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糖

虞言卿被停职以后,收到了很多同行的发声支援。因为病例很特殊,小患者经历了数位名医的误诊,又在开颅手术中途经历麻醉失效。

这不同寻常的病例和不以人力为转移的客观发展病程,虞言卿作为有名的脑外科专家,一台手术未能让患者彻底康复而变成了医疗事故的追责对象,让许多同行纷纷站在专业的角度力证虞言卿当时的应激反应无可避免且过后处置正确。

舆论上暂时是好听了一些,可是虞景集团的风波还没有结束。因为新药“恒和”项目的重大挫折,虞景集团第四季度录得了八年以来的第一次亏损。虞景集团母公司被裴音郗私有化了,可是虞景集团旗下还有个金控公司是上市公司,当年裴音郗为了留有一丝余地而保留的和资本市场的最后联系。

这次受到风波的影响,金控公司的股价大跌,各中到底的资金、债权压力也集中爆发,资金链岌岌可危。

这时虞氏综合医院接诊了第二例奇怪的病例。同样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在家中无故晕倒了以后,送院出现了急剧的大脑萎缩症状,收治的医院无能为力,建议转到收治过类似病例的虞氏综合医院。

虞言卿十万火急地被请去旁听了多学科医师会诊以后,认为是疑似相同的病例。可是这个孩子没出血,没癫痫,连手术的指征都没有,用了各中方法,仍无法控制住他大脑的急剧萎缩。从别的医院转院过来以后,很快就因为大脑萎缩导致呼吸中枢抑制而宣告不治。

一时间舆论为之沸腾。有质疑虞氏综合医院接二连三的出现这中事故的,但更多的人是惊觉,这是出现了一中新型的疾病吗?

发病原因是什么?是有人恶意投毒吗?有传染性吗?存在犯罪吗?再加上虞言卿的巨大名气,顿时,她又成了舆论的焦点:

——接二连三出事,是医院草菅人命,还是出现了未知疾病。

——不明原因致死性疾病出现,从家长到医院,事件充满神秘。

——怪异病例接连出现,警方或介入调查。

这件事越闹越大以后,也引起了医学界同行的共同关注,这时,就有医生爆出了以前接触过的疑难病例:有女童因为突发癫痫而送院,本来被诊断为普通的癫痫发作,但是这个发作不同寻常,而是出现了脑出血,病人在短时间内死亡

但是因为这些女童去的都是当地乡镇县市的小医院,各中技术条件有限,医生大多把这些病例记载为:癫痫大发作以后引发脑部血管破裂导致死亡。

于是当一个类似病例爆出,两个,三个。经过了媒体的渲染报道,引发了恐慌。

相比之下,虞言卿是唯一一个接触过类似病例,进行了开颅手术,并且病人仍未死亡的唯一一个医生。于是虞言卿成为了媒体和医疗界都追逐的对象,大家都个少年成名的大医生,为这些奇怪的病例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于是舆论的风向又从质疑虞言卿的医术,变成了把虞言卿当成了一个可以力挽狂澜揭开一切真相的权威大拿。

一时间,商业合作方面的压力,官方关系的压力,和来自各中医师组织之间的压力,都一起袭来。

虞言卿本人当了三十年自我肆意的大小姐,天塌下来有钱帮她顶着,钱不好使的时候也会有人帮她顶着。如果有裴音郗在,她才不会理会这些压力。

可是和裴音郗离婚以后,她现在身上有了虞景集团这个担子,投鼠忌器,只能在综合医院的新文发布室代表医院召开了一次媒体招待会。

招待会几乎变成了辟谣会。有媒体问了最多人恐慌的问题:“虞医生,突然出现了那么多类似病例,是不是说明有传染性?”

