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面馆
“阿修,家里从铁锅胡同搬出来了,暂时栖身在板子大场,昨晚阿光被流民打伤,幸得白鸟庙的道长施救,只是伤势很重,需要好生将养,无奈之下,只好将他送到善堂了。”
颜昭石声音哽咽,把这两天的事详详细细说了一遍,又说起收印子钱的人也在找他,他叹了口气,道:“还有那个汪芳,竟然是个骗子,他早就不在叶府了,我......你可莫要上当啊。”
颜景修的眼角抽了抽,他沉声问道:“二叔,您可曾给过汪芳钱财?”
颜昭石面红耳赤,嗫嚅道:“银子倒没有多少,就是送过他一尊金佛。”
“金佛?什么样的金佛?”
颜景修面如寒霜,这倒把颜昭石吓了一跳,连忙说道:“在金玉阁买的,不是很贵,只有半斤重。”
“您把金佛给了汪芳,除此以外,还给了什么?”
颜景修声音冰冷,颜昭石下意识地怔了怔,是他的错觉吗?怎么感觉侄儿像是在审问犯人?
或者,阿修太年轻了,定力不足,突逢变故,一时乱了分寸。
颜昭石很快便说服了自己,这是他从小看大的侄儿,他在侄儿身上倾注了无数心血,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阿修。
“没有了,就是去状元楼和胭脂巷的花销了。”颜昭石耐心地解释,阿修定然是心疼那些花出去的钱财了。
唉,那时谁能想到汪芳是个骗子,那是也想不到,短短几日之后,颜家便几乎一无所有。
“阿修,是二叔一时心急,疏忽了,这才让汪芳那种无耻小人钻了空子,今天我去过叶府,想来叶次辅很快就会得知,这是二叔的过错,早知如此,我就不会去叶府自取其辱,唉,只望不要连累到你,叶次辅对你的观感一直都很好。”
颜景修的眼中终于多了几分暖意,他劝慰道:“二叔不用自责,我们是一家人,您光风霁月,目下无尘,怎会想到世间竟有如此奸佞之徒?叶次辅那里,我来想办法。”
“你和叶盛的关系,可还融洽?”
颜昭石关心地问道,少年人年轻气盛,有时为了一点小事,就会争吵一番,何况叶盛甚有几分自命不凡。
颜景修似是这才想了起来,他一拍脑袋,哎哟一声:“我倒是忘了,叶盛还在小绍兴等着我。”
颜昭石忙道:“那你快些去吧,不要让人久等。”
颜景修连忙起身,抱上书就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回来,眼眶微红:“二叔,是侄儿无用,不能为二叔解忧。”
颜昭石心里一片温暖,眼角也溢出了泪水,患难见真情,如今自己落魄至此,家里这么多人,就只有阿修关心他,理解他。
想到母亲郭老太太的谩骂,兄弟们的嘲讽,侄女的抱怨,颜昭石别过脸去,不想让颜景修看到他的失态,他挥挥手:“二叔不辛苦,你只管用功读书便是,快些走吧。”
颜景修哽咽着答应,这才快步走出了面馆。
颜景修刚走,面馆老板便亲自端了两碗面过来。
面馆快要不干了,伙计也辞了,现在里里外外就是他们夫妻两个。
看到摆上桌的两碗面,颜昭石刚想说“只要一碗”,肚子便不争气地叫唤起来。
他已经快两天没有吃过东西了,连口热水也没有喝过。
他端起其中一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热乎乎的汤面下肚,颜昭石的四肢百骸全都熨贴起来。
这时,一个干瘦的女人走了过来,手里端了一碟小菜。
面馆老板见了,斥责道:“你不舒服,怎么还出来,这里有我就行了,你快进去躺着。”
女人说道:“我都说没事了,我哪有那么娇气,你呀,当着客人呢,不要粗声大气的。”
说着,冲着颜昭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客官莫怪,我们当家的就是这个急脾气,这是我们自己腌的小菜,送您尝尝。”
颜昭石正要道谢,就听那面馆老板说道:“客官啊,您只管吃,别听那些学生胡说,我家这铺子没问题,真没问题。”
颜昭石并不知道先前这铺子里有客人吃坏肚子的事,虽然不知道面馆老板这话是什么意思,可也没有在意。
他的心绪飘了出去。
就是这一刻,就在这家冷冷清清的小面馆里,面对着这个其貌不扬的女人,颜昭石忽然想起了李绮娘。
那时他第一次去李绮娘陪嫁的食肆,食肆很大,有上下两层,相当于四个会昌街上李食记那么大。
他看到新婚燕尔的李绮娘脱下华服,穿着粗布衣裳,和那些伙计仆妇们一起,里里外外地忙活。
当时他说过什么?
隔了很多年,颜昭石想不起来了,他只记得后来他走了,因为他看到了一个同窗,那位同窗家里最是讲究规矩,他担心让同窗知道,那个抛头露面迎来送往的女人,是他的妻子。
所以他灰溜溜的走了。
后来李绮娘把食肆开成了大酒楼,他也摇身一变,做了举人。他成了酒楼的常客,他经常在酒楼里呼朋唤友,或吟诗做对,或品评书画,但是他却再也没在酒楼里见到过李绮娘。
他没有在意,他从来也没有想过,酒楼的老板是李绮娘,可每次他去的时候,李绮娘为何没有露过面?
一碗面吃过,颜昭石端起另一碗,面已经坨了,不过对于一个饿了两天的人而言,这已是珍馐美味了。
想来,李绮娘自惭形秽,知道自己不配举人太太的身份,所以才躲起来了吧。
颜昭石喝了一口面汤,以前他真是忽略了很多事,竟然从没想过,李绮娘还有过善解人意的时候。
可惜,无论如何善解人意,终归还是太过粗俗了。
他喜欢优雅精致,小鸟依人的江南女子。
而李绮娘,几乎和他差不多高矮,人高马大,毫无女子的娇柔。
还有李绮娘的手,那手上不但有老茧,还有肉眼可见的伤疤,有刀疤,还有烫伤,谁能相信,一位举人太太,一双手竟然还不如家里的丫鬟莹白细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