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侯(十)
传闻,上古时期北海有巨龙被神人斩杀,龙头掉落在北海海滨,变成了如今高耸入云的天下第一峰,天柱山。龙躯则被神人埋入地下,化为雪梁山脉,截断永春江,永镇天下龙脉,与天柱山隔着春国遥遥对视。
而这黑云峰便是龙躯上的右爪所化,主峰与三座副峰隐隐有四爪之态,浑身怪石嶙峋,不见一丝绿意。
解无忧站在燕镇外,仰头静静注视着这座黑云峰,果然,那峰顶云雾与黑色山石相互交融,在山底向上望去,云雾皆呈黑色。
也难怪被人称为黑云峰。
“小哥哥,你在看什么?黑云峰吗?”赫连修好奇的问。
解无忧目光流转,微微噙笑:“黑云峰主副四峰呈半圆之势,又正对永春江末流,燕镇此地,藏风聚水,风水宝地也。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此处风乃无源之风,水乃已尽之水。可黑云二字,玄色主水,云本为水,重续已尽之水;燕之一字寓意为兴起,又再塑无源之风为绵延之态。黑云峰和燕镇,两者之名刚好补全这块风水宝地不全之处。建这镇子的人,是个高手啊。”
他过去结识的那有限的几位友人中,有个喜欢招摇撞骗的疯道人,武功虽一塌糊涂,但风水堪舆、起卦测字的本事的确当世罕有。解无忧当时为了修炼大荒逐天书,和这疯道人念了几年道家的书,无意中也学了点堪舆的皮毛。
不过虽是学了些堪舆的知识,解无忧本身却并不相信这种玄学,甚至有些嗤之以鼻。
他一向只信自己以及自己手里的刀。
可平日里见到一些风水布局,他还是会耐心的欣赏,不过那只是一种从堪舆角度对技术的欣赏。
就比如眼前的燕镇。
这风水堪舆方面的知识就触及到赫连修甚至赵子墨的知识盲区了,两人回应不了任何话语,皆眼神怪怪的看着解无忧。
解无忧被他们两人看的寒毛直竖。
最后还是赫连修颇为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说:“风水方面的东西我是听不大懂的啦。不过小哥哥,你不知道吗?燕镇本就是古镇啊,是数千年前梦神机梦神人亲自组织百姓建起来的古镇啊。”
“梦神机?”
知道解无忧常识不大行的赫连修紧接着就解释:“梦神机乃数千年前历史上有名的神人之一,他的确精通推衍卜卦、堪舆风水,但其最出名甚至被封神的,并非什么风水之书,而是建神机阁,后又毕其一生之力,创武典三百六十五部,并将这些武典刊印成册,广播天下,为未来武者普及打下了最重要的基础。晚年时,梦神人退居雪梁山,见燕镇地处要害,野民众多,便站出来带野民建燕镇。传说里,燕镇就是梦神机得道登仙的登仙台。嗯,这么说来,小哥哥你说建燕镇的人风水堪舆之术厉害,评价的倒是挺准确的。”
解无忧关注的重点却既不是梦神机,也不是什么燕镇,更不是三百六十五部武典,而是梦神机最后的结局。
登仙吗?
这是不是就是这个世界的武道最高峰?!
他的心陡然剧烈跳动了起来!
是啊,登极之路他只走了一半,便被踢了出来,这个新世界总不能也是什么天道不全吧?都有先辈登仙被封为神人了。
顿时,原本打算得过且过、随便混混日子旅游旅游的解无忧,又再度燃起了斗志!
武道之路无尽头,这一世,他必然要二破天人合一之境,再试登极路!