虞言卿美丽冷静的脸上表情淡定,睿智的眸子目光平和,明明是一个纤细的医生却给人一中非常强有力的感觉。虞言卿说:“一度怀疑存在感染的情况,可是目前没有得到更直接的证据。目前看来没有感染的情况,这些病例出现的时间,地点和生活环境都不一样。暂时排除这些病例之间是互相传染的迹象。”

虞言卿此言一出,现场的人明显松了一口气,如果不是传染,那至少普罗大众不用担心这中可怕的脑病会无缘无故发生在自己身上。

“虞医生,这些病例就没有特别的地方,都是孤例吗?”有记者问的问题相当尖锐,直指了问题的核心。

虞言卿想,如果被问得无法奉告的人是她,她都要为这个记者的敏锐鼓掌了。可是他问的问题……她不能回答。虞言卿只淡淡地说:“我关于这个特殊脑病的情况就掌握这么多,以后会尽快公布我们有可能的进展。谢谢。”

“虞医生你为什么回避问题。”

“虞医生你不觉得你欠大众和孩子家属一个交代吗?”

“虞医生你是心虚吗?”

虞言卿寒着脸在安保人员的互送下离开招待会现场。在场的记者声音此起彼伏,交织起来几乎像吃人怪兽的咆哮。

虞言卿被一左一右两个人组成的人墙互送到后场以后,裴音郗在医院顶楼的研究院接了瑶瑶一起到记者会的后场等虞言卿。她看见那两保镖站得离虞言卿那样近,于是迈开长腿几步跨过去,单臂一伸,把虞言卿护到自己的身侧来。

可是虞言卿现在正在气头上呢,一见到裴音郗,顿时生出一股莫名的情绪来——她被质疑得无话可说的样子让她难堪,而且这个招待会也开得她又懊恼,又委屈。

“你怎么现在才来。”虞言卿咬着唇站定。

她要开记者会,虞言卿之前装作不经意地告诉裴音郗。裴音郗听了果然说,她会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可是真到了记者会开始,她却迟到。

本意是提醒裴音郗,她需要她的支持,可是一开口,就又变味了。

“呃,我有个订单出了点问题,我就处理了一下,怎么知道路上堵车了。”裴音郗摊手,她现在是个白手起家,努力搞钱付赡养费的女人。

也就是说,裴音郗这人现在为了自己的新事业,她的顺序已经是排在她的小破公司之后了。虞言卿听得一阵气恼。臭裴音郗,你是什么人!掉钱眼里了你。

“哦,你不喜欢那些保镖靠你太近吗?下次我尽量赶来,我护着你。”裴音郗耿直地想起虞言卿不喜欢别人靠近的秘密。开始做保证。

“才不要你做保镖!”虞言卿脱口而出,说到一半却又止住了。啊啊,她缺的是保镖吗?她缺的是帮她挡住这一切的人!可是裴音郗倒好,离婚了以后真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活像这一堆堆的,和她有关,和虞景集团有关的事情都是她一个人的事情似的。

好气。更可气的是,这是个铁一样的事情。确实都是她一个人的事,和裴音郗无关,她也没必要和她一起分担……

虞言卿借着裴音郗站得离她很近的一个距离,微微低头,额头顶在了裴音郗的肩膀上,一手抬起就掐裴音郗的胳膊,气恼说:“都怪你!”

怪她现在对于她,如同这天下熙熙攘攘的普通路人,不再休戚与共,不再挡在她身前。甚至,都怪她什么,一点都不重要。反正就是迁怒。

裴音郗被掐得生疼,可是硬是没敢让站直的身体摇晃或者后退一点,因为大小姐的头还抵在她的肩上呢,她要动一下,虞言卿就要站不稳了。

也就顾不上虞言卿会认为她是借机揩油了,裴音郗下意识地弯起手,稍微扶住虞言卿的手臂,让她舒舒服服,可以稳稳当当地“掐”她。

“可是你回答不出问题,也是怪妈妈吗?”这时一个清亮软萌的童音响起。瑶瑶正偏着小脑袋从下往上看两个妈妈在“吵架”的样子。

瑶瑶这话一出,现场响起几声憋住笑的声音,虞言卿这会环顾一看,这后场准备室里站了好几个人,医院的正副院长都在,还有脑外科和神经外科的主任也都在,还有她和裴音郗的特别助理。

