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晋江文学城独发

段昂觉不多,又睡了两个多小时就醒了。

这会儿窗外的天已破晓,翻卷出一点儿鱼肚白,晨光熹微。

他没打算起来,时间太早了,现在去学校还得上早自习。

每天上课时段昂玩手机睡觉都没事,但早自习不行,早自习有班主任在教室时刻盯着。

他们班的班主任原来是干副校长的,年纪大了才从那位置退下来,只接手他们一个班管着,还管得相当尽职尽责。

别的科任老师认为他没救了,不管他在课堂上打游戏还是睡觉,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但他们那个副校长班主任不是。

这位副校长逮着机会就要和他好一顿谈心教育,试图把他这只迷途的羔羊拉回学习的康庄大道。

每次絮絮叨叨说上四五十分钟不带歇一口气的。

对方一大把年纪了,段昂也不可能真和他对着呛,怕把人气出个好歹,每次都忍着,默不作声听他絮叨。

那些话听多了也烦。

段昂对这个班主任是能避则避,睡是再睡不着了,他靠着床头,点开手机准备打几局游戏。

账号登陆进去,捏着蓝牙耳机刚要戴上,他听到外面的一点儿洗漱的动静。

声音不算大,只是一早上的格外安静,这房子隔音效果也不是很好。

段昂看了眼手机屏幕上方的时间,六点十九,他一猜到是纪因起床了。

他戴耳机的动作一顿,打游戏的兴趣骤然减了很多,想了想,他也换了衣服走出去。

纪因站在盥洗池前,还没完全睡醒,刷牙时眼睛闭着,小手握着粉色的牙刷柄,任它在嘴巴里震动。

两分钟之后,嗡嗡嗡声消失。

电动牙刷自动停止震动,她这才睁开眼睛,咕噜咕噜漱了几下,低头吐掉嘴里的泡泡。

转身取架子上的毛巾时,纪因看见站在门口的人,她愣了愣,手揉了揉眼睛,发现没眼花看错。

门口,少年真就站在那儿,懒洋洋的表情,双手交叠着,身上一件纯灰色,款式极简的卫衣。

他头顶离门框没几厘米,这样看着更显得个子高,漆黑的眼里似浮着散漫笑意。

纪因不知道他站了多久,随即余光瞥到镜子里,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

嘴角沾着白色牙膏泡沫,头发没梳,像个小疯子一样乱糟糟地披着,身上还穿着卡通的睡衣。

太不修边幅了!

纪因脸一红,没睡醒的瞌睡一秒钟没了,小声说了句“你等一下我马上就好”,迅速拧开水龙头。

她打湿毛巾,很快地洗了个脸,匆匆忙忙和他擦身而过,跑到房间换衣服去了。

段昂身子半倚靠在门廊边,没动,脑子里还浮现着小姑娘刚才的样子。

纯白色毛绒绒的睡衣,后面挂着两只长耳朵,长发微乱地散在肩头,发尾有些卷翘。

神情倦倦的,像只没睡醒的兔子,慵懒又可爱。

最后从他身边跑走时,睡裙后那两只耳朵还跟着晃了晃。

段昂拖着懒散的步调走到盥洗池前,唇角翘起,喉结滚了滚,一声笑低低荡了出来。

这个早起得还挺值得。

纪因到房间换衣服,擦乳液,扎头发,一系列事做好十分就过去了。

她背上书包走处房,只见段昂在玄关处换鞋,左肩上挂着个书包。

不过扁扁的,一看里面就没装几本书。

她也走过去,拿到自己的板鞋换上,又把一双棉拖整齐地摆好放到上面。

两人几乎同时出门,现在时间还早,没别人出来,楼道就他们,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脚步声。

晨雾尚未散去,近处的景物看得见,往远了眺望就是朦胧而模糊的一片了。

纪因用功惯了,每天去上学走在路上的时间也会利用起来,耳朵塞着耳机听英语。

今天也不例外。

她戴着耳机,在听一段关于美国总统竞选的英语音频,段昂走在她身侧,靠近道路的这边。

一路谁也没有说话,走到公交站,纪因还没来得及拿出公交卡,416就开了过来。

她赶紧跟着前面的人一起上去,车慢慢开始行驶,有些颠。

纪因一手抓住杆子,一手拎着书包,正拉开拉链翻找时,段昂修长劲瘦的手指捏着手机,对着二维码刷了一下,又一下。

滴滴两声。

然后偏过头对她道:“一起刷了。”

纪因愣了下:“谢谢。”

前排的座位都已经满了,她扶着栏杆踮起脚尖望了望,看到很后面还有两个连在一起的空座位。

刚才卡都是段昂帮她刷的卡,她不好意思只一自己个人过去坐,仰起脸看他:“后面有位子,我们一起过去坐吧。”