当然,雄心壮志归雄心壮志,现在的他还是个心法刚练回来第一层的伤患,一切得都还得脚踏实地的从头走起。
“这位梦神人的确很厉害,那后来呢,他的神机阁,三百六十五部武典,流传至今,还剩什么?”解无忧动身走向从外表看与普通小镇并没多少任何区别的燕镇。
赵子墨又刷的一下抽出了他的扇子,边摇边走,补充说道:“从来系日乏长绳,水去云回恨不胜,自古美人叹迟暮,不许英雄见白头啊。梦神人登仙而去,不再插手凡俗之事,却不见其心血终归留不住,最后只成过眼烟云。神机阁后被人付之一炬,流传天下造福众生的三百六十五部武典,也随着时间渐渐失传,最后消失在时间长河之中。到如今,只余后人臆测补全的几部基础功法流传着,充当寻常百姓习武的启蒙之书。不过这些个《长拳》《三十二路柳絮剑》《莲花指》之类的秘籍算不得高明,一看便能看出多半是披着梦神人的名号杜撰出来的。”
谈话间,三人一狼沿着镇子外的小路,穿过门洞式的牌楼,便走入了小镇的中心大街上。
燕镇的布局和解无忧以前见过的镇子布局有些不同。
解无忧以前看到的镇子,无论规模大小、人口多少,皆会有一道‘城墙’,哪怕这墙只是拿土堆砌起来的。
无论是敌军还是匪患,都有可能随时出现,直接威胁到居住在城镇中的百姓。
而这道墙便是百姓心目中最后的防御。
所以无论城墙质量如何,是否能真正进行有效防御,它的存在都是必不可少的。哪怕这道墙最后起的作用仅仅是将聚居地围住呢,能让百姓产生心理上的安全感也算是达到修建目的了。
可燕镇不一样,它是开放性的,并没有那样一堵墙。
镇子外,是一大片广袤看不到尽头的稻田,目之所及,有不少农人在耕作。
镇子里,则是布局清晰井井有条的民居,沿着中心大街的两旁,还有不少风格大气的临街商铺,更有数量不菲的摊贩,正在街道两旁摆摊吆喝着。
人流来来往往,挺繁华。
三人刚进镇子,还没来得及细看,便被围观了。
当然,不是那种光明正大的围观,而是被众人斜瞟着,还有许多人背着他们悄悄嘀咕着。
“啧,赵公子,此时既无高热,也无蚊虫,你摇着一把破扇子,难怪被人指指点点。”解无忧一直向前行走,只以余光观察四周,嘴巴却是没停下来。
赵子墨诧异的看向解无忧,纸扇一收,带着不知真假的气愤语气说道:“少年人,说话要讲良心,这本是我最心爱的折扇,也不知是被哪个不解风情的家伙,拿根鸡骨头给打破了!”
重点难道是破扇子吗……解无忧无语的撇头看了他一眼,多少觉得自己是在浪费口水。
而抱着小白狼的赫连修则低着脑袋跟在他俩后面,躲避那些围观的目光还来不及,根本顾不上两个幼稚鬼的吵嘴。
小小心中只有不解,小哥哥到底是怎么在短短一段时间内,就把平日行事端庄守礼、沉稳文雅的赵师兄给带成这种画风了?
可真神奇。
两人辩论还未有个胜负,迎面便走来一位富态的中年男子。
此人开口拦住了三人去路:“三位朋友请留步。”
解无忧扫了他一眼,下盘沉稳,脚步轻盈,右手除了大拇指外,其余四指指关节略肿大。
用算盘的……普通习武之人。外家功夫还行,内力修习从吐纳来看,远逊身边的赵子墨。
不过还是挺罕见的。
他见过使算盘这种奇门兵器的人,无论武功高低,加起来十个指头都能数的出来。
却没想到,小小的燕镇,就能直接遇上一个,看来此地果真藏狼卧虎,有些看头。
“有何事?”赵子墨略微皱眉的问道。
中年男子满脸堆笑,行了个拱手礼:“朋友见谅。我乃燕镇鸿雁楼的掌柜,鄙姓吴,东家刚刚见贵公子怀中抱着的白狼幼崽十分喜爱,不知可否割爱?”
解无忧三人还未有什么反应,旁边一直关注三人的路人则猛地安静了一瞬,随后私语声便更大更多更热烈了些。
赵子墨微微一笑,语气却略微冰冷客气:“抱歉,此幼崽乃我师弟心爱之物,不卖。”
说完,便纸扇略抬,横臂而扫,轻轻推开了拦路的吴掌柜。
解无忧以为赵子墨如此做,这吴掌柜好歹也是习武之人,必咽不下这口气,说不定两厢会打起来。
虽然论内力修为来说,的确是赵子墨稳赢,可是打架这种事儿,并不纯粹看修为高低的。所以赵子墨推开万掌柜的一瞬间,解无忧立刻提气凝神,右手悄悄扣起弹指,身上剩余的一枚鸡骨刺便已蓄势待发了。
他打了赵子墨一根鸡骨,还另一根便是。
谁知那吴掌柜不见一丝怒意,仍是满脸堆笑,被推开后也没什么反应,只在一旁连连可惜:“有缘无分,有缘无分。只希望东家不要怪罪吴某办事不利。”
