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7章 遗海战争(三)

维多利亚,兰开斯特公国,兰开夏郡。

乌云里里外外叠了好几层,天空中的雨点伴随着狂风盘旋而过,满天晶莹好似飞舞的精灵,整片街道淹没在浪花中,城市就这样在氤氲在沉闷的雾气之中逐渐安静下来。

人们的呼喊吆喝在大雨面前微不足道,坐在家中耳中便只能听得见淅淅沥沥的声音,金属被雨点敲击的砰砰声,或许只有壁炉那彰显温暖的噼啪声可以引起人的几分注意。

移动城市正在行进,在原野上运行之时就像是一艘乘风破浪的巨舰,在大雨的衬托下就更是如此了,如果位于城市的边缘,在其中的人们还有幸能观赏到维多利亚乡间的美丽景色。

五分钟后,城市在这个位置停下了,到达了固定航路的既定位置,源石引擎的热度逐渐消散,下一次城市因为天灾迁移还要过上至少五年时间——可没有那么多燃料供迁移消耗的。

透过蒙着一层薄尘的窗户,外面依然是烟雾缭绕,已经三个小时呆坐在这里没有做任何事情了。白色的菲林握着手里的羽毛笔却迟迟下不去笔,面前的纸张还洁白的像是自己的脸,她抬起头露出一个极其纠结的滑稽表情,叹出一声有点悠长的气息。

米塞拉放眼望去,外面那些较高的建筑物也像高塔一般“插入云霄”了。数不胜数的小微粒在空气中张牙舞爪,尽其所能的遮挡着她的视线。

望着这一片水雾弥漫的领地,米塞拉想要外出的愿望一击而破,来不及沮丧,心中便是满满的想要逃离这座城市的**——她不想去伦蒂尼姆。

她更不想回到那个压抑的家族去,她为了自由离家前往萨尔贡,就是想要博得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

但到现在为止,一场天灾毁了她的一切,萨克多斯被炸成了渣,她没有理由待在萨尔贡了,或者说...躲在萨尔贡逃避责任。

目前她似乎又快回到原点去了,来自约克家族的催促信一封接着一封。每一封的信措辞都要较之前的那一封严厉不少,不容任何反对的压迫气息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这十年,维多利亚变了很多,她也在萨尔贡变了很多。

祖国不再是那个祖国,少女也不是曾经那个光着脚丫奔跑在约克郡田野上的小女孩了,她出落得越发美丽动人,白色的菲林也明白自己的命运如何,表情常常沉重而忧郁。

皇帝因为自己的贪婪愚蠢被市民砍了脑袋,维多利亚的王位变成了每个投机者和野心家明码标价的东西,而议会居然根本找不出哪怕一个没有争议的人成为新的皇帝。

可笑的是,权利法案在出现的一瞬间就宣告破产了,回过神来的公爵们冲入了伦蒂尼姆。那一天首都的青石被血液染红。砍了皇帝的机子很快就把那些人也全都砍了,贵族们重新掌握了权利,这次革命成功了,但也失败了。

感染者被杀了一多半,据说最后连原野都堆不下那些家伙了,那一天伦蒂尼姆的郊外满是黑光,源石碎片在那里炸了一夜都没有熄灭,第二天还在滚滚冒烟。

革命的结果不怎么尽如人意,至少贵族们不高兴了,他们为了王位大打出手,因为查理这个没用的软蛋甚至没有留下个子女,他们争吵着谁才拥有金雀花王室的继承权。

维多利亚需要未来,不是么?这么大一个帝国可不能没有皇帝!我们的不落曜日帝国还需要大量的人去维持,实在不行就去哥伦比亚拉一个人回来——这当然是滑稽剧般的发言。

也有人们讨论着建立一个议会政府,由人民组成的下议院来限制皇帝的权利,结果被诺曼底公爵的一句话就给打回去了。

“哈!你难道以为这里是莱塔尼亚吗?用你的猫脑子好好想想,维多利亚还没碎成几千个邦国呢!还需要什么‘选帝侯’来告诉皇帝应该是谁!”

