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野风云(13)
玉溪反手也环住了丁烟,语气没有谄媚没有惶恐,十分平静,“你早些睡罢,四娘,去南蛮的路上有我在,没事儿的。”
丁烟抿唇,勾了勾嘴角,用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后背,“嗯嗯,玉溪也去睡罢,做个好梦。”
玉溪进屋后还没完全回过神来,从小到大也没人这样对待过她,丁烟突然这般态度,让她又是惊疑又是惶恐,和衣躺倒在床上。
再睁眼天已蒙蒙亮,天井上方墨色渐渐被花白侵蚀,庭里低垂的新叶的叶子盖上了一层露水,鼻端嗅到若有似无的湿气。
耳边传来一阵声响,好像是有人在聊天,却听不清内容。
玉溪洗漱完给自己上了面浅妆,起床后感受到的凉意更甚于昨夜入睡时。
推开房门就见丁烟在那一隅空处练剑,只有剑气破空的滋啦声,甚至留着几分寂寥。
剑招流畅,却力道不足,不过对于一个快及笄的深闺大小姐而言已经不错了。玉溪立在一旁,恍惚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经的日子。
丁烟气息平稳,练完一套依旧冒出一层细细的薄汗。
她朝着玉溪漏齿一笑,“早。”
玉溪换上一副和王府中相同的表情,“四娘怎么不多歇一会儿,说不定还能抽条儿呢。”
“怎么娘亲不在,又换你来唠叨了?”丁烟麻利地收了剑,抬脚直直往玉溪身边走去。
侧面的小门里突然走出一个人,这男子身材高大,五官深邃,瞳孔是中原少见的灰蓝色,嘴角天生带着微勾的弧度,添上几分俏皮。天青色莽纹袍缀靛色嵌蓝宝石腰带,隐隐约约显着里面出类拔萃的身材,衬的人愈发倜傥。
与众不同的深色皮肤又让他带上几分神秘,玉溪觉得有几分眼熟,但又想不起究竟是谁。
丁烟倒是上前抱拳行礼道,“桂堡主,早。”
男子微微点头,笑道,“丁小姐早,住的可还习惯?”声音粗犷嘹亮,玉溪顿时将他与昨夜的那名大汉在脑海里联系了起来。
未曾想到这人......剃了胡子倒也有模有样。
“我们在前厅摆了早膳,一起用罢?”桂元青做了个请的姿势,斜身空出一人半宽的位置。
丁烟笑着欠了欠身,“待我去取些桂堡主想要的东西,寨子内好山好水,您又如此热情,但覃彧的状况着实不适合久留。”说罢没等答应便转身回了客房。
天井檐牙下方就只剩玉溪和桂元青两人。
气氛有些尴尬,玉溪走下榻榻米的台阶,用手指沾了沾绿叶上挂着的露珠,将脸背过桂元青,不置一词。
桂元青很不识气氛地跟在玉溪身后也走入小花园中,他将手指抚在鱼缸的水面上,捻了捻。
鱼儿们似乎以为有人喂食,都凑到他指尖周围,水面漾起一阵阵闪亮的波纹,煞是惹眼。
“玉溪姑娘是准备和丁小姐一路去南蛮嘛?”
玉溪没有做声,这人刮了胡子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昨晚说话跟打雷一般,这时的声音虽然也震得人耳朵发麻,却是另一种味道。
桂元青见玉溪又将脸撇向另一边,无论如何都不肯再直视他的脸,笑道,“呵呵......昨晚的胡子着实太久没刮,又喝多了酒,见笑了。”
他背过身站在丁烟早晨练剑的地方,抬头看向天井上方,朝雾层层叠叠,天似乎就近在眼前。
“玉溪姑娘的武功套路着实稀罕,整个蜀中就不曾见过,还有这对长针。”说罢他手腕一扭,划出一道道残影,从袖中摸出两枚钗子,“昨夜分别掉落在不同的两艘船上,可让我的属下一阵好找。”
玉溪见桂元青背对着她,将手斜着伸出递到她的面前,两枚铜色发钗躺在他比肤色更浅些的手心处,显得娇小玲珑。
她伸出手指去捻起这两枚钗子,指尖碰到桂元青滚烫的手心,染上他的温度,面部刷的灼烧起来。
似乎全然忘记这人曾朝她脸上吐过唾沫,细着嗓子道,“谢、谢谢。”
桂元青趁机转身收回手掌,似乎在不经意间抓握住她的手背,又触电般地松开,笑着露出一口白牙,“不谢,我们已是盟友,这多大点事儿。”
“哼,哼!”丁烟在门前见玉溪似乎进入了角色,咳嗽两声拨开暧昧的气氛。
玉溪又变回昨夜那个一直低着脖子的鸵鸟姑娘,倒是桂元青十分大方的模样,“丁小姐可做好准备?用膳去吧。”
客房里前厅很近,只用穿过两扇挂着牌匾的错位镂空花雕木门,就是前厅的入口。
伺候的人不多,隐隐约约能听到不远处有整齐划一的吼叫。
桂元青主动做着解释,“这是寨子里的兄弟们晨起练武呢,大家虽然做着不同的行当,但对习武都煞是痴迷。”
呵?哄谁呢,还煞是痴迷,真真正正醉心于武学的人都去深山闭关了,还惹这一身世俗不成,丁烟暗自想着。
“丁小姐、玉溪姑娘,请。”,三人落座,玉溪的身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提溜了一层。
丁烟没急着动筷子,反而是事先取出一个包裹放在桌面上,“桂堡主,这里面是我准备好的信物以及推荐信,不论您是想去临都城投奔父亲还是蜀地阁中从基层做起,这里面的东西都能帮到您。”
桂元青笑了,十分爽朗的叫身边的一名小厮将这包裹收下,挥退了他。
“桂堡主也不亲自看看?”丁烟表情从容自然,带着几分戏谑。
桌面上倒是与昨夜不同,桂元青身边没有花生米也没有酒,菜色愈发精致清淡。
他将炖盅的盖子掀开一个小口,顿时从盖中腾跃出一阵热气,屋内氤氲着股说不出的鲜香,“这有什么好看的,自是相信丁小姐,其实我和睿王结盟也实属无奈之举。这寨子靠近蜀中,弟兄们都不是什么正规军,都是些江湖混混,若不是接近定远王无门,谁会和两湖那么远处的皇族沆瀣一气呢?”
