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钦州常县客栈。
尉迟瑾辗转反侧许久堪堪入睡, 便听得窗外窸窸窣窣的动静,随即银光一闪。
他迅速睁眼,手摸上挂在床头的剑柄。
月色透过纸糊的窗户照进来, 他隐在暗中, 可清楚地窥得来人, 而从窗户跃进的人却视线不及他。
一人撩开床帘飞快地朝床榻上砍去, 然而刀口却落了空。还来不及诧异,头顶一剑寒气刮过, 脖颈处便立即见了血。
跟在身后那人敏捷地后退, 随即又上前迎上他的剑锋。
刀剑相撞的金属声音,划破寂静的夜, 很快,整个客栈就亮了起来。侍卫们冲进房门, 不过片刻就将刺客擒住。
只不过, 尉迟瑾最后还是受了点伤, 被快刀划过腹部,鲜血直流。
耿青吓了大跳, 赶紧让人去请大夫。
“世子爷,”他将人扶躺在床上:“属下已让人去查了, 您先躺着莫动。”
“无需查了”他说:“我知刺客是何人所派。”
“这些日子我们的人追查三皇子私造兵器罪证,将他逼得太紧, 他想置我于死地也无可厚非。”
耿青听了,心里担忧:“世子爷,不然您还是先回京城如何?这次您出来得急,咱们带的人也不多,属下怕......”
“无碍,”尉迟瑾忍着腹痛:“强弩之末, 他也挣扎不了多时。”
“可......”
耿青还想再劝,这时门已被推开,侍卫领着大夫进来了。
所幸伤口不深,只不过位置讨巧,堪堪伤在腰腹位置,且流血过多便无法再用腰力。
老大夫说道:“世子爷的伤势,只需躺七八日便可痊愈。”
闻言,尉迟瑾皱眉:“七八日?”
“正是,”老大夫直言不讳道:“若想恢复如初,还请世子切忌用力,房事也不行,免得伤口渗血撕裂,越加严重。”
“......”
尉迟瑾有点脸黑,潦草点头应付,之后便让人将大夫送出门。
耿青站在一旁再次劝道:“世子爷,大夫说您需躺着养伤,不如明日属下送您回京如何?”
尉迟瑾没说话,过了好半晌才问:“府中眼下是何情况?”
“呃...”耿青当然知道他想问什么,小心翼翼地斟酌言辞道:“府里一切安好,世子夫人她......正忙着筹备您与表小姐的婚事。”
他话音一落,尉迟瑾的脸又沉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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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迷蒙,灯火昏黄,清风浅浅地没入隔窗,将帷帐吹得悠悠轻晃。
尉迟瑾看见苏锦烟坐在床榻边,正在收拾东西。他走过去问:“你在做什么?”
“夫君回来了?”她抬头,眸色温柔:“我收拾些衣物。”
“为何要收拾衣物?”
“夫君,”她说:“妾身要走了。”
“走?走去哪?”
她柔柔一笑:“妾身从小长在江南,吃惯了江南的米,喝惯了江南的水。妾身喜欢江南。”
“那你,”他追问:“你就不喜欢这里吗?”
她低头想了一会儿,先是点头,然后又是摇头:“夫君,妾身更喜欢江南。”
闻言,尉迟瑾怒了:“没我的准许,你不能走。”
她不语,继续忙手上的事。
尉迟瑾气得上去将床榻上的东西都掀翻,说道:“你没听见我的话?”
他威胁道:“你若敢走,你苏家便什么都得不到。”
然而,她只是淡淡一笑,不知从哪里又掏出了个包袱抱在怀中:“夫君,妾身真的要走了,你好生保重。”
说完,她转身出了屏风。
尉迟瑾急忙追上去,但转过屏风却什么都看不见了。
“锦烟,”他大喊:“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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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爷?世子爷?”耿青在床榻边使劲唤他。
过了一会儿,尉迟瑾才迷迷糊糊的睁开眼。
“世子爷,”耿青说道:“您总算醒了,适才可是梦魇了?”