当然,愤怒的市民们不敢说什么去抱怨,正如他们也不敢为那些英勇反抗却被屠杀的感染者打抱不平一样,市民懦弱的姿态就像是鱼缸里的金鱼任人逗弄。

查理被市民砍了脑袋,然后是约翰三世在大街上被刺杀,爱德华三世莫名其妙中毒死亡,这诡异的情况好像那个宝座有什么能让坐上去的人遭到厄运的法力一样。一连五年,没有任何人在王位上能坐稳哪怕一个月。

米塞拉不用想也知道,这背后要是没有那些心怀鬼胎的公爵推波助澜,那就见鬼了。

自由主义者,威权主义派,保皇党,工会和感染者团体你方唱罢我登场,接连在伦蒂尼姆上演一出自认为可以改变生活的大戏。在议会里成天说着毫无意义的废话,殊不知这些在米塞拉看来都颇为搞笑。

没过两天就能蹦出一个人宣称自己有维多利亚的继承权,无数黑帮和佣兵团体堆在首都的贫民窟里,他们干着如同过街老鼠的事,但是每个人都志向远大的争取市民的支持。

哈,你就去那里随便问吧——每个人都能告诉你,他们有一个年轻的阿斯兰女孩可以成为维多利亚新的女王。

而且还能一本正经的给你翻出来不知道从哪个煤炭堆里翻出来的厕纸,然后指着上面鬼画符般的文字跟你胡扯什么‘血统’,也别说私生子,就是皇室血脉。

等到最后一统计,好嘛!一连爆出来几十个约克家族的长女,要不是自己老爹一再强调自己才是亲女儿,她米塞拉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里流的到底是不是约克家族的血。

来到兰开斯特公国,就让米塞拉想起了很多事情,墙壁上挂着一面金底红印的盾牌,上面镌刻着一个鲜艳亮丽的红色蔷薇花。

而在另一面墙的最上方,则悬挂着有标志性意味的金雀花,精细描绘过的剑盾,以及那面代表着维多利亚曜日时代荣光的狮鹫旗——那面由玛格丽特女王绘制的,被维多利亚女王亲自挂上去的旗帜,象征帝国的黄金时代。

壁炉烧的通红,整个房间和外面的大雨相比温暖的好像不在同一个世界,不过少女的心却比那大雨更加寒冷,这里的温暖丝毫不能让她感到一丁点的好受,反而手脚更加发冷。

“呼...”

笔尖和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和雨点打在屋顶上的声音显得如此和谐。

【记得很久以前就想跟你描述一番这里的景象,我无数次想带你来维多利亚,不过很可惜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这其实都怪康斯坦丁那个古板的家伙不给假期,唉,越想越气,我应该薅掉他的全部胡子才对。】

【这栋房子满足了我对梦之屋的全部幻想,大蓬大蓬的白色玫瑰,配油绿色的叶子、青灰色屋顶上爬满了藤蔓;这是我小时候在春天画下来的,可不许把这幅画给我弄丢了!你可以想像在五月初,白色被紫藤取代,那又会是另一种气质;可惜那家的婆婆有点凶,不然我肯定要爬上去摘下一簇藤蔓一同给你寄过去。】

【至于到了夏天,阳光穿透薄雾,洒下彩虹般的泪滴,伦蒂尼姆的雾天你肯定会喜欢,你不是总喜欢那一套古典主义的迷离风格嘛?你的曲子也有这个风格,当凌晨的大本钟敲响三次的时候,我相信躺在床上的你一天的疲惫肯定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在波罗佩尔村,海港边的这个风景如画的村庄被选为最漂亮的村庄。穿过蜿蜒狭窄的小巷,可以看到独特甚至怪异的商店。我们也可以骑马去游览那些古堡小径的风光,在某个小酒馆一起喝酒,或者去看看关于这个村捕鱼和古典历史的博物馆。沿着海岸或河口,特别是风景区步行游览也是件很有趣的事。】