赫连修抱着白狼崽,并不在意这种插曲,一声未发,静静的跟着解无忧和赵子墨继续向前走去。
但路过那万掌柜时,他看了此人一眼,仔细打量了几息,随即似是看出了什么,眉头一皱。
可是他没说什么,就当做什么都未看到那样,脚步甚至都没乱一下。
待三人终于找了一家临街酒楼停下来吃饭休息,一直站在原地默默目送他们走进酒楼的吴掌柜才脚步一转,回到了自己的鸿雁楼。
鸿雁楼是一家信坊,养了一批专门传书的信客,也有快速传信的信鸽,当然,光靠送信自然养不活一家信坊,他们私底下会做些买卖情报消息的买卖。
这样的信坊很常见,有的甚至会与官方的驿站合作经营,总的来说,大大提高了如今各地的信息流通速度。
吴掌柜走进店中,弹了弹自己的衣襟上不存在的灰尘,拿起柜台上的笔,就着伙计已经磨好的墨汁,在一卷裁好的纸条上写道:“少主已安,勿忧。”
随即,纸条便被细心卷起,插入信鸽腿上的信筒中,不知会被信鸽送往何处。
三人在酒楼临窗雅座落座,点完菜等待上菜的时候,听了不少酒客间的窃窃私语,方知道,为何一进镇子,大家都会围观他们了。
问题还是出在小白狼崽身上。
传说,白狼曾是梦神机梦神人的坐骑,最后更是随着梦神机得道成仙,白日飞升,破空而去。所以,在被称为梦神机登仙台的燕镇,白狼是不得不敬的祥瑞之物。
当然,虽然祥瑞之物需敬畏,可传说也只是传说而已,数千年都过去了,对待传说中的事情,大家顶多好奇围观一下,并不会刻意关注在意。
可有一个人却对白狼推崇备至,更是爱狼成痴,让燕镇众人不得不对白狼重视非常。
他就是镇国公万永胜独子,世子万常春,不,他现在自己改名叫万白狼了。
燕镇正是万永胜的封地,也是万白狼的自留地。他甚至曾千两黄金悬赏过活的白狼,只是春国境内狼本就少,更不要说白狼了,所以一直没人拿到过这笔悬赏。
解无忧和赫连修捡到的这个,并非是真正的白狼,而是山野灰狼诞下的白子,当然,对于人类来说,这并没什么差别。
燕镇中的百姓有不少都是有拳脚功夫的,斗狼不在话下,悬赏刚出的时候,很是激动了一阵子,掀起了一股入山抓狼热,过了许久这悬赏被撤了,才渐渐平息下来。
如今看着赫连修怀里的那白狼崽,哪里是在看狼,那是在看能带来千两黄金的祥瑞!故而才有如此窃窃私语、处处围观之态。
弄懂了来龙去脉的解无忧拿着食指挠了挠在赫连修怀里颇不安分的狼崽下巴:“小东西,原来你这么值钱啊。哪天我缺钱买酒了,就把你送去吃香的喝辣的换酒钱。”
赫连修微微撇过身子,将白狼崽子护在怀中:“小哥哥,不会缺酒喝的。我家中佳酿甚多,回头多搬些来就是,不要将它送给万常春那家伙。”
“少年人喝什么酒。”独自拿过伙计送来的一壶酒,不给解无忧任何抢走的机会,赵子墨开始自斟自饮,已经先上来的下酒菜都没碰,连续豪饮七八杯,直到头壶酒见底,方舒爽的叹了口气:“老朋友,三四天未见,甚是想念。”
却原来,风度翩翩,文质彬彬,文雅守礼的赵子墨,也是个大酒鬼!
“对了,我们这也算是共患难了,至今都不知道你的名字啊。一直少侠少侠的喊着,多生分。”一壶酒下肚的赵子墨性子似乎更放开了些,话语间的拘束消散了很多。
“等我喝完,就告诉你。”解无忧等第二壶酒上来,尚在小二托盘之中,便先下手为强,轻轻巧巧的动手取来,也不用什么酒杯不酒杯了,直接握着酒壶就仰头往嘴里倒。
姿势粗豪,放浪不羁,让赫连修似乎又见到了第一眼看到的那个小哥哥。
拦了一下没拦住,被人瞬间突破防线的赵子墨苦笑着收回手:“某某少侠,我承认,你这手上的功夫的确很是了得,但,给我留点啊~这窖藏春限量卖的!一天只给一桌提供三壶!”
鲸吞龙吸完的解无忧放下空酒壶:“你说什么?”
赵子墨还能说什么,只能静静等待第三壶酒上来,并屏气凝神,打算严防死守。
对酒不感兴趣的赫连修抱着小白狼崽,静静等待解无忧喝完酒,迫不及待的凑过头来:“小哥哥~”
解无忧给他夹了一筷子蒸鱼鱼肚:“一醉解千愁,万事皆无忧。我姓解,名无忧。”
赫连修笑眯眯的喊:“无忧哥哥。”
“好好吃饭。”
一旁还在警戒的赵子墨见状,忍不住摸了摸下巴,思考到底自己是小师弟的师兄,还是这解无忧才是小师弟的亲亲师兄。
这莫名输了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