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荆扬世家的秘事

还未走近,就听到了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你一个江东来的,凭什么来北市做生意,太守大人早就有令,江东来的,想做生意可以,只能在南市,北市不准过来,是你自己违背规矩,还怪我们不讲道理,你倒是长了一张巧嘴啊?”

凑到前面一看,只见散落了一地的货物,有精美的贝壳珍珠,还有很多精美的刺绣制品,这些东西一看就是价格不菲,想来都是些江东的稀罕之物,那到襄阳来卖个好价钱。

面对那个年轻男子的质问,一名小厮穿着的小子显得有些窘迫,一边捡着散落在地上的货物,一边带着哭腔质问道:“你就是不讲道理,我就是个送货的,又不是来卖东西的,你凭什么砸我东西,你知道这些东西要是弄坏了,我回去要被主家打死的。”

那男子听得这话,面色变得更加严厉,气冲冲的指着还在地上慌张收拾东西的小厮:“你还在狡辩,你在这路上见一个人就说一次你这东西是什么江东来的稀罕物件,制作精美,用料讲究之类的话,这不是在卖东西是什么?啊?”

面对男子的质问,小厮明显是有些真的被气到了,忽然站起身来,愤怒地对着那男子说道:“你这人,当真是胡搅蛮缠,我按主家的意思,给不能去取货的赵老板送来货物,我在歇脚的时候何人闲聊了几句,别人问我送的是什么东西,我就说是赵老板从江东订购的一批首饰和精美的扬州刺绣,让他们有空可以去赵老板的店铺看看。我就说了这么一句话就走了,明明是你不分青红皂白,非要说我不守规矩,在北市卖东西,我一个送货的小厮,难不成还敢把主家的东西私下卖了不成?我有那么大的胆子吗?”

旁边围观的人听了都开始不由地点了点头,大家都开始交头接耳起来,多数人都在指责男子故意找茬,但男子依旧不依不饶,非要说他不守规矩,还扬言带他去见官。

小厮一听立刻就慌了,倒不是他害怕见官,实在是他不能再浪费时间了,他已经被浪费了不少时间,若是再闹到官府去,还不知道要耽误多久,到时候误了给客人送货的时辰,他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于是只能愤愤的指责他不讲道理,但也仅限于此,无奈只能丢下一句“不与你争辩”,便想着赶紧离开,但那男子还是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让小厮急的都快哭了。

这时人群里一个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便出口说道:“刘二,你就别为难人家了,人家就是个送货的,又不是真来这儿摆摊的,你就让人家走吧,你看把人家急成什么样了,别闹了,要实在是又缺钱了,就找个正经的营生,别整天游手好闲的,到处讹人。”

“哎?你这人怎么说话的,什么叫游手好闲,讹人啊,我这是……”

白浟站在人群里看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后就离开了,让王汾继续带他在城里逛逛,顺便给自己买些小东西,防着以后路上用的着的。

时间很快到了中午,白浟提议找个小店吃点东西,王汾一开始是拒绝的,想着白浟只是个护卫,自己的俸禄也不多,哪有什么闲钱去酒楼吃饭啊。但白浟却说自己平时得了很多赏,吃顿饭的钱还是有的,而且只是去普通的小店就行,不用去太过高档的地方。

随后两人进了一家名叫“王记酒肆”的小店,找了一张靠窗的桌子,点了两个小菜和一壶酒。看着屋内的朴素的装饰,不算多的食客,白浟感慨道:“如今这个年头,还能有这么安逸的地方实属不易啊!”

王汾也接话道:“是啊,原来不觉得如此,直到自己从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过到现在这种平平淡淡的日子,才明白当初太守大人告诉我们一定要好好守住这种日子的重要性。”

“二位,你们点的菜来了,慢用!”

小二把菜端上来后,白浟给王汾跟自己倒了一杯酒,白浟主动举杯对王汾说道:“王兄弟,今天辛苦你了,带我逛了半天。”

王汾连忙表示客气了,这是他应该做的之类的。说完两人就开始边吃边聊。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再看看店中推杯换盏的食客,这种和他在洛阳看到的完全不同的景象一时间竟让白浟有种置身幻境里的感觉,好像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两人有说有笑的吃着,忽然白浟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便开口问道:“王兄弟,我突然回想到刚才街上碰到的那两个人,其中那个像是襄阳本地的男人说什么‘江东来的应该在南市做生意,不应该来北市’,还说这是太守大人下的令。我很奇怪,像李太守这样的好官怎么会下这么奇怪的政令呢?”