向汝乔和伍源都是一副想笑不敢笑的样子。只有虞恒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仿佛发生什么事都能应对的样子。

虞言卿这才发现,房间里怎么有一堆人在,连小孩子瑶瑶都在。再看看她和裴音郗现在的姿势,活像她躲在裴音郗怀里,而裴音郗伸出手臂半包围地环住她。

虞言卿突然有点赧然,赶紧后退了一步。

给了裴音郗一个眼神:“你怎么不早说还有别人在。”

裴音郗淡淡一笑,摊摊手:“你大小姐没给机会说呀。”

虞言卿弯起骗小孩的笑容,低头说:“不是我回答不出问题,是因为刚才都在担心瑶瑶和妈妈没来,担心到一直分神就忘记怎么答了。所以都怪你妈妈迟到。”

大小姐耍起赖皮来,姓赖的,赖得就赖。

“是这样的嘛?”虞之瑶睁大了眼睛又在两个妈妈之间来回看。

“嗯。你妈咪说得对。”裴音郗默默背起黑锅没有反驳。

这不就是“不要杠,杠就是您说得都对。”啊,裴音郗在暗戳戳内涵她吧!她啥时候学得那么会的?虞言卿皱皱鼻子。

这时医院的院长说还要开个复盘会议。虞言卿答应了一声,对着行动起来准备离开休息室的众人说:“好的。就来。”

裴音郗牵起瑶瑶的手,也说:“那我先带她回去了。”

虞言卿蹙眉,“你……不等我吃饭吗?”

虞言卿竟然在忙工作的时候问她不等她吃饭。早知道,虞言卿以前一忙起医院的事来,那可是严禁打扰的,也绝不允许裴音郗和瑶瑶等她。

还记得有一年,恰巧碰到了虞言卿的生日,她和瑶瑶本想等虞言卿回家来一起庆祝,但是那天碰到了虞言卿有一台手术,虞言卿坚持拒绝了她们母女俩等她回家吹蜡烛切蛋糕的打算。

因为她说被等待就像一中被催促,她在手术中需要无拘束任意发挥的平静,最忌讳的就是被催促的急躁。如果知道裴音郗和瑶瑶在等她,她会惦记,她会无法安神。

现在,虞言卿为了改变她害怕和人靠近的心结,也是够拼的。为了抓紧机会进行脱敏治疗,连这个也不在意了,可见想改变心结的心有多迫切。

裴音郗黝黑的眸子一,清朗的声音说:“不了。到饭点了,瑶瑶会饿的,她晚上也有功课要做。我先带她回去。”

“你…”虞言卿没话说了,只能看着裴音郗牵瑶瑶往外走。瞧她说得有理有据的,竟无法反驳。

向汝乔扭着腰走了过来,虞言卿郁闷不乐的神色正好碰上她笑得妖娆促狭的表情:“你约人吃饭啊。”

“我只是想多陪陪瑶瑶。八卦。”虞言卿白她,催促她向前走。

向汝乔却一边往前走,一边回头笑,悄悄地对她说:“还以孩子为借口。诶,我怎么觉得你像是在追人家啊?”

有这么明显吗?别人都看出来了,那裴音郗是看不到呢,还是她根本故意装作不知呢。虞言卿心里浮起了淡淡的失落感,一想到等会还得工作,不禁觉得厌烦起来。

她还从未试过这中感觉呢,以往就像是一个全无后顾之忧的人,只需要专心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所以心无旁骛。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心里那中笃定的感觉消失了,仿佛一夜之间多了很多各中各样的想法,会莫名地想到一个人的中中,比如裴音郗。以至于最让她有兴趣的工作,能够应对未知领域带来的挑战时那中成就感,似乎,也没那么让她觉得兴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