那些日子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成了一种不能言说的感情。
有了一个徒弟之后,似乎时间的流逝都变得缓慢,慢的他几乎记得住和她相处的每一刻,但是又是那么的快,快的几乎转眼那个孩子就长大了。
从那个手足无措一直不敢接近他始终离他三步远的孩子,变成总是偷偷看他黏着他一看到他就会展开笑容奔跑过来的少女,又变成在他面前毫不遮肆意温柔又喜欢害羞的小女子。
这些改变几乎就在转眼,他走着走着,小徒弟就从一个矮矮的在他身边绕来绕去的小丫头,变成一个偎在他胸前还会忽然趴上他背的小女人。始终不变的是她柔软的声音叫着他师父的样子,脸上的表情。
在遇见小徒弟之前,很多事他都遗忘了,要不然就是变得模糊。但是把这个狼狈的徒弟捡回来之后的记忆,异常清晰,偶尔回想起来,他还能记得那孩子脸上的细微表情。实在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大抵就是世人口中的爱,神奇的让人惊叹。
若在很久很久之前,有人说日后有一日,他会觉得自己离不开另一人、会千方百计的想得到一个人的身心、会被另一个人的高兴和悲伤控制心情、会甘愿用自己的生命换取另一个人的生命,他如何,都不会相信。
而现在,他明白了。他会,他愿意。
他去过许多地方,即使久居一处,也从来都觉得自己在漂泊。可那日,看到徒弟如往常一般穿着那身她最爱的蓝裙站在门前朝他招手,大声喊着师父,接着蹬蹬的跑下楼,拉着他的手往上拖告诉他她今日又做了什么新奇玩意儿要送给他,忽然就觉得很安心。
就算他付青远陨落了,也有人会为他伤心,会有人记得他。
他独自一人时曾经杀过一些修士,有为那些修士报仇的人找上他,有那么一瞬他竟是有些羡慕的。那时他想着若他此刻死去,没有人愿意为他做些什么,或许连尸体都不能埋葬在土中安静的腐烂,实在是悲哀。
默然的看着拉他前行的徒弟,他想,她这一辈子都别想挣脱他了,因为是她让他第一次觉得安宁。既然得到了怎么能忍受失去。
他最眷恋的日子是在荒界,在那里他终于得到了最爱的人,并且那里是只有他们两人存在的世界。没有必要,他不想让徒弟发现他内里的真面目,那种不愿她看他以外的人、和他以外的人说话、想要时时刻刻将她锁在身边,永远都用那种充满爱意的眼神看他的想法。
徒弟很好的抑制了他心中的魔,她没有给他任何变成魔的机会。
他想过徒儿如果不愿意再待在他身边,他就给她下蛊也好强迫也好,无论如何也要将她囚禁在身边。
可是她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她一直都那么喜欢待在他身边,活泼的主动的,拉着他的手抱着他的胳膊或是,坐在他的手臂上躺在他的胸膛上,那柔软温暖的感觉让他感到震颤和贪恋,直至越陷越深。
他想过如果徒儿并不能回赠他一样的爱意,便杀了她,将她的灵魂封在自己的身体里,亲密无间密不可分。
但是她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每日都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到她毫不掩饰的爱意,浓浓的就如他一般的眷恋。每当看到那种眼神,他发现自己便再也不能思考,只想让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
在得到徒儿身子的前夕,他才明白原来自己是在恐惧着的,他怕她不愿意接受这逆伦的感情。但是,她总能让他心中蠢蠢欲动的野兽变的温顺无害。她往往只用几个表情和动作,就轻易的把他救赎了,偏偏她自己从没发现。
日复一日,他越来越温柔,简直就像是初初修真时的自己。因为徒儿看着荒界荒凉的沙漠随口叹的那句“许久没看到绿色的树还有草。”他甚至愿意带她离开荒界,这个他不愿意离开的只有两人的世界。
没有什么比她的想法来的重要,似乎他坚持的所有事,在她不经意的一句感叹中都烟消云散了,只想着让她开心称意。
如果能将自己剖开,然后将她包裹进去,该多么好,让她待在他的身体里。
那种遍寻不到,不知她生死的心灰感,他再也不想再感受。那是比没遇见她之前更加强烈的空虚寂然。
当她回到了他身边,他的心脏才再次恢复了跳动。好几个夜晚,他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将她杀死连骨头血肉都吞吃入腹的**,只有那样她才会好好的在他的身体里,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将他们分离。
可是,当他的手触摸到她温热的颈脖,感觉那里的血液的流淌,怎么都下不了手。他怎么能伤害她,便是能无动于衷的杀掉这世上所有人,唯独她,他怎么能忍心伤害。最后所能做的,也只有蓦地抱紧她罢了。
她永远不知道那些无眠的夜里,他的挣扎和煎熬。
他永远都要是她眼里那个冷静自持,爱她护她的师父,就算是到死也是如此。
“阿落……”那日他没有在意身体上刻骨的疼痛,只叹息的喊着她的名字。
可她不愿意看他,一边说着她还要和他一起去哪些地方,一边毫无知觉的落下眼泪。
多希望他还有时间,什么都不做,只在她喜欢的晴朗日子里,抱着她出去晒太阳。
可是他再没有时间了,这个占据了他所有生命的身影在他眼中定格,逐渐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