尉迟瑾失神地望了望周遭环境,问道:“这是在府中?”
耿青摇头:“世子爷,咱们这是在客栈,您身子发热,昏迷一天一夜了。”
他从旁端过一杯温水:“世子爷,属下先扶您起来喝点水。属下让厨房熬了清粥,一会儿......”
“耿青,”尉迟瑾打断他:“现在,立即启程回京。”
“现在?”耿青诧异:“现在已是半夜,况且您身上还带着伤,大夫说不宜挪动。”
尉迟瑾咬牙:“死不了,你快去安排!”
他模样焦急且带着股狠厉,耿青愣了下,赶紧点头:“是是是,属下这就去准备。”
耿青一走,尉迟瑾单手撑坐起,忍着腹部的疼痛,眸色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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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迟瑾在离开国公府近一个月之后,终于回来了。
却是带着伤而来,此事惊动了整个国公府,连皇宫里头的皇后和太子也担忧。但尉迟瑾一回来就扎进书房,闭门谢客。
他带着高热与腹部的伤,紧赶慢赶数日总算回到府中。进门第一句便问世子夫人在哪,得知她还在府上,不知怎的,之前焦灼的心又开始不急不缓起来。
这两日,除了太医、大夫进出书房外,国公爷来看过一次见他无碍便走了。薛氏也时常来瞧她,但多数被拒之门外,即将与之成婚的薛婧柔也顾不得礼数,整日跑来书房。
此刻,他躺在榻上听门外的薛婧柔哭着敲门,心里烦躁。
“让她先回去。”尉迟瑾吩咐道。
耿青无法,他在外头都劝了表小姐许久,可表小姐不听,说担心世子伤势,要亲眼看过了才放心。
可尉迟瑾这会儿谁也不想见,最后还是薛氏也赶过来。
“瑾儿,”她说道:“你让母亲进去看看,母亲担忧你多日,如今连饭都吃不下,你又如何忍心?”
这下,尉迟瑾也不好再闭门了,便让人将她们请进来。
尉迟瑾的伤势在路上已经好了许多,只不过因着之前身子高热且连夜赶路,面色憔悴不已。
薛氏看了心疼,薛婧柔看了也止不住的掉泪,边用帕子擦眼睛,边问这些日子过得可好,都做了些什么,去了哪里。
尉迟瑾见不得女人哭,耐着性子回答。
过了一会儿婢女端了饭食进来,薛氏才问起:“世子夫人呢?她人在哪?”
闻言,尉迟瑾眸色微动,手指摩挲玉佩的动作也停住。
那丫鬟答道:“世子夫人这会儿正在后院查看新到的干货呢,说明日估计要下雨,得寻个地方放起来,等届时办喜宴的时候......”
她话未说完,就听“哐当”清脆的一声,玉佩落在地上打转儿。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将薛氏也吓了一跳,转头看了眼尉迟瑾,见他面色不好,狐疑地问:“玉佩为何掉了?还好没摔碎。”
随后她又吩咐道:“都这个时候了,她还忙那些作甚,快去请她过来,眼下当是照顾世子要紧。”
“是。”那丫鬟去了。
薛婧柔赶紧止住眼泪道:“姑母,柔儿得闲,我来照顾表哥也是一样。”
“你照顾自然也可,”薛氏道:“只不过再过不久你们就要成亲,倒是不好经常见面,总归要避着些。”
闻言,薛婧柔脸红红地,羞涩道:“那......我先陪陪表哥,晚些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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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锦烟当然也知道尉迟瑾带伤回来的事,只不过她却是刻意避着,到处寻些无关紧要的事忙碌。
可最终还是没能避开,薛氏派人来请她了。
站在廊下,她愣了许久,最后叹了口气进屋子换身衣裳,才往前院书房走去。
到了书房门口,却隐隐听见里头女子的哭声。她透过半开的门望进去,只见薛婧柔坐在床沿,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她脚步顿住,有些尴尬,不知是进去还是该返回。
耿青站在门边问:“世子夫人不进去吗?”
