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叛徒

刘招孙在来沈阳前,便知南兵有一天会与辽镇兵戎相见,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如此之快。

即便是躺在地上的这个南兵真偷了辽人粮食,打伤百姓,也轮不到这些暴民来杀!

而且这些闹事的不是真正的百姓,很多人都是士兵假扮。

辽镇咄咄逼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真正触及刘招孙底线,让他不能忍受的,就是朋友的背叛。

刘招孙对康应乾一直不错,刘綎死后,他将监军大人看作长辈一样,很是尊重,一度将他作为东路军在文官体系中的后援。

没想到此人两面三刀,四处下注,只把武人当成政治交易的筹码。

虽说相互利用是官场常态,只是康应乾现在的变化,让他很不适应。

康应乾不知刘招孙已看破自己,还在喋喋不休劝说。

“眼下辽人汹汹,白杆兵挡不住的,本官和你义父是故交,才给你指点这些,赶紧给辽镇陪个罪,杨经略不是给你三万两银子吗?全部给辽镇,别再待在辽东,带兵回关内,西南不平,朝廷即将用兵,你或有用武之地,南兵就该留在南方。”

刘招孙望着这位政治掮客,一言不发。

“贤侄年轻气盛,抹不开脸面,本官去给你当这说客,不至于伤了两军和气。”

刘招孙终于忍受不住,怒道:

“无令调兵,我们离开辽东,朝廷怪罪下来如何?再说,这些难民怎么办?”

“难民?”

康应乾愣了一下,充满同情的望向刘招孙,哈哈大笑。

“真把自己当成弥勒佛转世,十几万辽民,你能救下几个?朝廷眼下想着让你们回去,继续留在辽东,再立功勋,该如何赏赐?对了,京师有消息,当初许诺的兵士开拔银(士兵行军费用,等同于路费生活费),皇帝也不想出喽!”

早知道万历皇帝自私吝啬,却没想到会如此不要脸。

将士们在前线浴血拼杀,却被欠饷几个月,现在连许诺的开拔银也没有。

若真是这样,这大明也没什么值得守卫的了。

康应乾家丁跑过来,低声说了句什么,康应乾脸上表情转换:

“贤侄别再迟疑,北边来了支辽兵,好几千人,当是贺总兵人马,本官与你谈,总比他带兵过来谈要好些。”

先是辽民来南兵大营申冤闹事,接着辽镇兵马出来主持公道。

果然好手段。

刘招孙甚至怀疑,除了康应乾,其他人也已被辽镇军头们收买。

康应乾得意洋洋,丝毫没有文官的矜持。

“康监军,你不是一直想离开沈阳,去京师谋个外放?有刘某这个投名状,辽镇定记你大功,朝中有人替你说话,你去江西的心愿,也能实现了。”

康应乾鼻孔哼了一声,不屑道:

“记得当初在浑江,你让人把火炮扔了,火炮可浇筑成铜钱,几百万贯钱就被这样沉入江底,只是为腾出马车,多运几个死丘八回去!这次到辽东,杨镐发给你粮食,你也分给那些贱民!辽镇让你回关内,你赖着不走!

“刘招孙!钱你不要,命也不要,老夫倒想问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刘招孙拔出苗刀。

“康大人,你们这些大人眼中只有银子,几万将士性命就如草一般低贱,张口丘八,闭口贱民。你又是什么?”

刘招孙往前逼近一步。

“你觉得,是你对我重要,还是银子重要?”

康应乾呆了片刻,拂袖而起,怒道:

“你们?怎的?刘招孙,是想和我大明士林为敌?”

刘招孙不置可否的笑笑,将苗刀插回刀鞘。

“没有你们,对我很重要。”

“今日,我不会杀你,你们这些大明的败类,我要你们看看,看看我们这这些野草如何点亮辽东原野!”

康应乾冷冷道:

“贺总兵就要来了,还有其他辽镇将领,人心所向,你坏了规矩,触犯众怒!要找死,别搭上老夫!”

刘招孙不理会康应乾,转身朝闹事辽民走去。

一队家丁跟在刘招孙后面,举起藤牌护住守备大人,不时有石头从远处扔来,砸得藤牌砰砰作响。

一些狂热的难民护在大人身边,捡起石头朝对面暴民还击。

刘招孙不顾头上纷飞的石头,推开挡在身前的藤牌,大步来到白杆兵结成的阵前。

一个身材矮壮,孔武有力的辽民,在几个同伴的簇拥下,骂骂咧咧推开挡在前面的长枪,使劲摇晃白杆兵。

“瘪犊子的玩意儿,一群欠抽的货,跑到咱辽东地盘上撒野!”

白杆兵早已接到秦建勋命令,只准防御,不得伤人,所以任凭对面如何挑衅,只是隐忍不发。

那辽民见无人应话,以为是南兵怕了,鼻孔朝天继续往前走,见到个将官模样的高个儿,便停下来,抬头指着刘招孙眼睛骂起来:

“瞅啥瞅?你们这些南蛮子,不光跑到老子们地盘上砍柴,抓狍子,现在还要抢东西,打人,真是欺人太甚!没王法是吧!别以为你是个军头,就敢胡作非为,老子当年在蓟州,见得南蛮子多了,比你凶的有的是,还不是一刀杀了!”

