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旧事

苏湉见自己哥哥得知温玉珠同父母要来王府, 立刻告辞,不确定他是怕撞上温玉珠抑或觉得不便。正犹豫是否放他离开,温家马车已到, 也知是走不成了。

“哥哥都未坐下来喝杯热茶。”

苏湉劝道, “进去坐一坐、喝两杯茶罢,不然我心里也是过意不去的。”

“且我提前备下几匹料子, 准备让哥哥捎回去。”

“有许多事情没办好呢。”

自己妹妹这样说,苏裕无法,唯有留下。

温家马车停在王府大门外,温大人、温夫人与温玉珠相继下得马车。

陈行舟携苏湉迎上去, 同温家众人一番寒暄。

苏裕缓步上前, 论年纪是小辈,他与温大人、温夫人见礼。

“温小娘子。”

最后, 他语声平静和温玉珠问好。

苏裕的目光近乎是从温玉珠身上一扫而过, 没有停留。

然一两眼的印象已与从前大不相同。

他记起多年前那桩事。

他清晰记得是他十六岁那一年。

也是秋天, 他独自靠坐在书院里的一棵梧桐树下看书。

一个漂亮的小娘子气喘吁吁冲到他面前, 横眉冷目, 噼里啪啦说:“江淮, 你若敢答应娶我为妻,我且将话撂在这里, 你和我两个人, 总有一个活不到明年!”

她怒气冲冲, 眼底隐隐的委屈之意。

大约因为太过生气,情绪也激动,脸颊泛着一层粉色,死死咬着唇。

或许想要让自己显得更有气势、说的话更有说服力,她手中紧握着一把十分锋利的匕首, 以此作为威胁。那会儿看他的眼神和看仇人差不多。

可他并不是她口中的江淮。

她找错人了。

“为何不愿嫁?江淮那么差劲吗?”

他没有立刻告诉她此事,反而好奇她反对的方式为何这样激烈。

江淮是和他在一个书院读书的同窗。

论起来,相貌、人品、家世,都没有太大的问题。

他以为是因为她有别的想嫁的人才这样。

但她却只说:“我不喜欢你,便自然不想嫁你,你再好,也非我良人。”

可她连江淮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更无所谓认识、了解、清楚对方的品性为人。

“所以你是有心仪之人?”

他最终把心里的小小疑问对她问出口了。

“没有。”

她柳眉倒竖,“我有没有心仪之人与你无关,总之你不可以答应!”

“我不会答应。”

“因为我不是江淮。”恰巧江淮路过,他轻抬下巴示意,“江淮在那里。”

他扬声喊得江淮一声,帮她确认。

江淮应声回头,快步走过来:“苏兄寻我何事?”

那把匕首便滑落在地。

小娘子羞红着脸,懊恼中跺一跺脚,双手捂着脸跑了。

那把匕首被他拾起来妥帖收着。

只后来虽知她是温家小娘子,但没有机会交还她。

也不是再未见过。

不过每次遇到,哪怕远远看见他,她便会逃得飞快,像耗子见了猫。

再后来,他不怎么在京城。

那是真的没有机会见面……

此次因妹妹大婚回京,他本以为这么多年,温玉珠已有心仪之人,觅得良人,未想她连婚事都未定下。那些关于她恋慕睿王的传言究竟是真是假?

苏裕想起这些旧事,不觉走神。

直到温大人的声音响起,他的思绪被拉回来。

定一定心神,苏裕将脑海里那些与温玉珠有关的画面撇开。

到底是过去那么多年,哪怕记得,亦该当作不记得,以免温玉珠感到为难——若温玉珠同样记得那时那样的一件事,并且根本不希望被提起的话。

“听闻贤侄这几年多在边关,感觉如何?”

温大人道,“边关条件多少艰苦,是远远没办法与京城的一切比较的。”

镇远侯府和温家往前虽没有太深的交情,但温大人与镇远侯同朝为官,他对镇远侯府的情况是晓得一些的。苏裕这些年都在边关军营历练一事,他亦知情。

是有几年不曾见过了。

印象里的那个苏家小子远不似如今眼前的人这般高大沉稳。

如此看来,这几年兴许又成长不少。

也越发有青年才俊的模样。

苏裕正经道:“边关的生活虽不如京城安逸闲适,但这些年亦知,若无将士镇守边关,我纵在京城,也难有安稳可言。如此,我在边关也是护亲人生活安定。”

温大人几不可见颔首。

他又道:“是啊,当年镇远侯便是抱着保家卫国的想法奔赴沙场,奋勇杀敌,不惧生死。镇远侯有你这样一个好儿子,想必十分宽慰。”

“温大人过奖。”

苏裕一笑,“父亲母亲向来以我和妹妹为傲,不单单是对我这般。”

这是对那最后一句话有所不满。被怼的温大人却笑着说:“是,前些日子小女能得救,全凭王妃善良仗义,今日亦为着此事特地登门拜谢。”

小女得救?善良仗义?登门拜谢?

