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将死

时间回溯到焚烬魔阵爆发的那一刻。

克莱拉演技精妙地软到在地,看起来就好像是使用奥义后脱力了一般。长发掩盖住了她的面容,掩盖住了她脸上扭曲的笑容。

去死吧,仇酒儿!

过了没一会儿,焚烬魔阵中传来仇酒儿刺耳的尖叫,裁判呆愣愣地望向主裁,这位经验老道的八阶战士大喝一声,“撤掉魔力护罩!救人!”

整整五位领主、君主级别的强者瞬间掠上斗技台,冲向那片焚天光火!

可就在这五人即将突破魔阵前的一刻,主裁又是尖利地啸道,“都停下!住手!”

其余四人不解地望向他,再不快点,里面的学生可就没命了啊!这主裁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看着渐渐冷却下来的火光,头硬生生地转了个九十度,那是谁?哦,对那是另一个对战的学生……

等等?!

还没等这位主裁来得及下指令或是亲自行动,一道破空之声骤然响起!

那是羽箭脱弦和弓箭疾行的声音,一支完全由火元素凝聚而成的火之箭,由整整五股细小的火绳缠凝在一起形成羽箭。带着锋利的气势,赫然朝着伏地的克莱拉射去!

克莱拉这时候也顾不得装相了,赶紧抬头查看情况。可没想到,这一抬头,那支箭便直直地从脑门刺入,贯穿了她整个脑袋,又从后脑射出!

克莱拉,毙命!

全场惊愕,一时间整个玉氏斗技场几乎陷入狂乱!

“死人了啊——!”

武魔大比绵延近百年,可从来没出过人命啊!

而射箭那人,现在勉强可以称作是‘仇酒儿’的物体,随着火光的消散,终于显现在众人面前。

焦尸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一个漆黑得没人样的‘人’站在余烬之中,器武特邀生的校服被烧成了个褂子,勉强悬在她身上。一片焦黑之中,唯有她那把着五火灵焰弓的一双手最引人注目。

仇酒儿的双手因为在火焰中拉弓引弦已经完全失去了皮肉,只剩下两只手的手骨。那是一双黄金色的手骨,即使是在如此烈焰中也没被沾染半分黑色,反倒像是猝过火的真金,越发闪耀得不可直视。

万众瞩目下,仇酒儿转了个身。视线那边是器魔的坐席。

她抬头,视线紧锁着冷寒光。

所有注视到那双眼睛的人,这一生都不会忘记;离她最近的主裁更是震撼到了极点!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漆黑皮肉包裹着的,那根本不是人族会拥有的眼神!空洞、无情,无悲无喜到一丝情绪都不存在,只剩下冰冷冷的杀意,安静绝顶的杀意。冷寒光身边器魔的其他人、他身后无数的观众们,一切都无法映入这双黑红色的眸子中,那一瞬间,这眼神似乎变成了一双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冷寒光的心脏!

冷寒光,吓尿了……腥臊的气味从器魔的看台上散出,冷寒光一动不动,甚至连把视线从仇酒儿的眼睛中移开都做不到!

仇酒儿朝前面走了起来;一步、两步、三步,五火灵焰弓上,又一只弓箭逐渐地凝聚成形。

她想杀了冷寒光!这具人形的尸体竟然还能动弹、还能张弓杀人吗?!

几位裁判导师都惊呆了,主裁也呆了,他猛地回头看向一个人!

玉冰公子?!这到底该怎么办啊!!

一声沙哑的嘶吼从主裁身后传来,“拦下她治疗啊——!”

玉冰十八年从来没这么狼狈过,从来没这么声嘶力竭。玉氏交给他的礼节,他引以为傲的运筹帷幄在此刻似乎全都消失了。

从待战席到斗技台的距离怎么那么远?

酒儿,酒儿,酒儿,他的小姑娘,快停下来啊!!

