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丽而不失低调的餐厅内，灯光并不明亮，却如同婉转优雅的舞者般，恰到好处地展现出极尽优美的一面，斑驳地落在餐桌上的银筷上，反射着精致的光芒。

琴音或是管音，悠扬而清澈，并非那种欧式的古典格调，反而有些流觞曲水的韵味。

“真的不考虑一下了吗？”

比起这格调高雅的餐厅，说话的男子却显得平庸了不少，黑框眼镜像是学者的标配，身上的中山装虽然崭新，却不免带着一种“刚刚买来”的感觉，恐怕也仅仅是因为这家餐厅有着不穿正装谢绝入内的规定而已。

“哥，我已经离开家里十几年了，你还问这些有什么意义？”

答话的弟弟比问话的哥哥，至少在扮相上要好处不少，虽然是男性，但留着仿佛文艺复兴时期那种扎成短辫的中长发——扎得很随意，在后脑处还散落着不少发丝，看起来很是不羁，有某种艺术家的韵味。身上的中山装显然不是那种最复古的样式，而是偏向艺术气质的，多是某些表演家上台才会穿的那种正装。

“好吧，你就当成是做哥哥的某种奢望吧？再怎么说你也是我的亲弟弟，这个世上除了我们两个，还有谁……”

“哥。”弟弟打断了他，“你不用说这些，我大概也能猜到你的来意，不用担心，我毕竟还算是申公家的人，你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只要不违背我的原则，尽管开口。”

“哈哈，你还是这种性子，就算再怎么不承认，申公家的子孙注定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科学家。”

弟弟没有说话，哪怕哥哥的言语里的自负夸张到这种地步，他却出奇地没有反驳。

“好了，我知道你不爱听，那我就直说吧……我需要你的一点建议。”

“作家的建议？”弟弟轻笑一声，“已经决定了吗？”

“这是趋势。”哥哥的声音罕有地严肃起来，“自从东方大同联盟成立以来，西方给的压力越来越大了，内部的安定受到极大威胁。我们促成了东联的诞生，也必将守护它成长。在这个时代，文娱的力量是不可忽视的，其实我一直都赞同你的观点……暴力早就不是统治的手段了，文娱才是。”

“那不一样。”弟弟立刻反驳道，但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而蠕动了几下嘴唇，最后苦笑一声，“好，我承认你已经说动我了……我不会看着东联解体的，虽然我估计你还是有着别的阴谋，但起码表面上已经说动我了。”

“何必呢。”听到阴谋这个很不客气的词，哥哥并没有生气，只是无奈地喟叹一声，“阴谋只是手段……”

“人生也只是过程。”弟弟毫不犹豫地接口。

悠扬的琴音渐渐消逝，似乎一曲已经终了，灯光也随着发生了一些变化，比刚才更加明亮一些。光是这些灯光和音乐的配合，这间餐厅的成本就不菲，若是再加上那些精致的餐具和珍贵的食材，便不是任何平民能承受得起的地方。但兄弟两人坐在这里，饭都没有动一口，连刚刚开封的陈酿也只是放在那里任由第一口酒香消散，也没有任何心疼的模样。

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哥哥终于开口了：

“十几年了，我不与你争辩这些。至少这一次我们还算有共同的想法，说说吧，作为连续三年的‘杰出文娱代表青年’，整个东联的文娱现状，你比我要了解得多。”

“这不是文娱的问题。”弟弟第一时间开口了，“还有一点我不知道你们想没想过……质量真的是关键吗？”

哥哥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虽然我已经离开十几年了……但想必你们现在依然是那一套保密守则吧？”

哥哥皱了皱眉，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我也算是最近才意识到的……质量真的是关键吗？或者说，所谓‘意义’和‘文学’真的是关键吗？如果是这样……《三体》和《山海经》为什么没有成功？”

哥哥没有反驳，纵然《三体》失败的时候，弟弟已经离开了很久了，不可能知道具体的细节和详细原因，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没资格说这种话……但哥哥依然想听听他到底想说什么。

“《三体》的细节我不了解，但当年的宣传推广之夸张我还是记得的，估计虽然有些有限的成果，但关键部分还是没能成功……至于《山海经》，在华国和瀛洲早就有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了，但还是没成功，甚至连一点成果都没有，还不如《三体》。”

