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野风云(2)

攥着薄裯子,指尖处些许泛白,手背经脉凸起,心若擂鼓,“覃彧?”

无人搭话,屋内只听见烛灰剥落的扑簌声。

丁烟皱着眉,胸前闷闷地发痛,又唤一次,“覃彧,是你嘛。”

这才从房梁上落下一人,少年半蒙着面露出一双剑眉斜飞入鬓、锐利深邃的瞳孔揽进一汪墨色,“小姐在唤谁?”

明明眉眼处和覃彧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表情却和他宛若隔着两个世界,一副忠诚又淡漠的样儿。

丁烟突然被堵得说不出话,“我......”吐出半个字后全然忘记要接些什么,神思恍惚。上个世界结束时的场面还历历在目,火一般灼烧着她的心。

“咚——,咚、咚”

院外锣鼓声渐响,一慢两快,不知惊醒几家梦中人,已是三更天了。

眼前的黑衣少年仍旧直着胸膛半跪于地面,丝毫未动半分,俯首一言不发,耐心地等她发话。

“你,你可有名?”丁烟半晌也只挤出这样一句,不安中还带着些许内疚。

“回小姐的话,未曾有名。”少年虽看起来年龄小,但身量却高,分明是半垂着头跪在地上,却能与她并齐。

“这、那以后你就叫覃彧吧。”她忽的不敢看向他,将脸侧到一边,音调绵软轻细。

“诺。”少年仍是乖顺地单膝跪地,如此应道。

用舌尖舔过一遍下槽牙,又问,“你多大了?”

“回小姐的话,从记事至今,应是第十七个年头。”少年对自己何年何日生一无所知,只记得从乞讨后的第二个冬日被捡入王府后山,而在后山那片残酷之处又熬过十五回叶落叶生。

夜风掠影,越过隔扇的镂空处,扬起一缕丁烟颊边长发,凉意乍起。

她蜷了蜷粉嫩的脚趾,这才觉得不妥。

身着的寝衣被她自作主张地改成了绸缎裙装,衣襟半滑未滑。下巴到肩膀处嫩粉的肌肤都赤条条地露在外面,分明的锁骨显出几分瘦弱,惹人怜爱。

少年虽看不到这副样子,但眸光却似有似无地扫荡着她那落在床畔的裸足,冰凉的足背顿时烧了起来。

她慌忙将脚又缩回薄裯子内,支起上身伸手放下半系的床帘。

细长的小腿连着精致小巧的莲足,瓷白中晕开几处桃粉,少年本只是低眸答话,谁知却被美景勾缠住心神,凭空惹出些燥热来。

又见小姑娘忽的跟受惊的兔子似的缩回窝里,他赶忙将头窝地更下,双手横在发顶前,“望小姐责罚。”

丁烟心里直作嘀咕,升起一股恼意。明明两人已做了不止一世夫妻,自己这是在避哪门子嫌?如若覃彧真的气,当面挑明不就好,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扭捏。

不过害覃彧以身犯险的又确实是她,推开方枕将头埋入裯内,胸中的突然涌起剧痛,似是第一世结束时的场景再现。命运弄人,他们就没有过善终。

玉溪走前留的一盏红烛已烧尽,闺房内骤然暗下,少年耳边捕捉到床上传来细细的抽泣,那嘤嘤的调子跟长了爪子似的挠在他胸口。

主子并未发话,也无危险,再冲动也只能在脑中琢磨演出。从房梁上翻下到眼前,这个动作已维持了半个时辰。他是从暗卫营那摊血池子里爬出来的,手刃者不计其数,面对生死一瞬也没像现下这么无奈过。

这才是正式上任第一天,若是论起跪他能跪到天明,但说道揣测他人意图,那才真是狗屁不通。

丁烟将自己闷到被子里,胸口辣辣作疼,脑中一片混乱,但还记得跪在石砖上的他。

“你别跪了,快起来。”少年听到床榻中间的鼓包处传来一阵闷闷的声响,她终于止住了哭泣。

一时他站也不是,跪也不是。

丁烟没听到背后有任何动静,气道,“叫你别跪了,听不见嘛。”

少年这才嗖地一下起身,看起来无半分酸麻迹象,硬生生地立着。

“你过来。”要求简短明晰。

“这......”少年以为自己耳朵出了岔子,不敢置信地回了一句。心中暗暗揣测,难道王爷未教小姐男女大防的重要性?连常年练武杀人的他都略懂一二。

丁烟见他又不做行动,喝道,“叫你过来呢,没听到吗?”

少年这才挪步至床边。

门外传来红袖的问话,“可是小姐醒了,有什么吩咐吗?”