仿佛正如他所祈愿一般,仇酒儿以行走的姿势暂停了前行,但随即就是倾倒之势——

主裁好在还没完全傻掉,迅速上前地接过仇酒儿的身体,将她平放在地。医务导师们早就准备好了各种治愈魔法,一时间此处金光蓝光绿光,光明系、水系、木系等各种治愈类的魔法都朝着仇酒儿身上丢来。医务们也都战战兢兢,就看仇酒儿这身体情况,别说是同她修为的四阶魔法,就算是三阶她可能都会受不住啊!

也是难为了这些导师,一帮七阶领主级辅战师,拼命地给将死不活的仇酒儿不断施展二阶水准的魔法,企图将她不断逝去的生命给抢回来。

玉冰就这样站在仇酒儿的身边,一动不动地,目光呆滞就好像也昏迷了一般。

“公子!公子!”

一阵恍惚轰,玉冰听得有人唤他,赶快抬头望向那名医务。

“以我等的实力,只能保证她的情况不恶化,但若是不能及时恢复破损的内里,她一样会失去性命!”

——她会失去性命!

眩晕袭来,玉冰猛地甩了甩头,嘶哑道,“呼邪,立刻准备传送阵,联系白玉馆立刻准备!然后拿着我的令牌去找玄女长老,动作快!”

说着他自己则是俯下身,将一枚春雨回生丹轻轻地放进仇酒儿的口中。

呼邪接过玉冰扔来的玉牌,领命后顿时身影消失不见了。过了没多久,一层黑纱一般的幕布在斗技台周围缓缓升起,仔细一看,这根本不是什么布,而是如同丝绸般细致缜密的暗系元素,一层又一层地织了起来。一时间精神力也好、元素也好全然被阻隔在外,里面的全部情景都查看不清了。

席薇退后一步,腿磕在坐席上,咣当一声跌入座位中。接着她一手挣着椅面,一手拉住椅背,将身体猛地拽了起来,然后就跌跌撞撞地朝身后的廊道里跑。

一片混乱之中,只有令狐烨看到了席薇离去的身影。他心想席薇和仇酒儿怎么也是闺中挚友,现在仇酒儿倒了,席薇肯定急得不行,出什么意外可就不妙了。这个时候也管不上关系好坏之类的,令狐烨起身就跟了上去。

席薇扶着墙壁朝廊道深处走去。几乎全部器武、器魔的导师都集中在了斗技台附近,廊道内空无一人。

令狐烨眼看着席薇拐了无数个弯弯,又下了不知几层台阶,正当他想上前出声拦住席薇时,席薇停下了。

这是个死胡同,两边的房间都封死了,应该是杂物间。

席薇拿出一块传音水晶,她的手指一直在哆嗦,费了好半天的力气才把魔力注入其中。水晶一亮,她却瞪着一双杏眼看墙壁,竟不说话。

“喂、喂,喂喂?”水晶那头传来甘庶的叫唤。

席薇这几个字说得磕磕绊绊,“甘蔗,甘蔗,酒儿——酒儿她好像要死了……”

水晶那边一时沉默。

但没过多久甘庶便严肃地回复道,“玉冰没在她身边?”

席薇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一连开口了好几次都是哽咽的哭声,过了好久才勉强说道,“玉冰在,但是……但是酒儿也可能活不下去了,你快给少爷说,你快让少爷想想办法好不好……”

令狐烨发誓他真的没想偷听!但是他现在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腿像僵住了一样。他肯定他是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事了!

少爷是谁?!秘仪会长席靖安可只有席薇这一个独女啊!

水晶那边的甘庶沉声道,“你先别急,有玉冰在,仇姑娘肯定不会有事的。我这就联系少爷,你等我消息。”

席薇贴着墙边的身体慢慢滑落,哭声渐渐演变成了嚎啕大哭,听得令狐烨心里也很难受。他掩住气息,轻身离开了。

*****

玉氏根基所在的碧玉城,位于清泫大陆东北部。碧玉城北就是碧川山脉,无尽绵长的碧川山脉后就是这片大陆的边界——虚空。

过去也提及过,清泫大陆是一块极适合人族居住的陆地,几乎都是天然平原。碧川山脉,是玉氏迁移到此处时由无数土木魔法师耗尽心力创造出的山川;数百年来由玉氏商会一点一点地创造、修缮、扩大,虽在南北纵向上远不及扭曲大陆的‘界山山脉’,但在东西横向上确实有过之而无不及。

