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基米德之死 第十四章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兄弟发廊的招牌亮了起来,卷帘门两旁霓虹闪烁,“剪除千丝烦恼,烫出万种风情”。光头老板右手拿着剪刀和梳子,弯下腰左手拉开抽屉,眼睛的余光正好瞟见镜子中满眼红丝疲惫不堪的面容,烦躁地将剪刀和梳子扔进抽屉,左手使劲一推,抽屉砰地一声闭上嘴巴。
走到店门外,从兜里拿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根,拿出打火机,按了好几下,火苗也没有窜出来。光头老板甩了甩手中的打火机,再次按下打火机开关,微弱的黄色火苗露出半截脑袋,点燃嘴边的香烟,用力一吸,香烟燃起的一端立刻变得红亮起来。
吐出一圈又一圈的烟雾,光头老板蹲在店门口闷闷地翻看着手机里和女友的短信。过往的回忆愈是甜蜜,此刻的痛楚愈是铭心刻骨。就在今天上午,女友的母亲打来电话,已经给他下了最后的通牒,如果今年年底不能完婚的话,那么他们就会带着女儿去相亲,从此和他断绝一切往来。
女友父母的要求并不过分,一套房,一辆车。在如今的社会,这基本上算是最低要求。可是,凭借他现在的经济条件,连房子首付都凑不够,谈什么房子和车子。要女友违背父母的意愿,死心塌地跟着自己,这无异于痴人说梦。换做自己,他也不可能因为恋爱对象,就抛下含辛茹苦将自己养大的父母。
你做什么就能成为什么。
这句话他曾经在明星商人对年轻学生的演讲节目里听到过,是啊,很有道理。只是他不过是一个理发店老板,除了给别人剪头发,其他的什么也不会。说的好听可以沾上“老板”二字,说得难听点他不过是一个剃头匠。
香烟很快就燃到尽头,就像他和女友的爱情。光头老板将烟头扔在脚下,站起身,用脚来回地碾了几下。抬起头看见一个戴着头盔的送货员骑着摩托车从门口经过,车上载着送货员的女朋友,就好像要将女朋友送给别人似的。
光头老板觉得有些索然无味,转身回到店里收拾东西,准备找个地方喝点小酒,回家闷头睡上一觉。兴许,一觉醒来,这世界的规矩就发生了逆转。正要拉下卷帘门的时候,一个中年男人站在了他的身后,光头老板回头瞥了一眼来人,有气无力地说道,“关门了,明天再来吧。”
中年男人低着头,谦恭地说道,“我不剪头发,就是想向您问个路,您知道东湖翠柳亭在哪里吗?”
光头老板哗啦一声拉下卷帘门,拔下插在锁眼上的钥匙,打量了一眼中年男人,指着东湖方向,“从这一直往前,走到东湖公园入口,那里有一块石碑,沿着湖边往石碑右侧再走个800米就是翠柳亭了。”
中年男人微微点了点头,道了一句“多谢”,拔腿就往光头老板指引的方向走去。
光头老板斜瞟了一眼中年男人的背影,撇了撇嘴,走到理发店旁边的小卖部,从冰柜里拿出一罐啤酒,掏出两块钱放在收银台,对着小卖部里面喊道,“老赵,我拿了一罐啤酒,钱放柜台上了啊。”
小卖部最里面传出一个男人雄浑的声音,“知道了,我在做饭,一会就出来拿,今天这么早关门啊?”
“嗯,反正晚上也没什么生意,”光头老板叹了一口气,“走了啊,回见!”
“好嘞!”
光头老板走出小卖部,打开易拉罐,吞了两口啤酒,朝着东湖方向望了一眼。忽然记起半个小时前一身光鲜打扮的周节也从店门口经过前往东湖,下午光头老板在给周节剪头发时,听骆慈说起过,周节好像是要去见什么女孩子。出于好心,他还象征性地只收了周节一块钱。
其实,光头老板挺心疼那个没爹没妈的孩子,只不过在现今这种情况下,他自己都自顾不暇,哪有什么心思帮别人收拾烂摊子。周节和那女孩的事情,光头老板听骆慈说过,他还劝慰过周节,流言蜚语这种事,不要搭理就好,时间久了自然就会消失。
想起周节和那个女孩见面的地点好像也是东湖翠柳亭,光头老板暗道一声糟糕。刚才那个男人定是女孩的家长,多半是发现了自己女儿和周节见面的事情,偷偷地跟来了。要是被逮个正着,那周节一定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光头老板咬了咬牙,决定跟上去看看,如果周节和那男人发生什么冲突,自己还可以劝一劝。打定主意,光头老板一边喝着手里的啤酒,一边朝着东湖走去。
等走到东湖时,光头老板远远地就看见周节和刚才问路的男人,两人正站在湖边争吵。中年男人不断地推攘着周节,每推一下,周节便后退一步。说是争吵,不如说是中年男人单方面地诘问。周节一直低头不语,像是一只做错事的鹌鹑,呆立着任由中年男人对自己肆意妄为。
光头老板正想要走上去帮周节分辨几句,变故横生,中年男人再次推了一下周节的肩膀,不料已经站在湖岸边缘的周节登时失去重心,扑通一声掉进湖里。中年男人立刻跪坐在湖边,伸出右手想要将周节拉上来,突然又改变主意,宽大的手掌按在周节的脑袋,竭尽全力地将周节压进东湖里。
目睹这一切的光头老板吓得六神无主,忽然中年男人面色狰狞地环视四处,光头老板立刻躲进旁边一处草丛,灌了一大口啤酒,将啤酒罐放在一旁,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手机的相机软件,哆哆嗦嗦地对着湖岸拍了几张照片,随即收回手机,缩在草丛里不敢吱声。
此时岸边传来一声高喝,“有人落水啦!”光头老板正想要探出身子看看情况,忽地一道身影从草丛边经过,往东山梁子狂奔而去。一紧张,右脚碰倒放在地上的啤酒罐,啤酒罐当即滚了出去,发出丁零当啷的响声。黑影停下身形,回头望向草丛,正巧和站起身子的光头老板四目相对,黑影狠厉地瞪了光头老板一眼,继续向东山梁子跑去。
光头老板后背一凉,眼见湖岸边的人越来越多,猫着腰悄悄地在草丛里穿梭,退出东湖公园.....