【我目前在兰开夏,西维多利亚六郡中最繁荣的城市,整个公国的首府。我和菲利克斯在一起,他会把我送回去,相信我们不会分别太久,你可以告诉我你的现状吗,那位格拉摩根伯爵什么时候来维多利亚?期待与你再次见面,可莉莎。】

——你最好的朋友,米塞拉,等着你的回信。

白色的菲林沉默片刻,放下了手中的羽毛笔,将这份信工工整整的对折再对折,装进了那个精致的白色信封中封好,公国的信使想必能把信件安全送达。

实际上,桌子上放着两个信封,因为她还不打算去写任何信件敷衍自己的生父,所以这封信迟迟动不了笔。

米塞拉也很清楚自己的命运如此,鼻头一酸,忍不住的委屈让她恨不得把笔撅断,两行清泪缓缓流下,她不甘的表情透出一股难以名状的感伤。

为什么自己要被作为筹码,去嫁给那个肥腻的,快步入老年的康沃特公爵,去给父亲的王位争夺换来一支援军和一份支持?

这样高卢时代的做法难道已经是普遍现象了不成?野蛮人的土地也不过如此了,自己的幸福看来在家族利益面前也什么都不是。

如果不是可莉莎作为她心里唯一的藉慰,她不知道那难以忍受的孤独感会不会把自己撕成碎片,米塞拉开始后悔为什么没答应李澄的邀请,然后直接去他的约克家族!

“......”

“枯死的金雀花上,盛放着两朵鲜嫩的蔷薇,一朵裹挟盛放璀璨夺目的红,另一朵带着稀世难求的白洁。”

“为遥远的祖国的未来,你离去了这异邦的土地。”

“拔剑相抵的同荣血脉,王位上的圣言铭刻于心。”

“在那悲哀难忘的一刻,我对着你们久久地哭泣。”

少女用缓缓念出有些伤感的短促诗,诗句的伤感程度比起她现在的状态倒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是一个感性的吟游诗人在这里,或许就要跳脚用稀奇古怪的腔调喊上两句漂亮了。

不过显然门外的男人没有那么夸张的性格。

“米塞拉,还没睡吗?”

沉稳的声音透出几丝关怀,这语调好像能融化空气,少女的心微动,银色的眼眸低垂,长发垂落在肩膀上被雨点反射的光映亮,她闷闷的回了一句。

“嗯。”

空气有些不自然的沉寂。

“......我可以进来么?”

“请便吧。”

简单的对话过后,大门被打开一道缝隙,冷风嚣张的撕开了温暖的空气,灌入房间让米塞拉打了个微不可见的哆嗦,下意识拢了拢自己的纱裙。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装扮似乎有些不得体,有些不好意思的起身解释。

“啊...抱歉,菲利克斯殿下,我忘记换装了。”

浑身水渍的菲利克斯同样没好到哪里,刚刚被大雨浇了个落汤鸡,他摸了摸自己盔甲上的水珠,让自己不至于发出稀汤寡水的声音:“无妨。”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有点冷汗上头的尴尬。

米塞拉身上若隐若现的纱裙完美的勾勒出了她年轻的身体曲线,而且还能展示出关键部位的凸出。

至于菲利克斯...那一身落汤鸡铠甲就不需要多说了,没展现出多少英武,反而是莫名的滑稽可笑。

对视几秒,两个人同时发出噗嗤声,随后演变成有点扰民的欢笑。

“哈哈哈!”

菲利克斯有点无可奈何:“女士,没必要笑的这么开心吧?”

“哈哈,抱歉...伯爵...啊,现在应该是公爵殿下,噗...可是你这身浇了雨的明黄色铠甲实在是太像...”米塞拉说着,在关键时候卡死了自己的嗓子,没把她想的那个“屎黄色的鸭子”这么令人无语的形容词说出来。

菲利克斯将这身滑稽的铠甲脱下,这个过程就花费了足足有十分钟,同时这个过程也让米塞拉双颊微红,男人那健壮完美到不可思议的曲线让人简直抓狂无比。如果有女孩不心动,那她多半是对男性有错误的审美认知。

“所以,你要回伦蒂尼姆了?”