段昂听到她柔软嗓音里的“我们一起”四个字,心情莫名有点好。

“好啊。”他笑了声。

纪因先过去的,习惯性地在靠窗户边坐在,段昂坐她旁边。

家离学校就五站路,不算远,不过早上这条路红绿灯多,而且正在施工中,路变窄了许多,时常会堵,车开得慢腾腾的。

纪因没戴着耳机听英语了,车厢引擎嘈杂,除非音量开到最大,否则听不清楚,可那样对耳朵又不好。

她头靠向窗户,闭上眼休息。

段昂微侧过头,窗外的那点儿薄雾已然散尽,太阳渐渐升起。

映着明亮霞光,少女怀里抱着个粉色的书包,眼睛闭着,长睫鸦黑,脸颊雪白通透。

再凑得近一点,他看见脸上细小得近乎透明的一点儿绒毛,还能听见她的呼吸。

很浅,细细绵绵的,带着少女独有的香。

-

纪因怕坐过站,不敢睡得太熟,就闭眼打个盹,听到广播里的报站就醒了。

两人一起下车。

段昂没有再和她一起走,他转身,进了街边一家7-11。

零食糖果专区,段昂从卫衣口袋里摸出一个空了的小袋子,在货架上一列列对着找。

在第三排的中间,段昂看到了一模一样的粉色袋子,悠哈水果软糖,桃子味。

他直接拿了十袋,走到收银台去付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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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整个星期,纪因有三次出门上学时和段昂碰上,一起坐公交去学校。

一晃到了周五。

早自习快结束的时候,班主任叮嘱道:“春天到了,这个季节是流感的高发期,大家不要成天待教室里,有空多去外面透透新鲜空气,晒晒太阳。”

“上体育课的时候也别一点完名就躲到没人的地方玩手机,你们要多运动运动,增强体质才能减少生病。”

纪因正背着书,听到班主任的话愣神了一下,看向教室窗外,原先光秃秃的树枝已经冒出了一点儿嫩绿的芽。

春天真的已经来了。

她想起自己被司机送到这里时,还是最冷的月份,大雪刚刚融化。

“因因,班主任说了要多出去走走嘛,我们等会儿下课去小卖部逛逛吧。”蒋霜霜笑眯眯道:“我听说那儿新进了一款培根三明治,味道超赞。”

开学之后,蒋霜霜被分到和纪因同桌,虽然纪因是才转来的,但蒋诗诗和她的关系很快就熟了。

成绩好,长得漂亮,性格还温柔的小可爱谁能不喜欢啊!

纪因回过神,笑着答应:“好呀。”

话音落,下课铃刚好叮铃铃的打响。

“因因我们走吧。”蒋霜霜兴奋地把纪因的胳膊一挽。

走到小卖部,刚好蒋霜霜想要的热狗面包还剩两个,她都拿了,要请纪因吃。

纪因推辞不过,就买了两盒酸奶分她,两人一手拿面包一手握酸奶,说说笑笑一起走在回教室的路上。

天气确实暖了起来,吹在脸上的风和煦温柔。

适应了之后,纪因感觉在这里的生活其实也挺好的。

晚上放学回家,她走到小区那个巷子口时,远远地看到了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那儿。

天色很晚了,这一段路的路灯又不太亮,一开始纪因没察觉有什么不对。

等走近了,她才感觉这车看着有点眼熟。

她正疑惑着,车门被推开,纪妍走了下来。

纪妍之前问过把纪因送走的司机,知道纪因现在住的地方脏乱差,房子破旧不堪,和家里的别墅完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她一直想过去亲眼看看。

今天学校开运动会,下午没课,她正好就有机会了。

纪妍特意打扮过了,头发用一次性卷发棒弄了微卷,小裙子搭配羊皮鞋,脸上也画了妆。

她看向纪因。

穿着宽大土气的校服,背着的书包看着也挺沉的。

目光又移到她脸上,少女五官仍然精致清纯,甚至相较于离开时,像是长开了一些,更好看了。

纪妍看的心里窝火。

但视线扫了一周,望见她周遭灰扑扑,低矮又陈旧的房屋建筑。

想到自己在大别墅有佣人伺候,上下学都有司机接送,而她在这里受苦,纪妍的心情又变好了。

她唇弯了弯,笑吟吟开口:“纪因你真厉害啊,这地方我多待一秒都难受,你竟然还能在这里住这么久。”

“不过想想也是,这就是你原本该待的地方,毕竟什么样的命住什么地方嘛。”

纪因看出她是特地来找茬的了,没心情和她吵,抬步就往巷子里走,压根不打算不理她。

纪妍坐了好几个小时的车过来,就为了看她现在的凄惨样儿,光嘴上说两句哪够。

她跟在纪因身后,边走边道:“我大老远过来一趟,你都不邀请我去你家喝口水,看看你现在住的地方是什么样的……”