对苏湉救起落水的温玉珠一事全无所知的苏裕,皱眉看向苏湉。

忘记这件事尚未对亲人说起过,苏湉感受到自己哥哥的目光,脸颊微红,悄悄往陈行舟的身后挪过去两步。陈行舟适时开口,邀请温家众人与苏裕到正厅喝茶。

一行人入得王府。

苏湉和苏裕默契同其他人落后几步。

“哥哥,是之前宫中的一场赏花宴上,温小娘子不小心落水。”

苏湉压低声音对苏裕解释,“当时我恰巧撞见,便下水将她救起来了。”

苏裕眉头皱得愈厉害。

“宫里的赏花宴,好端端的,怎么会落水?”

首先关心的是温玉珠为何落水?

苏湉想笑,面上只抱怨:“哥哥不是应该关心我有事无事吗?”

苏裕是奇怪在宫里遇到这样的事情。

按理即便不小心落水,也有宫人去救,竟须得他妹妹亲自下水,透着蹊跷。

但确实该先关心妹妹才对。

苏裕轻咳一声,问:“妹妹可还好?近来身体可有不适?”

苏湉说:“挺好的,没有生病,没有不适。”

“哥哥不必太为我担心。”

“不过温小娘子那日因何落水,我不能说给你听,所以哥哥先不要追问。”她补充道,“这件事,知道的人同样非常少,哥哥千万别外传,爹娘最好也不说。”

“我不是好好的吗?”

“但若爹娘晓得定要挂怀,兼之此事牵扯甚多,不好言明……”

苏裕看一看自己妹妹严肃的小脸,点头说:“晓得了,我不告诉爹娘。”

“嗯!”苏湉也点头,“谢谢哥哥的体谅。”

苏裕抬眼,视线不觉间落在温玉珠身上。

他想着苏湉这些话,眸光微沉,只很快又移开了视线。

随温大人、温夫人走在前面的温玉珠,却莫名的如芒在背。

纵不认为苏裕在看着她,然而哪怕想到他就走在后面,她无端窘迫紧张。

起初她并未认出苏裕。

多年不见,他和当年那个仍有两分青涩的少年郎比较起来变化颇大。

但得知他身份再听见他的声音便没有认不出。

于是,她记起那桩旧事,脑海中那时的场景一幕一幕清晰如昨。

温玉珠暗暗骂自己没出息。

这么多年过去,当初的那件事,兴许苏裕早忘了。

偏她这么轻易想起来,又心中不平静,无可遏制生出尴尬。

反观苏裕,始终一派气定神闲模样,面色如常,同她的父亲相谈甚欢……

早已过去的事情。

温玉珠想,她该如苏裕那样才对,何况那时也怪她自己犯糊涂。

不愿在苏裕面前露怯,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一行人在王府正厅喝茶时,温玉珠有意避让,没往苏裕的方向望过去一眼。

但越刻意避开越奇怪。

迟一些,受不住的温玉珠借口更衣暂时离开。

折回正厅时,望见庭院里两只小松鼠在树上嬉闹,加上想到苏裕在正厅,她一时驻足廊下。看得正得意趣时,温玉珠耳中骤然闯进一道声音。

说话之人,语气生硬。

“听温大人方才所说,你前些日子落水了?”

是属于苏裕的声音。

他……关心她落水不落水做什么?

温玉珠笑容变得有些不自然,转过身去看苏裕,假作平静:“苏公子。”

“是不小心落水了,多亏王妃相救,幸而王妃无事。”

苏裕:“你也无事?”

温玉珠微怔,点头:“我也无事。”

三两句的闲话似已把话说尽,沉默在两个人之间蔓延开来。

半晌,苏裕想一想道:“从前的那件事……”

几个字便清楚这是要说什么。

生怕他说出口,温玉珠硬着头皮装糊涂:“苏公子这是想说什么?”

