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侯(十七)

柳文彦静静坐在马车上思索整件事,慢慢觉察出了很多不对劲之处。

撇开影武宗不谈,周天星宗虽然出现在雪梁山中,但好像没有接触到赫连修。当时因为担心门下弟子应付不来周天星宗的人,他选择亲自监视周天星宗一行人,而让宴儿带着其他人沿着子墨和杰儿的记号继续搜寻赫连修。

结果周天星宗在山中晃荡了两天,随后就悄无声息的穿过雪梁山脉,撤向江国境内,似乎只是来雪梁山踏青一般,并无任何异样的举动。

两天后,宴儿便遇上了一直跟踪影武宗的范杰,才知道修儿已经被子墨救走,行向燕镇了。

之后便是楚灵宴对他谏言,影武宗虽未得逞,但其对赫连修出手的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此仇不能轻易放过,更是自请命带着一帮师兄弟继续追上去,必须要讨个说法。

柳文彦知道自己这个大弟子对儒门十人败给影武宗六人的战绩心中气闷,打算去找场子,也不阻止他们,很轻易的就点头同意了。

武功这种东西,有时候自己练是练不出什么东西来的,得找人帮着练。至于锻炼的过程中可能会有的门徒折损,柳文彦也早做好了心理准备。

于是他一人回到了燕镇。

如今再重新回顾整个事件过程,很多违和之处便暴露出来。赫连修被绑一案,看似危机四伏,实则他根本没遇上什么致命危机。

影武宗不伤修儿性命,周天星宗连接触都未接触赫连修,燕镇前来刺杀的黑衣剑客武功仅仅比子墨略胜一筹,凑数的而已。

唯一一个目前没有露出任何行踪与信息的,是解无忧口中那一支追在影武宗身后、逼迫影武宗丢下修儿的未知势力,但他们抓不住影武宗之人,更是连赫连修的衣角都未碰到,对赫连修自然构不成威胁。后来还全都消失无踪,再也不见其行动踪迹了。

一场精心谋划、针对王储的绑架刺杀,如此软弱无力、漏洞百出吗?

柳文彦心有了些许猜测,但并未对赫连修说什么。

赫连修自是不知道他家师傅到底在想什么,一路无聊,路过各个城镇或者名胜古迹的时候,便掀开马车上的帘子,与解无忧讲一些风土人情或者历史典故。

在赫连修心中,他家无忧哥哥是个刚走出雪梁山的不知世事的少年,自然要多多照顾。

解无忧也乐得小孩儿趴在他耳朵边上嘀嘀咕咕,顺便多了解一些世情,没什么不好。

春国的国土地貌在八国之中算是环境最为优渥的,境内有八成以上都是永春江水域冲刷出来的大面积平原,只有少数的丘陵,高原和山地。

也正因如此,春国农业发达,国民较为富裕,即使是在如今天下八分的乱世之中,春国百姓却从未忍饥挨饿。而这份恩赐,正是来自于被春国之人拿来做国号的永春江。

同样的,春国凡是人口数量较多的城市,基本上都散落在永春江的两旁,其中包括国都天荒城。

“我们现在路过的是鲲都,传闻千年以前,曾有巨型海兽从永春江深处爬出,掀起巨浪,后被天雷劈中,重伤而亡。其尸骨被江水冲上岸边,血肉化为春泥,护养一方。后来此地渐渐迁徙来不少耕种的农者,慢慢演变成了如今的鲲都。嗯,这里除了有一家做鱼宴做的很好的传世酒家之外,其他好像没什么特殊的了。”

“前面那座山是春国内陆少有的高山,名为玉泉,山中多泉,四季花开不败。最高的山峰就是花谷山门所在的凤鸣峰。我没去过玉泉山,也不知道那里到底好不好玩。不过,四季花开不败,想必环境应该是很美的。”

“无忧哥哥,无忧哥哥,我们刚好遇上了春祭哎!我还没见过天荒城之外的春祭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啊,忘了无忧哥哥你不知道春祭到底是什么。这是我春国特有的一种庆典,不要被它的名字误导,春祭并非是只有在春天举办的祭典,而是百姓为了庆祝某种盛事特意聚集在一起举办的庆祝活动,种类形式很多,庆祝的内容也很丰富。比如修了一条路、建了一座桥或者粮食丰收之类的,皆在庆典范围之内。不过每年的二月二,是固定的春祭日,整个春国都会举办大型的春祭活动,那时候可热闹了……”