王汾听了,喝了一口酒,有些不在意的答道:“嗨,这有什么,太守大人已经很照顾他们了,而且啊,我们襄阳也已经很包容他们了,你是不知道啊,白兄弟,等你到了武昌,你会发现整个武昌城都找不到一家扬州人开的店铺。”

白浟听了更是不解:“何出此言啊,不都说天下十三州,论富裕程度,这江南的扬州、荆州和益州都是排得上号的,不然当年面对大卫的铁骑,楚国也不会能撑得了那么久,不都是靠着这三州的钱粮在撑着吗?这富裕的地方,商业都很发达啊,当初这司隶和冀州都有天下中心的美誉啊。”

“白兄弟,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王汾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给白浟的杯子满上,这才郑重其事的对他解释道:“早在百年之前,北赵与南楚隔江而治,当时的楚国皇帝想定都武昌,认为武昌乃天下通衢,交通便利,且有江水天险,上能控制益州,下能威慑江东,乃是楚国王都的最佳选择,但后来,楚皇却突然决定建都建康。”

“可建康据说有‘虎踞龙盘’之势,又有‘天子气’,是天生的建都之地啊,选择建都建康也没什么问题吧?”

“嗨,你是不知道,据说是这其中缘由啊,还是因为江东人搞的鬼,所以啊,咱们荆州人才多对江东人多有偏见。”

白浟听完,也没多问,想来王汾也是知道的不多,白浟就想着等回去之后向李睢问下具体情况,他隐隐觉得,这其中或许有他此行前往江东破局的关键。

吃完饭,白浟和王汾二人就直接回了太守府,王汾在向李睢复命之后就自行回营了,白浟倒是没有急着回去休息,而是叫住了李睢,说道:“李太守,请留步,在下还有一件事情向请教一下李太守,不知李太守现在是否有时间?”

李睢闻言,笑着说道:“今日刚好无事,白兄弟有什么问题可尽管问,要不,我们去亭中坐一会儿,边喝边聊,这襄阳的茶也是不错的。”

白浟便跟在李睢的后面,向后院走去,路上李睢问了些今日的所见,白浟也是把自己真实的感叹说了出来。直言襄阳的民生情况好洛阳不知凡几,遥想当年的繁华都城经过常年的战乱,竟落得如此下场,两人不由地都唏嘘不已,这也更加坚定了李睢追随刘衍匡扶社稷的决心。

去到亭中,李睢吩咐丫鬟上了今年的新茶,碧绿的茶叶在山泉水中散发着清香,轻啄一口,让人回味无穷。

白浟放下茶杯,好奇地问道:“李太守,今日在街上遇到一件小事,本是百姓间不起眼的摩擦,但其中一人却说江东来的人只能在南市做生意,不准来北市,还说这是太守大人的命令,我对此感到不解,也请教了王汾兄弟,但他只知道是因为当年楚皇选择定都建康,其中内情他也不知道,不知可否劳烦太守大人给我详细解说一下。”

“确实如此,”李睢没有回避,直接承认了那条命令确实出自他手,随后又接着说道:“白兄弟有所不知啊,当年楚皇想在建康跟武昌之间择一城为都,但其实楚皇心中早有主意,他一直看中的都是武昌,毕竟建康虽有江水天险,又有采石矶、石头城等外城险关守卫,但位置太过偏离楚国的中心,而且当时的淮河防线也在北赵的控制之下,若没了淮南,江水天险只能求一时安稳,想要北上开疆拓土实在是太难了。”

白浟听了也是频频点头:“确实如此,都说守江必守淮,淮南一直是南北双方的必争之地,北国通常都以淮南为据点来进攻南国,南国也只有据有淮南,进可三路齐发进行北伐,退可守住淮河防线,与襄阳成掎角之势,保全江南。”

李睢也是认同白浟的见解:“确实如此,在没有淮南防线的情况下,定都建康就显得有些鸡肋,远离益州不说,一旦当时的北赵铁骑南下,切断荆州与建康的联系,那么建康就会变成一座孤城,相反如果定都武昌,就算是北岸的襄阳失守,北赵铁骑威胁武昌,楚皇还有益州兵和扬州兵可以依靠,且当时的楚国水师精锐都屯驻在江夏武昌一带,只要有水师在,江水防线的主动权就在楚国手里,到时候,他们最坏的结果就是失去江北的所有领土,但却可以保全国家。”

“所以,无论从什么方面来看,定都武昌都要比建康来的可靠,但楚皇忘记了一点,那就是世家的力量。”

李睢起身,背对白浟,缓缓地说道:“当初楚皇起兵靠的就是江东世家的支持,条件是江东世家有官职世袭三代的权利,且各家之间可以互相举荐,但事成之后的楚皇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打天下可以靠那些出身草莽的将军,但治天下必须要靠那些读书人,那请问全天下的读书人都在哪儿呢?毫无疑问都在世家大族手里。于是楚皇就想着用世家来制衡世家。”

“然后,他就选中了荆州世家?”