菲利克斯缓缓道,他听到米塞拉充满伤悼的诗了,眼神闪着几分质疑。

“你父亲真的打算...”

米塞拉眼神微低,她的心情蒙上一层暗影。

“嗯...大概吧,是真的。”

“约克郡的信使和我说过了,还叫我做好心理准备,很快康沃尔公爵也会来访,他打算直接让他把我接走。”

米塞拉揉了揉眉心,她的语气已经濒临哭泣的边缘。

“他...甚至不愿意见我一面。”

“我...我真的...”

或许是想找一个倾诉的对象吧,米塞拉一时有点语无伦次,在几番她自己都搞不清楚意义的发言后,她捂了捂脸,“抱歉。”

“我可能是有点累了。”

菲利克斯咬了咬牙,“你很勇敢,至少你现在还没有逃走。”

米塞拉苦笑,充满挖苦的气息:“我能逃到哪里?”

“他的人遍布大地。”

“大地的哪个角落,没有维多利亚的炮舰?”

说起来,他菲利克斯又何尝不是呢,家族的一切命运现在都肩负在他身上了,在继承了可恶的父亲留下的公爵后,担子就变得更沉重起来。

他很想要米塞拉,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跟着她去到萨尔贡,但他也要夺回伦蒂尼姆应该属于他的皇位,兰开斯特家族代表的红蔷薇才应该是金雀花的继承者。

她是约克家族的女孩,而他现在是兰开斯特家的公爵,维多利亚现在这种情况,他们注定是敌人...或者说不可能是朋友,乃至妻子和丈夫的关系。

“菲利克斯...到时候如果真的到了最无可挽回的地步。”米塞拉的表情黯然,“你可以选择来联系我。”

“我会给你情报,你最好能打倒约克家族,然后杀掉我那个可恶的父亲。”

“不会爆发战争的。”不等米塞拉再说什么,菲利克斯便不容置疑的说道,“维多利亚不会内战,新皇帝会和平的诞生加冕。”

“内战永远也不会爆发。”

米塞拉哑然,她从面前的青年嘴里听到的话语是那么真挚,一时让她生出了几分真的会如同他所说的那种美好错觉。

最后,她只能承认:“或许吧...”

两人失去了话题,空气变得沉默,时间也变得难熬起来了。两人的呼吸将气氛变得暖昧了不少,只剩下雨点的淅淅沥沥惹人深思。

那身黄色铠甲已经被温暖的壁炉烤干,一转眼半个小时过去,菲利克斯终于下定决心,他想帮米塞拉一把,至少不能让她就这样嫁入康沃特公爵那里,活生生的被猪拱。

“米塞拉。”他深吸一口气,盯着少女纯洁中带着疑惑的眼睛。

“我想告诉你...”

然而事与愿违。

“菲利克斯!!”

此时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骤然响起,艾尔文从外面冲了进来,菲利克斯从来没见过有什么事情能让这位忠心耿耿的骑士青年吓成这个样子,他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不断地比划着,说出稀碎的词语。

“外面...外面...红眼睛,八条腿!!”

米塞拉眼神微愕,“什么?”

艾尔文惊恐,指向窗外的暴雨,嘴唇急速打弯。

“怪物!!”

菲利克斯惊惧的回过头,透过那满是雨雾的窗户,他在街道的街头看到了数十个若隐若现的黑影在地面蠕动,那狰狞的躯体在挣扎,在雨中肆意舒展。

一双双红色的眼睛,死死的盯住了他们,咔咔咔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搅动,就像是某种猩红色的粘稠液体。

一股凉意直窜脑海,菲利克斯呆滞下来,这里不是兰开夏吗?

穿透力极强的嘶吼,伴随着怪物的嘶鸣,打破了雨幕下的夜空。

“我是菲利克斯公爵。”

“兰开夏郡,全员戒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