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傅筠今日是来寺庙里散心的,他来雁县办案,听说崇明寺景致不错,恰好今日风轻日暖,就来瞧瞧。

却没想到在这里遇到女子拦路。

马蹄高高扬起,呼啸几声后才停下来,身后跟着的侍卫们也跟着急急停下来。

眼前的女子跑得发钗歪斜,香汗淋漓,一缕长发凌乱地缠绕在唇边。黛眉倒竖间,明媚且灵动,尽管显得有些狼狈,却丝毫不减颜色。

傅筠眸子不禁闪过一丝惊艳。

他不解地问:“敢问姑娘为何拦路?”

“呵——”虞葭面色不善:“我来找公子还个东西。”

“姑娘说什么?”

“装傻呢!”虞葭摊开手掌,没好气道:“还给我!”

美人虽好,可惜性子蛮横。傅筠压下心底那抹惊艳,好脾气地问:“恕在下愚钝,不知欠姑娘何物。”

虞葭指着男人头上的玉冠,上头勾着根红色丝带正迎风飘扬,那是她前不久才挂上姻缘树的,却不想被这男人的玉冠勾了下来。

难怪她今日会这般倒霉,原来自己向月老求的东西被这男的给薅了去。

傅筠愣了下,缓缓往头上一摸,而后扯下来看了眼,红丝带上写着女子的祈愿。

“愿今年寻得良人作伴。”

“......”

气氛尴尬了那么几息,傅筠缓缓伸手将丝带递给她。

虞葭看他高高在上的模样,完全没有要下马道歉之意,都要气笑了。

她上前夺过因缘绳:“这位公子,我观你印堂发黑,恐怕今日运势不好。”

白马上的男人沉了眉:“姑娘何意?”

“小心雷劈!”

她话落,四周倒抽一阵凉气,气氛也诡异地安静下来,仿佛连风都停止了。

此女子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她皮肤白皙,眉目俏丽。若忽略适才的状况,在山野桃林处遇到这么位美人,任谁都觉得是桩风雅事。

可傅筠忽略不了。

他还是头一回见到这种胡搅蛮缠的女子,也是头一回被女子骂“小心雷劈”。

傅筠视线从女子秀气且带着愠怒的眉眼,落在她手中的红丝带上,眸色深沉晦暗。

“姑娘慎言!”

“呵——”

虞葭将红丝带收整放进袖中:“公子恐怕是从外地来的吧?这就难怪了,我们雁县的崇明寺之所以远近闻名,公子恐怕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景致好是其一,这其二嘛......”虞葭继续道:“凡是品行不端之人来此地很容易招雷劈。就去年吧,已经劈了两个,至今躺在床榻上半身不遂。”

傅筠面无表情地听她胡诌。

“怎么,公子不信?”虞葭秀气地挑眉。

这时,有路人经过插话道:“公子可莫要不信,这姑娘说的是真事,咱们雁县这地啊有神明坐镇,灵验得很。被雷劈的那两人我也晓得哩。”

“可不是,”另一人也附和:“好好的俊朗公子哥,给劈瘸了。”

闻言,傅筠面色总算有了点变化。

虞葭出了口恶气,这会儿稍稍平缓了些,她余光瞥向山道,李家的马车正匆匆离去。

一股难以言喻的气闷堵在胸口。

“所以,这位公子,”虞葭笑了下:“我劝你小心点。”

噗——

傅筠身后一名紫袍男子没忍住笑出了声,他打量了眼一动不动僵着身子的人,暗暗摇头好笑。

他们傅大人乃靖国公府世子,出生显赫,从小师从名家大儒,无论是人品还是才学都无人不夸无人不赞。

能力更是出众,年纪轻轻就当上锦衣卫指挥使,名副其实的皇帝心腹之臣。

平日里想巴结的女子数不胜数,但傅筠此人洁身自好,从未近女色半分。哪怕是入仕做官同僚相约去吃花酒,他也从未参与,在上京的名声比屋檐上的白雪都还要干净。

却没想到众人眼里的高岭之花,如今也有被女子追上门骂“品行不端”的时候。今日可算是见了好大一个世面啊。

傅筠忍了片刻,不想在此浪费时间与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纠缠,但从这里去寺院只有一条小道,却被这女子挡在中央。

因此,他只好耐着性子问:“姑娘何出此言,我与你非亲非故,也并不曾得罪过姑娘。”

“你是没得罪我,可你......”

毁了她姻缘这种话,虞葭不好说出口,顿了下,她指着山道上还在逃跑的李家人说道:“你适才骑马经过南水桥时,害得李公子落水,而你却不闻不问一句道歉都没有,难道不是品行不端?”