这一声“世子夫人”将屋子里的两人都惊动了,纷纷转头看来。
尉迟瑾见站在门口的她,穿了一身浅紫长裙,模样依旧温柔娴静。两人明明就只隔了个门槛,可他却感觉像是隔了千里万里。
她的眼神是陌生的,陌生得令人心慌。
尉迟瑾喉结动了动,又淡淡收回视线。
过了片刻,苏锦烟先开口道:“看来此时有些不方便,那我晚些......”
“耿青,”尉迟瑾打断她的话,吩咐道:“让人送表小姐回去。”
“表哥,”薛婧柔不愿意:“我......我不想走。”
她娇娇气气,这话透着亲昵和撒娇之态。一时间,令门内和门外的两人都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见苏锦烟还未进来,尉迟瑾没耐心地喝道:“耿青,还愣着做什么!”
耿青连忙进来请人:“表小姐?”
薛婧柔也愣了下,觉得曾经宠爱她的表哥现在像变了个人,适才的怒气也吓得她不敢做声,只好跟着耿青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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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锦烟进门后,走到床榻边盈盈欠身行了一礼:“夫君。”
尉迟瑾没说话,也没看她,面上毫无情绪。
苏锦烟也置之不理,她走到桌边,将上头的食盒打开,从里头端出清粥兀自坐在一旁。
“夫君饿了吧?”她低头,语气平静无波:“妾身服侍夫君用饭。”
她舀了一勺轻吹两下,然后递到他唇边。
尉迟瑾这才掀眼看她,眸中带着压制不住的怒气,他缓缓开口问:“我从回府到现在,你可知过了多久?”
苏锦烟垂眼:“两日。”
尉迟瑾冷笑:“你也知是两日?可这两日你都去做了什么?”
“妾身忙,”苏锦烟说道:“再过不久便是夫君娶亲的日子,许多事......”
话未说完,她手上的羹匙忽地被一把挥开,温热的清粥随着羹匙掉落在地上,有几滴汤汁溅上她的衣裳。
苏锦烟的手也随着那股力道碰到之前的伤口,微微有些疼。
她觉得奇怪,明明是手上的伤口疼,为何心也跟着疼了起来?
顿了片刻,她才抽出帕子将衣裙上的脏污慢慢擦去。
尉迟瑾适才一时冲动,这会儿也后悔起来,可他却是无论如何也拉不下脸来与她道歉的。
再说了,明明是她的错。他都已经回府两日了,连宫里的太医都来了好几趟,而她对他却是不闻不问。
她忙什么!
府里的人那么多,用得着她去做那些吗!
室内安静片刻后,余光瞥见苏锦烟起身,他急忙问:“上哪去?”
“去让丫鬟重新拿只羹匙过来。”
说罢,她走到门口,吩咐了几句又走回来。
“夫君想喝茶吗?”她问。
她主动给了台阶,尉迟瑾便也顺着下,回道:“好。”
他这会儿憋了两日的火气,也消散了许多,接过她递来的茶杯,慢慢地喝着。
苏锦烟安安静静地服侍他吃完一顿饭之后,想了想,又问了句:“夫君觉得好些了吗?”
“嗯。”
“夫君晚上想吃什么,我吩咐她们做。”
“随意。”
接下来,又是沉默——
过了一会儿,苏锦烟问:“夫君可还有其他交代?”
尉迟瑾想起之前的那个梦,他欲言又止地:“你是不是想家了?”
苏锦烟抬眼,不解地看过去。
“若是想了,”尉迟瑾说道:“等过些时日,我陪你回江南一趟。”
苏锦烟缄默,片刻后才“嗯”了一声。
“关于娶表妹之事,”尉迟瑾喉咙动了动:“我其实......”
“表哥。”
这时,薛婧柔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个食盒,说道:“表哥,我亲手炖了燕窝给你补身子。”
顿了片刻,尉迟瑾将口中的话又咽了下去。
而苏锦烟也顺势起身,说道:“夫君,妾身先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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