少年当即准备翻身上梁,手腕却被一只从帐中探出的柔荑抓住。丁烟明明没用力,却牢牢将他钉在原地。

“没事儿,梦魇罢了,你下去吧。”丁烟刚哭过一场,声音中刚好带着几分未醒的迷蒙。

“诺”,一阵退去的脚步声。

背后又有一物贴上,柔软还带着微微暖意,少年更是被石化一般,瞳孔也逐渐涣散,魂魄都被这个小姑娘牵了去。

丁烟咬牙又缓缓松开,糯糯道,“覃彧,对不起,我们不闹了好不好。”

少年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小姐.......是把他当成别人了吗。

覃彧,这名似是在唤他,又不全是在唤他。

猛地想起些什么,他反身扶住丁烟,以免她会在失去支撑后摔倒。又将她小心放倒床铺上,脸上又恢复一片淡然之色,“小姐还是早些就寝吧,明日一早我会在前院竹林内教您练武。”

说罢他旋身一转,隐入房梁暗处,任丁烟又唤了两声也无回应。

这是真的不记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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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还尚未在叶面凝出,丁烟便被带到竹林前练武。掰着指头满打满算也不过是睡了四个时辰,她连着一个又一个的哈欠。

“小姐,覃彧要传您一套剑诀,还请认真记下。”少年换了身素白贴身的梨花袍,以绢布为腰带、头发高高束起,显得人挺拔出尘。

丁烟怔怔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听着呢。”

只见少年宛若游龙般的身姿踏空而上,折下半截竹枝又落回原地,“看好了。”

竹枝上劲,添上几笔凌冽之气,枝上缀着的落叶如青蛇吐信,气势破空,惊地一旁竹林飕飕作响。招式行云流水,带起畅畅晨风,明明尚未执剑,丁烟却能看到一片森森剑影。

手脚一番动作后,虚虚实实又归于原地,整套动作似是含着覆海移山之力,但却没半片竹叶因此落下,恍若什么都未曾发生。

“这是整套剑法,今日小姐只用学起势,可有记住?”少年问完便准备再舞一次第一节,谁知面前的少女脆声答道,“记住了。”

少女有模有样地还原了覃彧的动作,除没内劲外,无半分差错。

少年暗暗吃惊,“小姐可记住全部招式?”

丁烟又将剑诀依样全部还原。

“小姐果然天资过人,接下来便需多加练习。”少年惊讶一阵,表情边又归于平淡。

虽然是套基础剑法,但教头演示后,整座后山也就他一人将其记下,他看着眼前这具娇弱的身影,眸中讳莫如深。

......

待天边露出第一抹鱼肚白,地空相接处晕染出一片青釉色,丁烟才停下动作回到院里。

白露正倚在廊边的柱子上打瞌睡,忽的听到耳边传来小姐的声音,“备水,沐浴,一会儿去大娘那请安。”

丁烟推门入室,留下惊醒的白露,她有些吃惊地看着跟在小姐身后的覃彧。

覃彧没有任何表情,直接凌空飞上翼角,半坐在顶上。

白露虽然心中满是疑惑,但还是将吩咐放在第一位,候着她沐浴更衣。

玉溪跟着丁烟一路到了正厢,湘慧郡主没让她等多久就把她召入院子。

今日影视丁兆同休沐的日子,但此处却有几分寂寥,他怕是又没留宿大娘处。

好在湘慧郡主表情还算不错,丁兆同八成留在主阁过夜,也没去小娘那边。

“烟儿,今儿倒是比往常来的更早,怎不多睡一会儿。”乌蓉低头朝身边的吩咐了两句,又道,“你还年纪尚小,说不定这身板能抽地更婀娜些。”

二郎丁耀这才被乳娘从屋内抱出,小小的肉手往眼睛上揉了几个来回,他懵懵懂懂地样子煞是可爱,这般见了丁烟,又嘟囔着,“阿姊抱。”

乳娘将丁耀递到丁烟手上,“四娘可接稳了,二郎这几日倒也变得愈发沉了。”

“哦、哦,二哥是不是还未睡醒啊?”其实丁耀有些被溺养了,一岁多的娃娃还不自己走路,老是要抱。

二郎丁耀是湘慧郡主和丁兆同的头男,长子名号被小娘那边抢走,乌蓉说什么心里都不是滋味,好在最后也生出个男丁来,争了口气。

乌蓉看着儿女双全,勾出个浅笑让芍药去传早膳。

丁烟正坐在位置上陪湘慧郡主讲着有关二郎开蒙的事,乌蓉怜孩子尚小,待满三周岁后再说。丁烟也不愿对这种事插嘴,只想提点一下母亲不要溺爱孩子。

早膳还未摆全,自屋外走入一个玄色身影。

“王爷。”丫鬟们纷纷止住步子行礼,乌蓉带着儿女也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