傅筠蹙眉,细想了下适才的情况。彼时他快马过桥,虽不大留意闲杂人等,等那公子走在桥上自己脚底打滑落水,他还是看得分明的。

却不想,这女子将此事栽赃在他的头上。

想起适才红丝带上的祈愿,他又打量了眼面前的女子,瞬间猜出了事情始末。

傅筠眼尾细长,微眯着眼的时候带着点凌厉:“姑娘与那人是何关系?”

虞葭一噎,从男人的眸中看出了点轻蔑之意,似乎觉得她极不矜持,还未出阁就多管其他男人的闲事。

这种被人反将一军还无法反驳的憋屈,怎么说呢,虞葭真是气啊,就很想揍他丫的。

袖中小拳头紧了松,松了又紧。

所幸这会儿有人过来及时拦住。

“葭葭,”虞母走过来,见到傅筠后眸子一亮:“这人是?”

虞葭没说话,因为他也不知道是谁。

傅筠向来对长辈有礼,他坐在马上对虞母颔首算是打招呼,也没介绍自己的名字,而是拱手道:“这位夫人,在下有事来崇明寺,还请夫人和令爱...”

他瞟了眼气鼓鼓的虞葭,继续说:“让一让路。”

“葭葭,”虞母小声问:“怎么回事?”

虞葭压下火气,不情不愿地让出道来,还不客气地剜了马上男人一眼。

等人走远了,虞葭才解释:“娘,适才就是那人害得李公子落水的,我过来讨个公道。”

“诶?”

虞母听了转头再看那人远去的背影,随即摇头叹息:“这人看着仪表不凡,居然这般无状。”

“葭葭,”虞母安慰道:“许是连菩萨也知道你跟李公子八字不合,提前阻止了这场亲事,不怕,娘回头给你找更好的。”

“嗯。”虞葭可有可无地点头,心情实在是一团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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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明寺院建在半山腰,内有许多雅致的厢房,常年接待各地前来的香客。

此时一间奢华的屋子内,香烟缕缕萦绕。六角如意雕花铜炉里头原本燃着的是檀香,但有人嫌它劣质,吩咐换成自己带来的上好沉香。

就连茶具也是专属配备,桌上一套景德镇高白瓷,杯底是靛蓝的双鱼戏水图案,杯身还篆刻了名家诗词,精致又高雅。

傅筠背手立在窗前,眸色幽深。

如今正值春季,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樱粉。雁县多种植桃树,一到春天,桃花遍地开,屋舍建筑皆藏于花海深处,颇有点世外桃源的意境。

可傅筠没什么心情赏景,兴致都被之前那女子给搅合了。

半晌,他才问:“都查到什么?”

紫袍男子禀报道:“雁县买卖官职最为严重,雁县县令敢如此大胆,后头果真有人。”

“呵。”傅筠低笑了声,意味不明。

“你此番乔装入雁县查案,实在憋屈”紫袍男子不解:“何不直接亮明身份?”

“不妥,不宜打草惊蛇。”

傅筠坐回椅子上,漫不经心把玩手上的茶杯:“此趟雁县的案子牵扯的恐怕不止这么点,有你指挥佥事的身份在明处就好。若是亮明我的身份,那些人恐怕会跟蛇一样小心翼翼地藏起来。”

紫袍男子叫宋景琛,名为傅筠下属,实则也是傅筠从小就认识的好友。

两人谈完正事后,宋景琛便打趣道:“适才那位女子,你可认得?”

傅筠斜睨他:“你就这么闲?”

“也就好奇罢了。”宋景琛说:“不过话说回来,雁县这样的地方居然也有这等殊色。”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此趟来雁县恐怕不止是来办案吧。”宋景琛笑道:“你母亲又催你婚事了?如若不然,堂堂的锦衣卫指挥使跑来雁县查这么点案子,实在是大材小用。”

傅筠饮了口茶没说话,算是默认。

“照我说,你总这么躲也不是个办法。”

傅筠挑眉:“你有何妙招?”

“妙招没有,拙见倒是有一个。”宋景琛说:“我听说定国公府到处寻失散多年的女儿,都丢失十几年了,最近突然又有了动静,估计是人还在。”

“要不然...”宋景琛悠悠道:“你也帮忙找找?毕竟是与你指腹为婚之人,若是能找回来,说不准你这亲事就有着落了。”

“你若是闲得慌,”傅筠神色淡漠:“北边那桩案子我让你去。”

“哎,别别别——”宋景琛赶紧投降:“我也就这么一说,你就随便听听就好。北边的案子都扯一年多了跟乱麻似的,我可不想去。”

*

虞葭亲事再次落空,没过一天便传得满城皆知。雁县也就这么大点儿地方,谁家发生点事都瞒不住,更何况虞家和李家相亲之事。

李公子好端端的突然就落水被传的神乎其神,只一夜之间,虞葭的名声又添了笔浓墨重彩。

以至于隔了几日,虞葭再出门时,还时常收到或嘲弄或怜悯等各种怪异的目光。

就比如这会儿,虞葭和好姐妹岑青青一同去首饰铺子取头面。半个月前虞葭就在这里订了副头面,用料足,款式也是最时兴的,本来还挺高兴呢,结果出了铺子门口就见几个女子迎面而来。

虞葭脚步一顿,对面几人也远远停下,有些不敢靠近似的。

“哎,她怎么在这?”