碧川山脉完全是由玉氏造出的,其内部更是不与天然地貌相似;碧川山脉就仿若一座迷宫、一座堡垒,玉氏背居碧川而住,可谓是高枕无忧。

半个时辰后,碧川山脉内部,一处四季常青的竹林里;玉冰小心翼翼地怀抱着一块竹炭,呸呸,是怀抱着仇酒儿,疾步前行着。

远山彼方传来泉水叮叮咚咚的声响,氤氲水汽在竹林中聚而不散,在竹叶上留下一滴滴晶莹剔透的水珠。

玉冰自然不会理会这些难得一见的仙境美景。只是这水汽似乎有灵,迎着他踏步间的劲风轻轻柔柔地迎了上来,就像竹林仙子热情地招待访客一般。

魔力外散推开这股令人焦虑的水汽,玉冰额上落下点点汗珠。这竹林看似静谧安详,实则暗藏杀机。他脚下的竹林小径其实是一道道防御性阵法的线条符文,一步错就是尸骨无存。

又过了足足两炷香的时间,玉冰才走出这竹林阵。

阵中护着的,乃是一座清幽雅致的竹苑。竹门外站着一位老妪,看起来还不足三尺高,手上却执着近四尺长的紫竹手杖。

这老婆子,怕不是老得快死的人精了。

玉冰看到这老妪大松一口气,赶忙恭谨地唤道,“玄女婆婆!”

玄女老太手中的紫竹猛地一砸地面,声音意想不到的中气十足。

“慢!太慢!你怎会这么慢!赶紧把人放到石竹案上去!”

玉冰不敢言它,赶快把仇酒儿放好。这玄女老太明明看着好像连路都走不好一般,但只玉冰一眨眼的工夫,便已站在了他身边。

玄女老太费足了力气,将紫竹手杖悬在仇酒儿的胸口,接着便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玉冰只觉得背后已经湿透,凤眸在仇酒儿和老太身上不断移动。正当他觉得再也熬不住一分一秒时,玄女老太放下了紫竹手杖。

可玄女老太却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做。

那一刻玉冰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和呼吸都停止了,就当他刚刚开口想要说话时,左膝上猛地一痛!

“啊!”

登时就跪了。这一下结结实实地打在他的左膝盖上,后背又覆上一层汗。

“婆、婆婆?”

玄女婆婆冷漠地张口道,“你这兔崽子,谁让你给她服用春雨回生的?春雨回生丹主血气,靠刺激服用者自身生命力缓慢恢复。这姑娘一来气血亏损,二来内里受焚,生命力流失。不会治,就放着别动,早跟你说过这世上没有包治百病的神药,你偏要乱给她吃。她若是因此而死,你岂不是会一生沉郁?”

玉冰仍是单膝跪地,瞳孔缩紧,一把抓住玄女老太的手臂颤抖着说道,“婆婆,你别说了,你快救救她,她还有救的对么!”

玄女老太瞥了一眼他的神色,心中暗叹情之一字真是令人生变,这哪还是她认识的那个二公子了。

老太更加不客气,一脚踢开玉冰。只见她手上一招,这竹林中的氤氲水汽便争抢着汇聚到石竹案前的石池子里,一时间池子中烟云缭绕水汽充盈。待到水汽越来越多,便凝华成滴滴琼露,没一小会儿就攒满了小半个池子。

老太又一招手,天边顿时隆隆声响起,湛蓝色的活水自天上来,从天而降一同落入池中。

玄女老太那紫竹手杖捅了捅刚爬起来的玉冰,道,“你去把她放进池子里。”

玉冰赶紧照做了。

老太大怒道,“你把她头露外面做什么!是不想让她那一张脸再长出来吗?!”

玉冰这才惊觉自己犯了傻,赶紧又动手把仇酒儿的整个头都放进水里。然后他便蹲坐在地上紧盯着仇酒儿看,就好像那具焦尸能马上长出新皮肉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