“你到底想说什么？”哥哥有些忍不住出声了，按理说他们不应该在这种公共场合直接提及保密事项，只不过这个弟弟向来桀骜不驯，他也就忍了，但这么罗里吧嗦地分析着他本来就知道的东西，除了可能泄密以外他实在没听出来什么重点。

“我的意思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商业化作品？”

“商业化作品？”哥哥重复了一句，“类似动漫，小说，游戏，电影之类的东西……纯粹为了推广而推广的东西？”

“有些时候你不得不承认人性的弱点。”弟弟平静地说道，“就像明明知道人生不可能一帆风顺，却仍然幻想着大团圆结局……明明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完美的女性和男性，却仍然幻想着充斥着无数俊男美女的学院生活……明明知道英雄和恶棍从来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却仍然幻想着拯救世界宣扬正义的组织和联盟……明明只是商业化的推广，抓住那些人心的弱点甚至恶俗的东西营销，但不得不承认，他们比所谓‘名著’和‘经典’更能引起大多数人的共鸣，更能形成所谓的‘文娱’。就算是很难长久地镌刻在历史当中……但那本就只是暂时的……”

“暂时的……”哥哥喃喃地咀嚼着这些话，眼中似乎迸发出一些奇特的光彩。

“你的意思是说……娱乐至死？”

“所谓娱乐，不管是幻想本身，还是藉由现实的无意义事物产生有意义的幸福感，本身并不需要绝对的‘艺术性’。就像许多人明知道漫画少女脸千篇一律，所做的不过是设定元素和剧情的组合，但仍然会将其视为‘现实无法承受之完美’。商业化文娱作品，本身就不要考虑所谓‘意义’，只要藉由人的本能感受到了‘娱乐’或者‘幸福’就好了。当然这也只是停留在猜测的阶段……”

“猜测就足够了，而且我认为你是对的。”哥哥打断道，他很少这么做，表情虽然是淡淡的微笑，但熟知他习惯的弟弟知道，这已经是相当兴奋的表现了。

“直接说重点吧，你有什么推荐的作品吗？”

“既符合商业化推广的要求，同时对东联现状有着巨大意义的作品。”弟弟微笑着，他从中山装的口袋里拿出手机，稍微操作了几下，哥哥的手机立刻响起了一阵提示音，他打开来查看刚才发来的资料。

“是我在瀛洲的一个朋友的作品，去年在东联的二次元圈中也算火爆一时，不过他本人对宗教方面的事情很感兴趣，这部作品的正传也是围绕宗教本身展开的……重点在于外传。”

“某科学的超电磁炮？”哥哥轻声念出声来，“有关宗教的设定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其实这种设定本身也限制了他的人气……交由你们运作的话，完全可以把那部分全部删掉，突出科学侧的内容，反而是对东联更有现实意义的部分。”

哥哥没有说话，而是非常快速地浏览着弟弟发来的资料，这本来是弟弟自己写的一些类似评论分析的文字，并不是专门针对现在的情况写的专业分析报告，但只是了解大概的剧情和整体方向却足够了。

“我明白了……超能力吗？你觉得这个东西真的有可能被人们接受？”

“接受并不难……反正你们已经成功过了不是吗？”

哥哥脸上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变化，那种温和的微笑转眼就消失不见，眼神冷漠而锐利地直刺面前的弟弟，脸上的肌肉紧绷，根本只是为了不露出任何表情上的破绽才如此，事实上谁也无法肯定他现在的表情究竟是愤怒，还是为了不让人看出来他并不愤怒而故意如此。

“嘛，你就当我是……部分地接受了你‘阴谋只是手段’的观点吧……”弟弟并不在意，反而耸了耸肩，站起身来。

“东西我已经给你了，当然如果你觉得不合适也无所谓，反正除了我之外，肯定还有其他人给你们提供这方面的建议吧？我只是个离经叛道离家出走十几年的边缘人物罢了……有时候我反而不希望你们采用我的方案……毕竟真要是那样，我就不得不回去再待一段时间了，某种程度上也算完成了哥你的期望呢……”

“或许真的被你给影响了吧，谁知道呢？”

弟弟很潇洒地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身影渐渐隐没在餐厅中的昏暗的地带，那悠扬的琴音再次响起，光线渐渐变回了暗淡，只留下点点斑驳落在银质的餐筷上，反射出点点冰冷的光芒……

“可我不会被你的幼稚所影响的，弟弟……”

“某科学的……超能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