“是啊,都出了这样的事怎么还好意思出门?”

“我听说李公子都被吓得不轻,可她倒好,转头就出门逛街了。”

“天呐,李公子真可怜!”

“是呢!”

她们这声音不大不小,有意让虞葭听到。说完了,还拿眼角悄悄地瞟虞葭看她是何神色。

这几个女子也都是虞葭认识的,平日里出门做客吃茶总要遇上那么几回。但虞葭长得太耀眼,穿着打扮也比她们好看,每回都是宴会上最夺目最引得男子爱慕的那个。

因此,多多少少惹得她们嫉妒不喜,但凡不喜,就喜欢拿虞葭的亲事出来说说,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心里平衡些。

虞葭听到这些话不痛不痒,倒是她身边的好姐妹岑青青是个暴脾气,二话不说就冲上去。

“你们几个还未出阁就这般碎嘴你们家里人知道吗?”

“这么喜欢当街搬弄是非,就不嫌丢人?”

其中一个女子没忍住小声还嘴:“屡次相亲都失败的人都不嫌丢人,我们丢什么人?怎么,还说不得了?”

岑青青扬起拳头,在那女子面前晃了晃:“是吗?那你再说一遍。”

此时铺子门口进进出出人不少,听到这边动静皆纷纷转头看过来,有人还驻足瞧热闹。

虞葭垂头站在一旁,熟门熟路地拿着张小手绢压眼角。

没办法,这世道就这样,人们认定你不祥,那你就百口莫辩。与这些人理论难免愚蠢,但也不能当做若无其事,样子还总归要做做的。

她凄然道:“青青,莫与她们争辩,我们回吧。”

虞葭长得好,再配上她这副伤心楚楚的模样,不禁令人同情。

有人看不过去,说了句:“虞姑娘遇到这事也倒霉,你们几个当街说人是非,可还有点同情心?”

“就是就是,几位姑娘还是嘴下留情点好。”

“哎,虞姑娘也算可怜人,都是年轻女子,何苦为难人家?”

七嘴八舌的,门口的风向瞬间就变了。

几个女子顿时脸颊涨红,之前那打头的女子见势不妙,拉着小姐妹们就赶紧离开了。

虞葭盈盈行礼道谢:“多谢诸位今日为我说话,小女感激不尽!”

“你看看,多懂礼的姑娘啊。”

人群散去后,虞葭收好帕子放进袖中,跟好姐妹岑青青说道:“适才的情况何须你出头,你这脾气即便有理也会变得没理。”

“谁叫那些人跟长舌妇似的,我看不惯。算了不说这个,”岑青青问:“还要去其他地方吗?”

“不了,”虞葭摇头:“怪没意思的,你也早点回去,莫让师傅再叨念你。”

“好。”

两人就在铺子门口道别,各自上马车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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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幕,恰巧落入了路边马车里坐着的男人眼中。

傅筠今日出门办事,马车停在这等人。正阖眼歇息时听到女子斗嘴,其中一个声音还有些耳熟,便顺着方向瞥了一眼。

果真是那日在崇明寺拦马的女子。

她一身素衣长裙,腰间系着一根浅色绸带,就那么低头站在台阶上,身姿单薄,模样可怜。

从适才的话中,他大体推算得知,那李公子落河,导致她相亲失败被人说了闲话,这会儿站在台阶上默默揩眼泪。

傅筠垂下眼睫,沉默了会儿,抬眼再去看那女子,只见她小脸怯怯,想必那些话让她极为伤心难堪。

没过多久,那女子终于上马车离去。

“看什么呢?”宋景琛进了车厢:“刚才那女子是之前在寺院见到的那个?”

“嗯。”

“你莫不是......”

宋景琛八卦之心刚起,就被傅筠扫了一眼:“事情办完就走,少废话。”

“行,”宋景琛摸摸鼻子:“不过,我刚看见有几个男人尾随那辆马车而去。”

“但想来咱们傅大人是不愿意多管闲事的,对吧?”宋景琛戏谑。

傅筠手指摩挲着玉佩,冷冷地看了宋景琛片刻后,开口吩咐车夫掉头跟上去。

闻言,宋景琛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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