“不错,荆州世家虽然没有从龙之功,且荆州四战之地,天下太平时是富裕之地,一旦有什么叛乱纷争,荆州都是无法避免,所以,荆州并没有那种特别根深蒂固的世家,但蒯、黄、蔡三家的实力也不容小觑,随即楚皇就想让荆州派进入朝堂,但扬州派的江东世家可不是那么轻易就把权利分享出去的,刚开始还好,随着进入朝堂的荆州派官员越来越多,扬州派世家也逐渐有了危机感,随即他们采取分化联姻的方式让蒯、蔡、黄三家陷入猜忌之中,等到楚皇提出定都武昌的时候,发现朝堂之上竟然齐声反对,都认为建康才是更加合适的都城。”

“可我听尚书大人说过,当年的楚皇是个杀伐果断且有主见的人,应该不会那么轻易妥协吧。”

面对白浟的问题,李睢有些无奈,回头笑着说道:“白兄弟,你没走到那一步,等你走到那一步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人有时候是需要放弃一些东西来保全另一些东西的。如果当时楚皇选择定都武昌,当然没问题,以他的威望和能力,那些世家大族也不敢做什么小动作,可你要知道,他是开国之君,有着十足的把握能压得住那些世家豪门,可他的儿子、孙子呢?他们自幼长在深宫之中,锦衣玉食,那些治国齐家的道理都是那些世家官员教导他们的,你觉得他们能镇得住那些野心勃勃的世家们吗?”

“我明白了,既然知道镇不住,还不如选择实力强劲的一方去合作,这样起码能保证自己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不会再次破碎。”白浟听了李睢的话才恍然大悟,感慨不已。

“是啊,只要给了那些人足够的利益,起码他们会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而选择保住楚国皇室,为了子孙后代,他必须也只能选择妥协,定都建康。”

可听了这么多,最后不是荆州世家与扬州世家一起合作了吗?怎么会出现今天这个局面呢?为何荆州人会对扬州人如此敌视呢?

李睢邀请白浟坐下,喝了口茶后,才说到这两个派系之间关系变坏的原因——利益。

李睢说道:“刚开始,两派世家之间还算和平,但随着扬州世家在朝堂之上的势力越来越大,双方当初商量的约定自然也就不被扬州世家放在眼里了, 久而久之,双方的矛盾越来越大,最终荆州世家彻底放弃了朝堂权利,改为主要经营荆州本地势力,也就从那时开始,扬州人不守信的言论也传遍了整个荆州,渐渐地,荆州人也就慢慢对扬州人有了敌意。”

“原来如此,不过李太守,这对我们来说或许是个机会。”

“机会?你的意思是说,利用荆州世家的力量去对抗江东四大家族?可是你知道吗?现在的荆州世家虽然比当初的力量大了不少,但身为扬州世家代表的江东四大家族也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了,有件事你恐怕还不知打吧,楚国享国一百二十八年,共任八位皇帝,除了开国皇帝熊炎和末帝熊毅,其余的六位皇帝,他们的皇后都是出自四大家族之中,可想而知,现在的四大家族在整个扬州就是土皇帝,想动他们,难啊!”

显然李睢对于白浟的提议有些不看好。但白浟的一句话却又让李睢略显无奈:“李太守,我们现在还有别的路可走吗?我们是没有盟友的,想要破局,只能化身下棋的人,但这么做极其危险,因为没人愿意成为一颗棋子,更何况是那些世家豪门,一旦被察觉出来,结果会和什么都不做一样——国将不国,家不成家,所以,我么你现在的局面和当年楚皇熊炎面临的其实是一样的,看似有的选,其实我们没有选择!”

李睢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这次没有小口细品,而是一饮而尽,丝毫不顾茶水的滚烫,随即起身望着院内的风景,喃喃道:“是啊,这么艰难的路,从踏上的那一刻起,我们其实就已经没有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