苏裕见状,收起这个话题,顿一顿,道:“我此番回京,不知是否因妹妹与睿王的婚事,听说过一些从前不曾耳闻的流言。是因关心妹妹才想问一问,若言语中多有冒犯之处,请温小娘子见谅。”

温玉珠看一眼苏裕,有种不妙的感觉:“想问什么?”

没有拐弯抹角,苏裕直白问:“流言所传你爱慕睿王一事,是真是假?”

温玉珠:“……”

“假的!我从来没有爱慕过他!”她低声却飞快反驳道。

苏裕眉头舒展,见温玉珠微红了脸,又想笑。

“所以温小娘子仍未遇见良人?”

温玉珠:“……”

“苏公子,这与你无关。”

她说着,记起苏裕一样至今没有娶妻、没有成家,底气略足了些:“何况苏公子不至今也未定下婚事么?彼此彼此。”

苏裕没有接温玉珠的话,只问:“温小娘子的匕首,该如何归还?”

温玉珠慢一拍才反应过来苏裕口中的匕首是什么。

但不是几年前的事了吗?

难道这些年,他一直保存着她的那把匕首……

温玉珠脸颊微烫。

一把本当作丢了的匕首,要还是不要拿回来,这是个问题。

·

温大人、温夫人携温玉珠道过谢,奉上谢礼,喝得几盏茶便告辞了。

和陈行舟一道送走他们,苏湉方有精力忙别的事。

事先知道自己哥哥会来王府,哪怕不清楚具体哪一日,在和陈行舟商量过后,苏湉提前从库房翻出几匹好料子,准备让苏裕捎回去,让爹娘用来裁制新衣。

除此之外,永昌帝和温太后赐下的贡品亦分出些孝敬两位长辈。

苏裕装得一马车的东西过来王府,临到回镇远侯府,马车再一次被填满。

“妹妹,我有话同你说。”

听言,苏湉吩咐云苓和雪茶盯着些让底下的人做事,她和苏裕走开些说话。

苏湉笑问:“哥哥想同我说什么?”

苏裕斟酌中道:“你和王爷感情好是最重要的,若不小心听得些风言风语也不必太往心里去。假如实在没办法不在意,也不要自己憋在心里,别自己生闷气。”

“风言风语是什么?”

苏湉奇怪,“有人在哥哥面前胡言乱语吗?”

“不是。”

苏裕见苏湉似不知那些,抬手揉一揉她的鬓发说,“是怕你心里藏着事。”

“哦……”

苏湉似懂非懂点点头。

转念想到自己哥哥今天和温玉珠见过面,她不由猜测是否与温玉珠有关,而所谓风言风语,有些她是听过的。暗忖间,她问:“哥哥难道是指温小娘子?”

苏裕才知自个妹妹不是不晓得那些流言。

他索性把话说开:“外面传的那些,妹妹无须在意,也不是真的。”

苏湉好奇问:“哥哥怎如此确定不是真的?”

“你不是也不信吗?”苏裕看她一眼,“否则前阵子如何乐意下水救人?”

苏湉抿着唇笑:“对啊,我不信。”

“所以这件事,哥哥也一样可以放心,我和王爷的感情很好。”

“嗯。”苏裕颔首,又叮嘱,“有事记得找我、找爹娘。”

苏湉嘿笑:“我知道啦!”

东西装上马车,苏湉目送苏裕离开。

陈行舟走到她身后,揽过她的肩问:“我们也出发?”

苏湉一愣,转身去看陈行舟,眨眨眼,好奇问:“我们去哪?”

陈行舟牵起她的手往回走:“去别庄。”

“收拾好东西马上便可以出发。”

“休沐三日,告假两日,能和王妃一起痛快玩一场。”

苏湉没忘陈行舟说过要带她去打猎的事。

然中秋刚过,她以为得更迟一些。

“不想去吗?”

见苏湉不说话,陈行舟问,“或者是王妃有其他的想法?”

“想去!”

苏湉连忙道,“就去别庄,要王爷带我去打猎,说好要猎两头小鹿的。”

“我去收拾东西!”

撂下这么一句话,苏湉把陈行舟也扔下,提裙小跑向正院。

野兔、小鹿、温泉……

苏湉记得陈行舟提过的这些,满心欢喜。

独属她和王爷两个人的别庄之旅。

她专门为打猎和泡温泉备下的衣裳终于要派上用场啦!

作者有话要说: 一起泡温泉什么的是我可以看的吗o(*▽*)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