桂元青咬了咬牙,装作十分无奈又有些害羞的样子,“说来怕丁小姐笑话,我这人从小就没怎么接近过好看姑娘,昨夜与玉溪一番打斗就心生好感,喝了酒都睡不着,所以去后山同长老们商讨。”
丁烟边听,边舀了一勺咸粥入口,蜀地与海边相隔甚远,又不似现代有急冻航空快递这类技术,却不想在这粥中吃出一股海味。
她被这种淡咸中的自然清新亮醒了混沌的思维,闷哼两声以作回复,“嗯”
桂元青见丁烟确实在听,又见玉溪那有些颤抖的手,沉了沉目光,暗道有戏,“定远王妃不是已经到了蜀中?我愿带着玉溪前去求亲,并挑选一名寨中长老虽你去南蛮如何?”
玉溪和丁烟同时放下勺子,瓷质厨具发出一声脆响。
这粥虽然入口即化,丁烟还是装模作样地咀嚼着,玉溪和桂元青都是一副不安地模样。
丁烟心中咯噔一声,暗道不妙,鼻子长长地舒出浊气,直到粥品全部吞入腹中才开口,“我这个小姑娘能作甚么主呀,玉溪的卖身契早就被撕毁了,她怎么个想发还得看她自个儿。”
桂元青的眼睛又跟昨夜似的,瞪得铜铃一般大小,看先玉溪。
玉溪的小碗早已被吃空,她还是用勺子在红花瓷壁上来来回回地刮弄着些什么。
丁烟见玉溪又不回答,给话道,“玉溪说说你怎么想得呗,人家桂堡主等着在呢。”
玉溪终于不低着小脑袋了,默默抬起头瞟了一眼两人,似是有几分不好意思。
桂元青看着这神态这表情,眉毛不受控制地挑起,心中阵阵喜悦。
只听玉溪缓缓道,“小姐正处在危难时刻,定是陪小姐去南蛮,哪儿还有什么别的选择。”
“这!”桂元青急了,补充道,“玉、玉溪姑娘,你没听到丁家小姐的话吗?卖身契早就被撕毁了。”
“奴婢自幼就跟着湘慧郡主长大,又一起入了王府,看着四娘出生,这危难关头要我抛弃小姐于不顾,绝对做不出来!”她说罢起身,绕过桌子站到丁烟身边,像在王府一般要伺候她用膳。
丁烟见状也站起身来,扶住玉溪的手臂,“四娘心中已经将玉溪认作干姐姐,为什么要多出如此的繁文缛节?你若是真想跟着南下,现在就一起坐下用早膳啊!”
看似感人的一幕,桂元青脸上陪着欣慰的笑容,但案桌下的手已攥成拳,手心被蹂-躏地一片片青白色。“真是姐妹情深!丁小姐心中定是分外急切,寨中已为您备好车马。”
也不见玉溪是真感动还是假感动,一顿早膳吃下来再也没说过话。、
桂元青看着她几次欲言又止。
丁烟喝了粥,昨晚的宵夜实在吃得晚,胃中算不上舒适,比较不好消化的枣糕、油腻的肉菜她都没动筷子。
三人再次上路已接近晌午,桂元青亲自带着手下往南送了一段,直到驶入官道才止步。
玉溪在外驾驶着马车,丁烟在内照着覃彧。
桂元青高高坐在一匹枣红色的宝骏身上,肤色比这马还要深上几分,脸色更加难看。
他朝着那名大夫的方向抱拳,语气低沉,“少阁主,恕在下无能。”
大夫没回答,直接勒马转向,往寨子的方向奔驰而去。
桂元青见状立马跟上,心中忐忑不安,本想着来一波反转,哪知那个侍女完全不吃这套,失策。
大夫一路回了前厅,撕下脸上的□□,模样竟然与丁兆同有着几分相似,不过年轻许多。
他坐上主位,翘起二郎腿,用手衬住下巴,抬着头看着面前的桂元青。
桂元青连忙跪下,支支吾吾道,“少、少阁主,恕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