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无尘看着镜子中面无表情的自己，挤出一副笑脸。

看上去明明很正常的笑，就是显得很假、很诡异。

就好像是用肌肉硬挤出来的一副笑脸，可却忘了将感情融入进去…

他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自己这双眼睛太平静了，就像毫无半点波澜的深潭，深不见底。

自从那天大哭一场以后，他发觉自己似乎丢了一些东西——

好像不会哭，也不会笑了，作为一个人的悲欢情绪似乎消失了一般，虽然逻辑上自己应该要很着急才对，但他自己倒是显得平平淡淡，其实做个没有感情的憨憨也挺好。

前世已经悲欢的够了。

这几天，曲富贵都在忙着接待亲戚朋友、老母亲的安葬事宜，根本没时间顾得上曲无尘。曲无尘虽然接收了这具身体的记忆，但记忆零零碎碎，对周围一切始终还是有一层隔膜。

他也就没到处乱跑，安安静静的跪在奶奶的棺材旁守了两天，直到将奶奶送上了山，这才缓过神来。

守灵这几天，倒是对自己现在所处的环境有了个大略的认识，周围的亲戚乡邻也见了个大概，到底算是安定了下来。

他现在所在的是个叫落龙寨的小村子，离镇上要走十多公里的土路，外出并不方便，再加上因为前身是个弱智的原因，好些问题并不好开口就问，况且他也不着急，慢慢来吧。

…………

“二憨…哥，你笑啥哩？我爸喊你…”欢快声音突然变了个调，显得怯怯的。

推门进来的是个小姑娘，穿着件洗得褪色的花棉袄，六七岁的模样，这是他三叔曲富贵家的闺女，小名叫蝉儿。

曲无尘双手在脸上揉了一下，想让脸上的笑容显得稍微正常了一点，“你爸喊我做啥子？”

“知了猴，快点，要迟到了？”外面传来喊声。

“鸡娃子不准喊我绰号，你哪天不迟到…”小姑娘朝门外吼了句，朝曲无尘喊了句“你自己去问他”，就飞快跑了出去。

看着小姑娘跟个鸡窝头的野小子勾肩搭背的跑了，曲无尘一动不动眼睛不舍的看着，等小姑娘消失在视野中，他才晃过神来一般，抓了抓后脑勺，出门往三叔家走去。

“来了，你婶煮了面，快吃吧。”看见曲无尘慢吞吞的走进门，曲富贵指着桌上的面说道。

等曲无尘吃完，曲富贵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似乎在想该怎么说。

曲无尘便率先发问：“三叔，有啥子事？”

曲富贵干咳了几声，说道，“二娃…你想不想读书，学本事，同你小妹一起上学，上一个班…”

曲无尘顿时有些发傻，“你家姑娘上的好像是一年级吧？”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见曲无尘发呆，曲富贵还以为他没听懂，又说了一遍，“问你想不想念书，学认字，学算数，还有画画、唱歌，学会了就聪明了…”话没说完，便自己否定了，“算了算了…跟你说也是白说，我直接把你送过去就好了嘛…”

下意识的，曲富贵以为曲无尘不懂这些。

也是，呆呆傻傻的十几年，不可能一清醒了就什么都会了，也没人教啊。

见三叔拉着自己就要出门，曲无尘都不知道该怎么阻止，不过十七八岁还上一年级逻辑上应该确实是有些羞耻的，脑筋急转，他定在了原地没动：

“我不上学，小妹学的那些我都会，不用学。”

“扯卵谈，你会个喘喘，哪个鬼教你的啊？不要耽搁，今天你建成哥刚好在，他是校长，我求了人家好半天才开口让你去…”

农村里有些人对一些东西很忌讳，这些天曲无尘在村子里没少听到关于自己的闲言碎语，这要是去跟村里的孩子一起上学，估计校长也要考虑一些长辈的意见的。

他现在并不想太想引人关注。不过曲富贵似乎铁了心要让他去，生拉硬扯将曲无尘拽出了门。

“我真会…”曲无尘有些无奈。

“你会个屁，连你自己的名字你都写不全。”

他只好使劲抽回了手，捡了块石头下意识在地上写了自己的名字，“我真会…我以前不是真的傻，就是一直做梦，醒不过来…”随口又解释了几句。

看见曲无尘写在地上的三个字，曲富贵有些惊疑不定，“简笔字？哪个教你的？”虽然不是正体字，但也足够让他吃惊了，家里面应该没有人能教，外人就更不可能教了，至于生而知之，那种无稽之谈他就更不会信了。

“我妈在的时候教过我…”曲无尘也只能这样说了，总不能说是自己前世学的吧。

“又鬼扯，你妈小学都没读完，她懂简笔字？…好的不学，你这个也敢叫会，狗屁不通。”一把扯住曲无尘将他拉着走了。

这回他倒是没有抗拒。听三叔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自己写的字并不是官方用的规范字体，再一回想自己这几天接触到的看见的文字，本来没怎么觉得，现在想想还真是如此。

毕竟不是同一个世界了，本能习惯影响让他下意识给忽略了。

“看来自己还真得从头再学一遍。”不过他现在倒也不着急，他面无表情的想着。

走了一里地，便到了学校，一所村小学，在离村子不远的一处小河边土路旁，周边三四个村子的孩子都来这儿上学。

看着眼前孤零零破败老化严重的三层教学楼，还有那用塑料薄膜废旧报纸糊起来的窗户，楼前是一片沙子煤渣夯平的操场，有一根锈迹斑斑的旗杆，学习环境相当感人。

……

“哑巴了，叫人啊！”曲富贵拍了曲无尘一下。

“校长好。”既来之，则安之，曲无尘便挤出个笑脸问候道。只是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的笑依然有些诡异。

反倒把校长惊了一下，“…呃…哈哈，这孩子还真的好了，喊建成哥就行，”看着曲无尘复又毫无表情的脸，以为自己眼花了。

对着曲富贵说道，“三叔有事就去忙吧，把二娃子留在这里你放心，你都找到我这里来了，肯定帮你把人看好，好在开学也没几天，学费直接交到老师那里就好…等一会我这边要开个会，去年学校的拨款还没有下来，我这边被搞得脑壳痛…”

曲富贵赶紧点头，“那我不耽搁你的工作，二娃还要拜托你多照看哈。你先忙…”

转头快速叮嘱曲无尘几句，然后点头哈腰走了。不知道为什么，曲无尘看他走的似乎应该是有点落寞。

莫名的心里对这刚见面的校长有些恼怒，但这恼怒转瞬又消失不见，他没在意。

倒是那落寞的声影让他记在了心里，三叔可是上过高中的，在他们那个年代，有高中学历算是知识分子了，这里面应该有许多曲折吧。

不过现在并不是探究这些的时候。

跟着年龄与三叔差不多的校长朝一楼去了。

“十七岁上一年级，应该会是件有趣的事吧？”正暗自寻思着，便被带到了楼下最靠边的一间教室。

本来还想着该以怎样的方式融入到童真有趣的孩童集体中去呢，却没想到刚进门口就被一声嘹亮的喊声弄得有些呆愣当场——

“知了猴，你快看，你家二憨包来我们学校喽！”

整个课堂上几十双眼睛顿时就齐齐朝曲无尘看了过来。

一时之间，他居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才好…

“靠…”

一时间脸上木讷的表情居然显得真有些痴傻，‘二憨包’这名号怕是要在这些一年级小屁孩心中落地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