刘招孙冷冷望着此人。

看来蓟州兵变,此人也有参与,而且还杀了不少南兵。

这人不以为耻,反想用此事恐吓自己。

却不想触碰到了刘招孙最敏感的神经。

当下便起了杀心:

“砍柴烧火,都是给了村民钱财的,至于打猎,白山黑水野物众多,哪里不够你们打?”

那辽民不听则已,听了怒道:

“还敢顶嘴!南蛮子滚回关内,老子宁可让宽甸的鞑子来沈阳打猎,也不给你们打!”

簇拥在守备大人身旁的一个辽东难民怒道:

“你这厮好不要脸,你是汉人还是鞑子?挨千刀的,竟敢这样和大人说话,鞑子没把你抓去当包衣,是你的造化!!大人不杀你,老子今日也要替辽人清理门户!”

对面那辽民一把过来揪住难民衣领,脖子憋得通红:

“吃里扒外的东西,不帮着咱辽人,还给南蛮子当狗腿子,把个装神弄鬼的蛮子当神供着,狗屁!老子当包衣怎的,你们连包衣都不如!”

难民不再和他废话,从袖中掏出匕首,猛地朝对面刺去。

刘招孙连忙抓住匕首,呵斥家丁将难民带了下去。

对面那辽民以为刘招孙怕自己,越发猖狂,挥拳打在刘招孙身前,嘴里竭嘶底里骂道:

“老子今日就打你了,又待怎的!敢动一下,老······”

他话没说完,脖子被人擒住,身体像小鸡儿似得被人高高举起,双脚乱蹬,脸憋得通红。

粗壮辽民满眼惊恐的望向眼前站着的武将,发现对方竟用单手就将他拎起来,他惊恐万分,挥拳击打对方手臂,刘招孙像黑塔一样,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冲撞辱骂上官,按照大明律,当斩!”

“你!你!还有你!”

刘招孙右手拎着那个矮壮暴民,左手指着几个跃跃欲试的辽镇兵士。

被抓住的是总兵大人麾下最凶悍的家丁头目,现在像羊羔一样任刘招孙摆布,其他冲在前面的家丁小腿开始打颤,刚才威风凛凛的气势已经不在,纷纷想要跑路。

“你们刚才投石伤人,阴谋刺杀上官,全部当斩!”

几个家丁听到这话,身体不由自主往后退去,只有黄生员面不改色,大声道:

“你们屠戮辽民,还想谋反不成!实话给你们说,贺总兵就在路上,还有其他·····”

生员话没说完,身体遭受重重一击,飞出十多步远,砸在一群慌乱的暴民身上。

裴大虎收起狼牙棒,冷冷望着地上死不瞑目的生员老爷。

刘招孙指间用力,将那家丁咽喉捏碎,扔了出去,大声道:

“本官不管你什么贺总兵王总兵,辱骂上官,阵前蛊惑人心,皆当斩!”

“东路军,结阵,杀敌!”

“虎!”

愤怒临近极限的南兵大喝一声,迅速结阵,长枪在前,刀盾在后,整齐前进,朝前面暴民杀去。

堵在前面的白杆兵连忙闪开条口子,白杆兵看得热血上涌,巴巴的望向统帅秦建勋。

秦建勋咬了咬牙,望着南兵冲击方向,吼道:

“结阵,跟着冲!”

刚才还气势如狼的虎皮驿暴民,此刻全线崩溃,几位藏匿在人群中的把总赶紧招呼低下兵士撤离。

他能是以前和鞑子打仗逃跑习惯了,这些人轻车熟路,逃跑起来速度特别快,转眼就消失在沈阳南边的荒野上。

后面一些跑不动的辽民被南兵追上,已经杀红眼的南兵,也不去看躺在地上的是什么人,只是长枪乱刺,一路向北边追去······

两个时辰后。

刘招孙召集麾下所有把总、旗总级别的军官,到南门校场议事。

三十多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出现在守备大人面前,远处,五千新军还在继续训练。

“诸位都是追随我的老人,从浑江到沈阳,当初我还只是把总,行军打仗都是学的戚帅兵法,侥幸赢了几场,得了些封赏,我知道,你们中间有人不服。”

“朝廷封赏就要下来,皇帝将赏赐本官八千两银子,皆有赏赐!眼下奴贼不远,辽镇难制,诸位当齐心协力,助本官训练新军,击退建奴,诸位前途不可限量,

刘招孙说到这里,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底下一名把总身上。

裴大虎脸色阴沉,立即下去召集家丁。

“把赵天星押上来!”

两名家丁押着赵天星,登上将台。

“赵天星!康监军由你守卫,他与贺世贤密谋害我们南兵,你为何不报?!”

“我南兵处境艰难,尔等不为本官着想,不为兄弟着想,丧心病狂如此,良心尚在否?”

赵天星拼命挣扎,撞倒两个家丁,刘招孙上前踩着他脑袋,赵天星怒道:

“刘招孙!要杀便杀,何必假仁假义!老子在刘綎手下打仗十几年,刀里火里,现在还是个把总!你不过是他义子,这才几日,便升做守备、参将,为自己前程,和辽镇作对,用兄弟尸骨给你铺平官路!你害死多少人?你才是丧尽天良!丧心病狂!康应乾说了,事成之后,便给我个游击将军做······”

刘招孙大手一挥,怒道:

“斩了!首级拿到各营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