在赫连修详细的介绍之下,解无忧算是大体上将春国的一些地域、江湖势力、国情以及人文风俗搞清楚了,虽然一定还有遗漏之处,但对于解无忧这样的初来乍到者,已经是够用了。

春国和解无忧自己世界中的朝廷有些不一样,实施的虽然也是郡县制,但权力并没有完全下放给地方长官,依然有一部分握在封君手中。这就是为什么在燕镇,镇国公府的小公爷万常春说话那么管用的原因,因为燕镇就是镇国公的封地。

至于春国的一些官职名称,反正解无忧是有听没有懂,他连自己老家朝廷的官制都没搞懂,自然没那个心思来搞懂春国那些什么“太尉、御史大夫、九卿”之类的到底是干嘛的了,过耳既忘。

作为一个纯粹的江湖人,解无忧的心态依旧没调整过来,对江湖外的事情没什么太大的兴趣,自然更加不会知道,今后他这个江湖人会和‘朝堂’二字扯上无数剪不断的关系。

就这样,马车一路急行,相安无事的回到了天荒城城郊。

其实有柳文彦这个宗师坐镇,也没哪个不要命的刺客杀手真会挑这个时间动手,一路平安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解无忧下了马车,别别扭扭的伸了个懒腰,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有点类似于书院的建筑群。白墙黑瓦,建筑风格清淡又简约,高墙围起来一片占地不小的园林,内有数量不菲的各式建筑,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最起码四层楼高的塔型八角楼。

而用来进出的大门上并未挂匾,只在左边立着一块石碑,上书“明心见性”四字。

解无忧一眼便看中了那石碑上的四字,不为其内容,只为那字透石而出的笔尖走势!

“这字,是哪位前辈所书?好生厉害,他的剑法,不,不对,似乎是奇门兵器判官笔?他的笔法已臻化境,距离天人合一之境只有一步之遥了!我是第一次见,居然有人能将笔法融入到字形之中融合的如此鲜明,就连我这种只能写狗爬字的外行都能很清晰的感受到其中的势态!佩服佩服。”解无忧见猎心喜,停在石碑跟前不肯抬脚了。

“小子,眼光不错。这是我先祖、大文豪柳相仪的亲笔书,用的也的确是他的成名兵器,墨颠。”柳文彦一巴掌拍在解无忧的肩膀上,终于说出了他一直以来的打算:“你合该是我儒门的人。”

在旁听得清楚明白的赫连修顿时露出的惊喜的表情:“师傅!”

解无忧苦笑着扭头问:“柳师,你该不会想收我为徒吧?”

“本座有修儿就已经够操烦的了,若是破例收了你,却没时间教导,岂不是白白浪费你这一身资质?不过我大师兄得老祖判官笔真传,与你很是有缘,投入他门下,他必会倾囊相授,用心教导于你。无忧,你考虑考虑?”

赫连修有些失望,但随即振奋起来。不管无忧哥哥拜谁为师,只要入了儒门就好,以后自己就能经常看见他了。大师伯凶是凶了点,人倒是很有耐心,除了武功没师傅高外,其他方面倒要比师傅还好些呢。

解无忧向前一步,避开了柳文彦的手,弯腰伸出右手,食指中指细细抚摸着石碑上的字刻。

的确不是凿子凿出来的,而是被高手用内力灌注于笔尖,在石头上‘书写’出来的。

“多谢柳师好意,不过我自由自在惯了,并没有拜师的打算。”

解无忧转过身来,直面柳文彦:“更何况,比起笔这种软趴趴的武器,我还是比较喜欢直白一点的刀。”

他眉眼微微一弯,嘴角忍不住的露出一丝笑意:“刀,才是我解无忧唯一的半身。”

这一瞬,曾经叱咤风云、以刀为伴的那个刀狂,在这具年少的身体中,这个瞬间,再度令人无法忽视的现世了。

看到这一幕的人,心中不由自主的想着,似乎,的确只有刀才能与这个少年完全匹配契合。

他是一名天生的刀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