张小满听完光头老板的述说,眉头微微皱起,“所以,后来你就拿手机的照片一直要挟孔老五,从他那里索取钱财?”
“并非如此,是他在被警局释放后主动找到我的。”光头老板从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这些年他寄给我的钱,我都存在这张卡里,除了最开始的那一笔,被我拿去交了房子的首付,其他的都在这里面。房子首付的钱,我也已经一并存在这张卡里了,就当那时我是找他借的。这次约他前来,就是想要把卡还给他,顺便劝他自己去自首,否则我就会把证据寄给警察。”
周茹嘴唇发抖地质问道:“那你当初怎么不把证据交给警察?”
光头老板看了一眼坐在身旁的妻子,“最初我并不知道周节已经死了的消息,那会我吓坏了,生怕孔老五找到我杀人灭口,连理发店都不敢去。想着等过了几天,我再悄悄地将手机交给警察。岂料我还没有去找警察,孔老五就被放了出来,还找到我住的地方。说要和我谈一笔交易.......我当时真的很缺那笔钱,就当是被猪油蒙了心吧。”
周茹双肩剧烈颤动起来,带着哭腔说道,“你一个猪油蒙了心,就让孔老五那个王八蛋逍遥法外十二年,让我大哥一直躺在坟地里死不瞑目!”
廖勇斜着眼睛看着周茹,“还说孔老五不是你杀的,看看你现在这副模样,如果孔老五此刻站在你面前的话,估计你恨不得生撕了他。”
周茹怒视廖勇,攥紧拳头说道,“我再说一次,我没有杀他!”
张小满正想要说什么,这时候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从裤兜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号码,接通电话,“哦?是吗.....这样的话,我这边其实也差不多了,既然他都认了,那酒店的人是不是都可以离开了?哦.....好的....明天早上你会过来吧?嗯....那就把他也带上,明天早上就结束这一切,我也好回家了。那就先这样,明天见!”
张小满挂断电话,似笑非笑地盯着会议室里的众人,“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刻意停顿了一下,“杀死孔老五的凶手已经抓到了!”
“什么!”所有人都异口同声地惊呼一声。
廖勇舔了一下嘴唇,追问道:“凶手是谁?”
张小满缓缓地走到周茹面前,脸色阴沉地说道,“马警官刚刚打电话告诉我,审讯你二哥周坚的过程异常地顺利,你二哥已经全部都招了,说他就是杀害孔老五的真凶。”
周茹双腿一软,不自觉向后退了一下,“不可能!”低着头,泪水顺着眼角滴落下来,“我二哥绝不会是凶手,他那晚给我送完手套就下山回去了.....你们一定是搞错了.....”
会议室其他人都沉默不语,张小满看了一眼白板,在第四次电梯门响的记录旁边打了一个问号,将白板重新升上去,摸摸鼻子说道,“好了,凶手已经认罪,咱们也没有继续讨论的必要了,大家回去早点休息,明天中午12点后就可以离开酒店了。”
老太婆拍了拍大腿,“行吧,找着凶手就行,老太婆我就先行一步了。站了一小会,就腰酸背疼得厉害,”拍了拍灰衣男子的手背,“走吧。”
中年妇女也站起身来,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光头老板,“我先回房了,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光头老板将中年妇女的手握在自己手中,“以后我不会再瞒着你任何事了,我明天就会跟警察说清楚,将那个手机交出去.....让我再好好陪你一晚吧.....”
中年妇女捂着嘴,拉起光头老板朝会议室外走去。
黑色风衣男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瞅了一眼周茹,缓步走向门口。
廖勇沉沉叹息一声,对张小满说道,“感谢今晚你和马警官设下的酒宴,我也有些疲累,就先回房间了。”
张小满意味深长地看了廖勇一眼,“好好休息,明早咱们一起吃早餐。”
廖勇点头应诺,耷拉着脑袋离开会议室。
张小满走到清洁阿姨身旁,歪着脖子问道,“大婶,吃好了吗?”指着桌上的生鱼片,“怎么不吃这个呢,你看,冰都化完了,刚才你应该多夹两筷子尝尝这个啊,很好吃的。”
清洁阿姨抹了一下嘴巴,立马从座位上站起来,“生鱼片那种东西我吃不惯,我已经吃得很饱了,谢谢你。”看到桌子上下满目狼藉,清洁阿姨从兜里拿出一张抹布,“我这就收拾!”
张小满一把抓住清洁阿姨的手,指了指还处在震惊中满脸泪水的周茹,“打扫的事不着急,麻烦你先带她找个地方静一静,最好你能安慰她一下,毕竟刚受到这么大的打击.....”
清洁阿姨速即反应过来,“好的,你说的没错,哎,”深深地看了一眼周茹,“这孩子也不容易....”
张小满见清洁阿姨搀扶着周茹离开后,拿起清洁阿姨刚才进餐时使用过的高脚酒杯,从衣服兜里拿出一个透明塑料袋,把高脚酒杯放进去,脱下外套将之包裹起来,小心翼翼地拿着外套,嘴角挂着一丝浅笑,走到酒店大厅,将外套交给门口的警员,在警员的耳边低语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