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个大师
元空下午就离开杨家住进了刺史衙门。
温水水跟他没碰上面, 她没太在意,左右是躲着她, 住哪儿都一样。
这么过了两日, 城中忽的有个传言,这疫病是从江都传过来的。
整好刺史下派去调查源头的人在清河的上游发现了一具尸体。
那尸体已经在水里泡胀,根本看不清面容, 只能判断是从江都得方向流来。
至此, 江都疫病肆掠已然是瞒不住的事实。
汴梁刺史也不傻,眼看着江都把祸患引到自己城里, 哪里还能坐的住, 直接封锁了整个清河延边, 并且锁住城门, 只许出不许进。
源头被扼住, 难得是救人。
草药源源不断的往进来送, 可元空试炼多次都没把药调出来,这消磨的时间也让刺史的压力颇大,仓库里的米粮日渐减少, 保不住多少日, 可能药没制成功, 人就全饿死了。
好在他气运好, 周宴送来了许多粮食, 这才勉强维持了小半个月, 直到十月底, 元空终于摸索出了一点苗头。
他也许久没回杨家,容氏对他惦念的很,乍听到这消息不觉欢喜, 本想着要过去瞧瞧他, 但又怕打扰,就让厨房做了些素食叫温水水代她过去看人。
温水水进衙门时,玄灵和刺史坐在院子里闲谈,瞧见她来,那刺史两眼放光,直瞄着她眼都不转。
玄灵提着佛珠往刺史脑门上一敲,看他疼得龇牙咧嘴,才笑眯眯的冲温水水道,“小施主过来找元空?”
温水水福了福身,绵绵道,“老夫人让小女送些吃食给大师。”
玄灵眯了眯眼,伸手往左侧的一扇门指去,“元空在里面制药,小施主进去切勿打扰。”
“小女省得,”温水水两手提着裙摆上了台阶,朝门上敲了敲。
“进来,”门里传来元空沙哑的嗓音。
温水水接过含烟手里的篮子,推门进去了。
刺史捂着头看那门合上,惊讶道,“杨老爷家的丫鬟都生的这般艳丽多姿?”
玄灵呵呵两声,把佛珠带回胳膊上,叹道,“她不是丫鬟,她是元空的心魔。”
刺史听多了他神神叨叨,也不在意他说的云里雾里,只倒回椅子上,上下颠着,“元空小师傅这次若真救了汴梁城,本官少不得要在陛下面前提一提。”
“那是他应得的,”玄灵拍了拍腿上的灰,也躺进椅子,继续晒太阳。
温水水谨小声走进门里,元空坐在炉子边,手里捏着几株草药辨别,随即把它们放进罐子里,观看煮熟的情况。
温水水踮着步子走到他身后,目光落在他下巴上,黑拉拉的长着胡子,他头次邋遢成这样。
她细声叫他,“大师。”
元空拿药的手一顿,片刻慢慢把药放回簸箕里,侧过脸道,“这里乌烟瘴气,施主还是出去吧。”
温水水抿紧唇,绞着帕子道,“老夫人让我带了些素食给你。”
元空模糊不清的唔着声,又拿起药草看,“放桌子上吧。”
温水水听话的把菜放到桌上,人站在原地瞅着他。
元空自然能感受她的目光,但仍不言不语的往罐子里放药草,直放了半数,那罐子里的水扑扑响,他凑近嗅过,随即捏着勺尝了尝,最终放心的露出笑。
温水水料到这味药约莫是成了,她也跟着放松。
元空端起药罐走了出去,过程里没看温水水一眼,温水水憋闷的等在房里,过一会儿他又回来,见温水水还在,就转过眸子坐到桌边道,“施主怎么还没走?”
他在赶人。
温水水心里不是滋味,倔声道,“你吃完,我收了碗就走。”
元空低下眉,未几捧起碗夹菜吃。
许是这些日子没好生吃过饭,他吃的有些狼吞虎咽,平日里的淡定都被丢了,几乎是闷头扒饭,连嘴边都沾了几粒米。
温水水看的有趣,先时的不快抛之脑后,倒捏着手中的帕子往他嘴边擦。
甫一碰到他唇,他身体明显一震,随之便空出手来将她扣住。
温水水被他带的趔趄往下倒,整好坐到他一条腿上,她霎时满脸绯,撇过脸涩声道,“你嘴上有米饭……”
元空匆忙松手,攥袖子揩过。
温水水自觉起身,手揪着自己的衣摆望着他。
“这里不便留人,温施主走吧,”元空冷淡道。
温水水眼眸湿红,颤着手抓他胳膊,“你,你躲我。”
元空缄默。
“你既然不想看到我,赶明儿我走就是,”温水水泄气道。
元空蓦然想到她和周宴说的话,心火忍不住往上窜,他嘴边却是笑的,“你想走哪儿?”
温水水一下撤开手,拔腿往外跑。
元空伸长胳膊拽她回来,眉间的郁气逐渐显现,他几乎藏不住怒意,“误入歧途谁也救不了你?”
温水水嘴唇翕动,“要你管!”
元空眉头皱成了川。
温水水自暴自弃的垂着眼。
“如今外头并不安宁,施主还是少在路边乱跑,”元空勉强保持温和道。
温水水掀起眸看他,“如果我父亲一直不来接我,你打算让我呆在你家中一辈子么?”
这是个难题,元空几乎找不到答案来应付她。
温水水深吸一口气,面带浅笑道,“元空大师,您是菩萨心肠,救苦救难一时可以,不可能救我一生,您看我们这样也是折磨,不如就散了吧,散了就没那么多烦恼。”
“贫僧不常在家中,外祖母也甚是喜爱施主,施主若愿将就,贫僧家中自然有你容身,”元空干巴巴道。
温水水笑容放大,“你的师父没跟你说,不要和女人纠缠吗?”
元空如遭雷击,他的胸腔扑通乱跳,许多日了,他一直忘不掉她和周宴之间的场景,也一直耿耿于怀她说的要走,他长这么大,救过的女人不知有多少,唯有她盘旋在心头,她说自己过分,说自己故意碰她,这些话分明是污蔑,可他竟百口莫辩,他确实做了那些事,纵使是不经意,但也让她难受了,他是个和尚,不能近女色,主持说让他遵从本心,他的本心到底是什么他根本不清楚。
他的心就好像是被一把锁栓住,钥匙在他自己手里,只要他想,随时能打开锁,可是他不敢。
温水水朝他靠近,皎白的面颊在他的瞳孔里放大,她将手覆在他的心口处,无辜又控诉道,“你的心乱了。”
元空哑口无言。
温水水执起他的手掌覆在自己心上,蹙着眼仰视他,“它难受。”
元空真真切切的感触到那颗心在跳动,这一次他没有沉睡,她也没有发疯,他们都清醒的注视着对方,他们的心都在对方手上。
不同的是,他乱的一塌糊涂。
屋门被敲响,元空的迷茫中断,他慌乱的后退,温水水红着脸说,“……你六根不净。”
元空似耳聋了般,绕开她去开门。
门口立着个端盆的小厮,“元空师傅,小的给您端了水洗脸。”
元空温笑一声,让他进来。
那小厮下弯腰进门,低眉顺眼走来。
温水水随口问了一句,“洗脸用的什么水?”
元空微愣。
那小厮面上立时显出凶狠,扬起手中的水盆直冲着元空泼去。
温水水不管不顾的扑到元空身前,搂紧他任水泼洒在后背上,她轻轻咬住他的耳朵,低念道,“我死了你会记着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