最后那个“呀”字还没出口,汪汪汪几声狗吠在巷子里响起,一条呲牙咧嘴的大黄狗直直地朝纪妍跑过去,气势十分凶猛。

纪妍吓了一跳,转身就往车里跑,可是天黑路又不平,她脚上还穿着小高跟,差点被自己绊倒。

踉跄着跑回车前,她慌张地拉开门坐进去,不敢多耽误一秒,立刻将车门砰的一声关上。

那只狗还在车前汪汪汪地叫,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纪妍害怕得都不敢开窗。

想到刚刚自己被这只土狗撵着跑狼狈的样子,纪妍气闷地骂了声,冷声吩咐司机把车开走。

纪因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搞得有点愣。

她站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那只大黄狗朝着这边跑了过来。

和一分钟之前呲牙咧嘴的凶样不同,这会儿它一副乐颠颠的模样,迈着四条腿从纪因身边跑过去。

又跑了几步,才停下。

纪因好奇地回过头,就看见段昂手插着兜,姿态闲适地站在路灯下。

昏黄的光影映在他黑漆漆的眼眸里,竟添了几分暖意。

他手从衣兜里摸出一根火腿肠,剥开喂到那只大黄狗嘴里,身子弯了弯,在它脑袋上摸了一把,勾唇夸奖:“刚才表现不错。”

大黄狗嗷呜几口吃完那根火腿,一动不动地站在少年身旁,身姿笔直,模样还有几分帅气。

纪因朝他走过去,有点疑惑地问:“你什么时候养了狗呀?”

接触这段时间,并没有看到他带狗回过家,但这只大黄狗看着又和他很亲近的样子。

“不是我养的。”

段昂道:“这是前面那个水果店老板的,我喂过它火腿,次数多了它就和我熟了起来。”

纪因哦了声,记起书包里还有一盒没来得及喝的酸奶。

小时候她的家里养过一段时间狗,是一只毛色雪白的萨摩耶,长得很可爱,叫小雪糕。

不过因为小雪糕和她更亲近,纪妍看不惯,后来就吵闹着让妈妈把它送走了。

她有经验,知道小狗狗不能随便喝牛奶,但酸奶是可以喝的。

她蹲下身,从书包里拿出酸奶,撕开上面的一层薄膜后把放到大黄狗的面前。

大黄狗没马上喝,脑袋仰起去看段昂,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段昂颔首:“喝吧。”

大黄狗这才伸出舌头舔起酸奶。

纪因有点惊讶它这么通人性,感兴趣地问:“它叫什么名字呀?”

“大黄。”段昂回答。

纪因看着它一身黄毛,感觉和这名字倒是很搭的,她笑眼弯弯地看着大黄哼哧哼哧舔酸奶盒。

“刚才那女的谁啊?”段啧了声,皱着眉问,“说话那么难听。”

纪因眼眸黯了黯,抿了下唇,小声道:“我姐姐。”

段昂闻意外了下,很快眉拧得更紧了些:“这么远跑过来,就为了说那么难听的话给你听,她脑子有病吧?”

“还有你,就任由她欺负也不还嘴,傻不傻啊你?”

纪因没吭声。

一时间巷子里更安静,远处不知哪一户电视音量开得特别大,甚至隐约能听见几句台词。

她低着头,脚尖踢了踢地上的一颗小石头,闷闷道:“我们家情况不一样。”

她小声道:“你没听我姨妈讲过吗,我是爸爸出轨后生下的,是私……”

段昂没等她后面两个字说完,打断道:“那又怎么样?”

纪因茫然地抬起头,不是很明白地看向他。

小的时候,每当她和纪妍有矛盾,江琳总会偏向纪妍。

爸爸就会哄着她说:“妍妍性格急,因因乖,你多让着她点好不好。”

一般情况下纪因都没有和她计较。

直到上次,纪妍太过分了,偷偷溜进她房间把小时候很好一个玩伴送她的八音盒搞坏了,纪因才和她在楼梯争执起来。

她手都没有碰到她一下,是纪妍自己没站稳摔了下去。

正好见到这一幕的江琳跑来,也不听她的解释,直接扇了她一巴掌。

江琳多年压在心底的怨恨在这一刻都朝着她发泄出来:“你一个私生女有什么资格推我女儿!你搞清楚谁才是这个家的主人,别学得和你妈一样不知廉耻!”

那时家里做饭的,打扫的阿姨都在,后来纪因去厨房拿个什么东西,不小心听到了她们的讨论。

“哎哟,一个小三的女儿在家里享受了这么多年好日子竟然不知道感恩,还好意思和人家真正的千金小姐闹。”

“是呀,要不是夫人心好收留她,她一出生就得送去孤儿院吧,真是太不知道感恩了。”

纪因当时没走进去,默默转身回去了。

但凡知道她的私生身份后,都会觉得她亏欠着纪妍,那么平日里对她多忍让一些也是应该的。

时间久了,纪因也会想,是不是她的出生本身就是个错误。

一阵晚风吹过,几蕊槐花从树上落下,空气里多了几分清幽的香气。

小姑娘微仰着脸,一双眼睛水汪汪,透出几分茫然不解。

段昂朝她走了两步。

两人距离拉近,他个子高,低头直勾勾地和她对视。

纪因撞进一双漆黑似墨的瞳仁里,少年往日懒散神色尽数敛去,低沉的嗓音里透出认真。

“那些事都是大人不负责任造成的,你有什么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