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棋局

一局棋完,祝青凌已是大汗淋漓,看着棋盘上七零八落的白子,咬了咬牙。

裴承霖抬手将黑子拾进棋瓮,“有时抢占先手其实反而落后,一时失去先机未必不能盘活局面。”

祝青凌抬头,“大人此言差矣,您不也是凭借先机才赢了我?”

方才他布子时明明已经设下活路,只是太过隐蔽,她没有察觉到其中的玄机,路数实在是刁钻。

裴承霖轻笑道:“看来祝捕头已经看出关键所在,孺子可教也。”

祝青凌不想和他探讨夫子说的话,抱拳道:“大人谬赞,卑职的棋艺不值一提。”

谭通判走进书房,“大人,到用午膳的时候了,您先吃过再忙吧。”

谭通判胡子花白,一身公服洗得有些旧,见识过这位知府大人忙起来连吃饭都顾不上,他便到饭时来书房提醒。

裴承霖起身,“有劳谭伯。”

谭通判摆摆手,看到棋桌上的残棋,捋着胡子驻足观看。

裴大人的棋术他是领教过的,这人竟能与他缠斗至此,着实不俗啊。

书房里方才只有两人,谭通判打量着站在一旁的祝青凌,笑道:“后生可畏啊,没想到还有人能从吴国二十四盘中受启,不简单啊。”

祝青凌装作听不懂:“谭大人过奖,卑职棋艺鄙薄,让大人见笑了。”

谭伯回身道:“大人去吃吧,老朽今日才知道祝捕头原来是棋艺行家,便不与你们一块。”

裴承霖淡淡颔首,迈步出了书房。

祝青凌知道谭伯是棋痴,平日有空几乎都是在下棋,只是他下棋没完没了,就连裴承霖都是躲着他。

不巧的是,她似乎入了谭伯的法眼?

碰到裴承霖她就诸事不顺,若不是他兴起,拉着她下棋,谭伯怎么会想到去找一个捕头下棋?

谭伯已经走到门口,回首叫她,祝青凌扬起牵强的笑,快步跟了上去。

祝青凌这几日因着受伤的缘故,阿蒲便在小灶上炖些精细的吃食,避开旁人在屋中用膳。

主簿宅内的空地上栽了几丛小葱,绿汪汪地长势喜人,谭伯看着干净雅致的小院,微微点头:“自你们来了,这方小院倒是清爽许多,以前只有周主簿独居时,老朽常来帮他除院中的杂草。”

祝青凌微微笑道:“表哥一直忙于公务,疏于打理庭院,让谭大人费心了。”

谭伯摆摆手,“谈不上费心,此刻尚有闲暇,祝捕头不妨与老朽手谈一局?”

祝青凌淡笑着,取来棋瓮摆在石桌上,“谭大人今日有雅兴,卑职自是奉陪到底。”

谭伯捻起一子,正要落下,脚下似乎有什么东西爬过,忙离开石凳,退开好几步。

祝青凌找寻一圈,在竹林里找到罪魁祸首,原来是一只灰白皮的刺猬。

两指捏着不停挣扎的刺猬,祝青凌笑道:“谭大人莫怕,不过是一只还未断奶的刺猬。”

谭伯松一口气:“让祝捕头看笑话了,老朽并非胆子小,只是不喜耗子这类惯常偷摸的贼。”

阿蒲回到院子,看到祝青凌手中的刺猬,急道:“大哥手下留情,小刺猬是我收留的。”

看着阿蒲这么珍视,祝青凌笑道:“看来这小东西确实与你有缘,你若晚来半刻,它就要被我放回山间逍遥去。”

阿蒲将小刺猬放回笼子,嗔道:“大哥能善待无家可归的阿蒲,却不能施舍它一口吃的么?”

祝青凌微微一笑,回身说道:“舍弟不懂事,让谭大人受惊,实在过意不去,若是不嫌弃,就请容我兄弟二人略备小菜,聊表歉意。”

谭伯眸光定定地看着阿蒲,良久叹道:“也好,那就麻烦二位,为老朽添一双碗筷。”

两人手谈一局,谭伯捋须笑道:“甚好,老夫浸淫棋道多年,许久没有如此酣畅地厮杀一局,祝捕头若是早点说会下棋,老朽也不用寡淡了好些时日。”

祝青凌轻轻笑开,您老倒是闲不住,别人都怕了您,自然不敢撞上来。

饭菜很快上桌,一道精心酱煮的板鸭格外诱人,阿蒲摆好碗筷,夹过一条鸭腿正要往祝青凌碗里夹,被小姐的眼神制止。

祝青凌微微笑道:“阿蒲,大哥教过你的,向别人赔罪最要紧的便是诚意,不必遮遮掩掩。”

阿蒲一咬牙,将鸭腿夹入谭伯碗中:“方才是阿蒲无礼,惊吓了谭大人,对不起。”

谭伯接过,笑道:“能有这一口吃的,什么过失老朽都能原谅。”

祝青凌移过一碟蒜苔小炒,笑道:“近来天儿热,吃多了肉食容易上火,谭伯还请多用些清淡败火的。”

谭伯点头道:“祝捕头说的是,小兄弟饭菜烧得极是可口,若不是拉不下脸,让老朽日日来这吃青菜,老朽亦绝无二话。”

祝青凌笑了笑,“若是谭大人愿意,随时可以过来。”

谭伯爽朗一笑,神情和蔼道:“那老朽就却之不恭了。”

一顿饭在乐融融的氛围中用完,祝青凌对这位毫无架子的通判大人心生亲切,在她看来,一个忘了身份的州府官员比三条腿的蛤蟆都难找。

谭伯自然不会忘了来这里的目的,拉着祝青凌手谈两局,棋局结束时天已经暗下来,谭伯心满意足地披着星光离开小院。

阿蒲看着小姐起身,锤着酸疼的肩膀,心疼极了,“大哥为何不直接回绝谭大人?”

祝青凌摇摇头,微微一笑道:“这位通判大人一生孤苦,据说妻儿早逝,他便孤身至今,到了这把年纪,身边连一个陪他下棋的人都没有,既然遇到了,总要尽一份心力,帮他排解心中的寂寥。”

阿蒲点点头:“阿蒲明白了。”

祝青凌一手托腮,看着阿蒲拿湿热的帕子敷着手指关节,觉得来到这个时空,她一直是幸运的。

敲门声响起,周梓扬在门外道:“表妹歇下了吗?明日是母亲的寿辰,表妹是否愿意同往?”

祝青凌想起姨母的寿辰正是明天,即使不能光明正大地相认,也没有避开的道理。

室内的烛光亮了些,祝青凌应道:“明日宴席,我自会到场,到时表哥就说我是你的一个朋友。”

周梓扬点点头,道:“表妹放心,不会被人识破。”

祝青凌取出准备好的高冠,可惜不能实言它的分量,依着姨母严苛的性子,寿辰后定然会让表哥买成别的礼物还了这份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